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波里的往事 三 办事处座落在上海南面市区里别院独户的西式二层洋楼,它与这条法国梧桐遮掩下的幽静小道两傍的毗邻栉次别墅庭院没什么区别,围墙环拱、铁门像似长期关闭门下地上已显一线水滴锈斑了,边侧有一虚掩的木门。丁香花、苦丁枝伸头探瓣爬满墙头,进门后左侧一块不大的缺少修理的草坪花圃,牡丹药芍等奇花莳卉已显垂蕾落瓣的奄奄颓相,但是整个院子还是幽香袭人。我们进了边门后又退出来,怕有弄错人家的尴尬进错门的难堪。我久久地注视着〞平波里328号〝的门牌一个劲地问堂弟,你从什么地方搞来的地址?会不会弄错?他也张口结舌一脸疑惑。粗一瞧其气势场景,想像中的概念和这幢建筑完全联系不起来,这是上海市南区有异国情调西洋文化氛围的高级区,是旧时有钱人、洋人的居室家宅,也是现实生活中的高级干部官邸。我有点惊讶咋舌。一个外地省份的农村人民公社级的单位怎能在上海市区搞到这么个世外桃源的独院小洋楼的? 确定了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后,我们俩径直闯进了院子。 鹅卵石的甬道右侧是一个空坪,在靠院墙搭起的雨披里停了好几辆自行车。一楼里面有热闹的说话声,声音将我们拾级引上了台阶,引进走廊深处。 这是一间高空间的宽畅豪华的客厅,大概旧时大家门户供作聚餐舞会等社交场所,但木质地板油漆驳落、原本乳白色的浮雕天花板已呈黯灰色,看来此豪宅年代久远。一排百页帘、玻璃双层窗畅开着,虽是六月暑天,正午早过已是落日傍晚时分,窗外庭院悠静树影扶疏,再加上天花板上吊扇悠悠刮风室内倒不感到炎热,室内吸烟者烟雾弥漫、有点污浊的空气与门窗几净、浮嵌壁画的客厅不相和谐,木椅藤座沙发上的济济一堂的中年男女访客在散漫聊天。 经过初入陌生群体的寒喧自我介绍,方知在座的诸位都是插队落户在同一公社上海知青的家长,他们都在等待这里的主人、公社书记关洪。他们说,大家在这里耐心等待很长时间了,先前楼上有个 上海姑娘、一个姓祝的公社秘书还不断地下来打招呼,说关书记电话说快回来了,快了、再等一小时、半小时、二十分钟......但她已是很长时间未下楼照面了。尽管这些等人的人,他们已有不断抬腕看手表时间或探身看窗外日头西沉的天色而显得焦噪不安,但抱怨归抱怨但还得将〞等待〝进行到底,他们来自市区的东西南北各个角落、化了很长的时间在此等待这位关洪书记。可怜天下父母心的人呐,自己亲属子女的未来命运都在书记手里,涉及到他们具体的切身利益,诸如病退回城、招工.......甚至有些参军、入党、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等等关乎孩子前程大事,都需仰承书记一言九鼎的定夺。 如果说乡俚镇舍的茶馆店等等闲扯漫叙、街谈巷议能折射人生百态、生活百感之社会现像,那么眼下这些来自不同行业、社会层次的访客们闲谈交流中也得到许多有趣的插队知青的真实话题。我的生活经历没有这方面的练达,更无从体验这类生活的可能,知青插队的现状想法希望等等、家长们的百般心态这些林林总总内容对我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都是绕有兴趣的。我和堂弟与他们打过招呼后默然坐一傍。
坐在临窗单人沙发里的一位妇人,我总觉得她这张妩媚得有些妖艳的脸好像在哪家旧电影杂志封面上见过,这位漂亮妈妈俨然是客厅闲聊里的中心人物,她用热情发光的眼神注视完毕新来的我们兄弟俩,继续完成她的银铃笑声中泉涌不绝的话题,她绘声绘色地告所大家......啊呀,阿拉小姑娘以前在家里时一团稀里糊涂,第一次在北郊车站送她离上海时,整个车站、车厢内外人们哭成一天世界,而她却像好玩似的车厢上下到处寻同学熟人乱穿,火车开过南京了,天黑了,她才感到真正离开爷娘想家了,哇地一声在车厢里大哭起来......这位关书记可真是大好人啊,他关心我们家女儿进步,陪养她入党,......