杨爷和柳奶的婚宴是热闹得不能再热闹了。 婚宴设在镇上唯一的星级酒店。餐厅里人头涌动,欢声鼎沸。席开八十八桌,场面火爆。喇叭里的“喜洋洋”乐曲,将空气中的菜味儿酒味儿烟味儿搅拌在一起,扑面送过来,刺激着男女老少们的耳膜鼻膜和胃膜,令人亢奋,于是所有的嘴巴都行动起来,或说或笑,或吃或喝。而所有的耳朵,此时都成了摆设。 席,是流水席,吃完一拨儿,又来一拨儿。从早上开席到现在,已经是掌灯时分了。食客们走马灯似的,仍然源源不断。多少人次已经算不清了,反正是远远大于镇上的人口。这也难怪,大家都是送了红包的,总得赚些回去,晚上才睡得安稳。 厨子们菜做得好。色香味,一样儿不缺,吃得肚子圆了,嘴巴还不想歇着。很多人吃完了上顿,回家翻两个跟头,上三趟茅房,又腆着脸回来,接碴儿吃下顿。尤其是那几位特地归来贺喜的海外老土,有日子没见着正宗的红烧肉了,这会儿全甩开了腮帮子,可劲儿地造。 杨爷和柳奶一身簇新的裤褂儿,上下都是张艺谋的颜色,在人堆儿里格外扎眼。两人在各桌之间不停地游走,左右逢源着。杨爷手里拎了瓶搀了水的二锅头,碰上敬酒的,就自酌自饮一杯。给足客人面子。几轮儿下来,竟把一些不明真相又不自量力的食客灌成了泥,滑溜溜地去了桌子底下。 杨爷虽然脸上一直挂着笑,心里却烦的很。面对着一个个向他敬酒祝福的镇民们,心说你们丫的有几个是真心的。这些天来,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自从领冠数十年的镇花儿柳奶答应了嫁给我,这镇子上空就飘着股醋味儿。现在,奥也运了,国也庆了,W也早就替O了。你们就没别的可干了? 今天蛊钩个妖娥子,明天摆渡个蝙蝠。无非是八卦些柳奶的陈年老账,整点儿绯闻出来下酒就饭。有你们这么过日子的吗? 非得让别人堵心你们自己才开心。得了!我也不跟你们计较了。反正从今儿起,柳奶就算是名花有粪了,谁也别惦记了。可这几天过得,也忒熬人了! 就说眼么前儿这婚宴吧,啥时才能完呢? 这时又有人过来敬酒,杨爷顺势咽了口搀水二锅头,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柳奶,柳奶正抿着嘴瞧着他,一双秋瞳,柔得水一样。杨爷心中的浊气顿时散去不少。 杨爷暗自感叹:柳儿,有了你在身边儿,真好。这么多年了,不容易啊。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故事,我又何尝没有自己的故事呢 ? 但不管咋样,从今后,咱俩就要开始我们共同的故事了。时间这东西真奇怪,可快可慢,这几天虽是度日如年,可是你我多少年的蹉跎,不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吗? 如今就要修成正果了,权且再多些耐心吧。想到这儿,杨爷又仰脖喝了一口,憧憬起几小时后的洞房光景,就挺了挺腰杆,再次把笑容定格在脸上。 柳奶在一旁早注意到了杨爷脸上的气候,她虽摸不清他的思路,但也感到了杨爷的不爽。心想这时候最好什么也别说。老娘们儿最愚蠢的行为,莫过于在还没摸清爷们心思前就瞎得得,这大喜的日子里,无声胜有声,送两个疼爱的眼神儿,比什么都强。再者说,老爷们儿活到这岁数儿,就应该活成一樽酱缸,甭管什么熟的生的冷的热的软的硬的酸的甜的,放进去,给他点儿时间,就都能溶了,卤了。过后兴致来了,拿出这些东东来咂巴咂巴,没准儿还觉得挺有滋味儿的呢。 这时,几个老姐妹儿吃饱喝足了,扭搭过来和柳奶说笑,从年轻时的逸事再扯到柳奶今天的扮相。这个夸柳奶的衣裳鲜亮儿,那个赞柳奶的皮肤水灵儿。各个作大惊小怪状。柳奶知道这些孙子都有了的人是在装孙子,但到底听的是恭维,心里还是喜欢的,可却不敢咧嘴畅笑。柳奶自家事自家知,怕笑大发了,脸皮一运动,把填缝的粉儿挤得脱落下来,露出了岁月,就尴尬了。看看聊的差不多了,柳奶恰到好处地找了个时机,摆脱了老姐妹们的嘻闹,继续随着杨爷在各桌之间游走应酬。 大厅里的灯亮了起来,有些晃眼。流水宴席仍在继续。忽然,柳奶发现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不吃不喝,动也不动。 竟然是他。他来了。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但他到底是来了。这个人,曾出现在她的故事里。柳奶有些慌乱,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装作没有看到他。但此时无论站在哪里,她都能感到有两道目光,带着凄怨,从那个角落射过来,射得她如芒在背,射得她忽冷忽热。柳奶在心里念叨着:“都过去了。你走吧,走吧”。念着念着,柳奶忽然感到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颤动了一下。柳奶明白了,她 (他)有话要对他(她)说。他们必须说清楚,这怕是最后的机会了。柳奶于是毅然转过身来,要向他走去。可是,他却不见了,他又走了。不知什么时候走的,他到底是走了。 他真的来过吗 ? 还是幻觉? “你走了,走吧”。柳奶感到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又颤动了一下。这时,杨爷在那边招呼她,她抚了抚头发,收拾了心情,微笑着向杨爷走去。 她知道,从此,自己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再也不会颤动了。 杨爷递给柳奶一碗面,说你忙了一天也没好好吃东西,柳奶说我不饿你吃吧。杨爷说我中午吃的就是这个。柳奶说这会儿是晚上了,你该吃晚饭了。 杨爷不敢吃晚饭,他正憧憬着散席之后的光景,届时少不了要使些腰腹上的功夫。杨爷也是自家事自家知,如果塞上一肚子食儿,运动起来免不了上面打个嗝,下面漏个气伍的,破坏了形象事小,影响了情绪,就划不来了。 一碗面经过两人一番推让,又回到了桌上。杨爷也陪着柳奶在桌边坐了下来,心想这鸟席啥时才能散呢。 又有人前来祝酒,杨爷柳奶又赶紧站起来,同样的恭喜祝福的客套话,同样的点头哈腰,同样的搀水二锅头,一遍,又一遍。。。。 时间虽然走得慢,总还是在走着。。。 渐渐的,酒店外车马阑跚,进来的食客越来越少了,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没有了。大厅里只剩下几个上辈子没见过红烧肉的海龟仍把脑袋埋在碗里,还有几个泥样儿的食客瘫在桌子底下。 “咱俩儿,可以回客房休息了”,杨爷的目光扫了一圈儿满厅的狼藉,停在柳奶身上。柳奶红霞一闪,点了点头。 杨爷拉起柳奶的手,走进电梯。电梯间里就他们两人。杨爷瞧着柳奶的模样儿,有些按捺不住。正要动起手脚,突觉着胃里针扎似的痛了起来。两分钟后,竟痛得直不起腰,汗珠子带着乙醇的味道从额头上掉了下来。柳奶吓坏了,赶紧搀着杨爷,出酒店,打出租,奔医院。 到了医院,大夫说先拍个片子看看。片子很快就拍了出来。大夫一看也吓一跳。这胃里的面条,怎么一根根儿都立起来了 ? “你今儿都吃了些什么 ?” 大夫和柳奶齐声问。杨爷说除了中午的面条和搀水二锅头什么也没吃呀。又想了想,对了,下午我哥们儿冷爷塞给我一粒儿药让我吃了,说是镇办药厂的新产品,用了三只鹿才做出来的,说吃了它柳奶会高兴,我还纳闷儿呢,我吃药人家柳奶为何会高兴? “什么药 ? 啥样?” 大夫和柳奶再次齐声问。 “不知道,是绿色的,菱形”。杨爷痛苦地回答道,脑海里闪过冷爷当时的笑容 ---- 国民党情报处长式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