毛主席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政策就是伟大,不但在思想上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而小囡身体也比以前在家时好得多啦,以前是只药罐头,三天两头感冒发烧、扁桃腺发炎,现在呢,比以前结实得多了......这位关书记也是个上海通呢,原来在上海空军江湾机场当过汽车兵,不是一次事故受伤退伍回家怕早就提干了。是个能力强到了不得的人物,他的那个公社是安徽省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典型,他们的农林牧副渔的各项指标都是名到前茅...... 漂亮妈妈对关洪书记的赞扬立刻赢得了人们的钦佩与同感,有个戴金丝边眼镜瘦高个的老大哥点头如捣蒜接过话题----对,对。知道,知道。阿拉小儿子回来讲,他在上海的路子粗得来吓煞人,一般老上海,一般性的领导干部根本不能和他搭脉的.....漂亮妈妈好像有点不领这份支持情,瞟了他一眼,但他俩关系显然稔熟,她有点抢白地说,侬又晓得了,你哪能晓得这云多?......人家关书记手里掌握这么多的上海知青,有不少知青的爷娘都是掌实权,位置都不小的,哪一个家长不想自家小囡得到乡下的〞土地菩萨〝的关照?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侬把人家好处帮助解决困娃,人家今后才会.....这时眼镜老大哥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不以为然地附和道,对,对。正确、正确。啊呀-----他一脸苦相、奈何不得地喟叹道,文化大革命、批林批孔也算有好几年了,难道他们那里不是毛主席领导的?怎么这坏风气越演越烈了呢。 正襟危坐于一傍的一老者,神态清癯、儒雅。但他邻座是位一位一根接一根〞烧烟〝朋友,一身戆肉年约三十左右。老人节制又有礼貌地划去他嘴里没完没了飘散过来的香烟气,将座椅稍稍朝后挪退了些,他慢声厮悠地对斜对面的金丝边眼镜老大哥说,〞你这位同志说得很在理啊。但是,再怎么斗私批修,灵魂深处闹革命,但是人性、亲情、血缘关系还是永远存在的啊!〝 他清咳一声,两眼翻看天花板片刻,半晌对大伙说:〞我那孙子回来说,和他一个知青集体户的两个小青年,一个父亲是东海舰队的副司令主管后勤物资的,一个是华东医院的副院长,这两位算是高级领导干部了吧?建造军舰用的军用钢板,用外汇进口来的紧俏物资照样批给关书记去造民用小拖轮,华东医院大家都知道,是高干医院,有一定级别的都进不去,一床难求噢,但是关书记介绍去的人从来没有打隔楞,没有床位会硬要腾出空位置给他。我孙子常埋怨说,爷爷,咱们家怎么这么没能耐呢!我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去清华北大去做工农兵大学生了,他们连三角函数和角公式都不知道啊!什么是刘勰《文心雕龙》、汉赋四大家是谁?没听说过,更不感兴趣。唉,不公啊,不公平啊!孩子们读书求学问的年龄段就在这几年,要不然这辈子就这么过了。我对孙子说,你爷爷没本事,只能画几笔写意画,那些简练概括的笔墨,花鸟鱼虫的意态神韵在港台海外或许能卖出钱来,但在中国大学里替你找个座位来那就难了,为什么?非行不入道、曲高和寡,掌管你命运的人不欣赏啊......〞 这些新鲜又很滞重的知青话题,在人们嘴里漫无边际地闲扯曝料着,不深入生活焉知社会时弊?怎能了介人世间种种不平现像,我的心情也受到微微震撼。但没容我过多地〞杞人忧天〝地感慨,瘾君子胖子在向我们兄弟俩示好,他见我们年轻、沉默不语,或许还有点器宇昂轩的形像,主动搭问我们是不是也像在座的人一样,耗时间来邀请这位乡下书记宴请吃饭的....... 自打我调入镇机关工作,受环境的耳濡目染慢慢也知道什么叫人与人相处的尊严,如何叫沉默是金。我眼眸朝这位陌生人白碌碌翻了两下。但这位仁兄竟自说自话地发挥起来了,他小声地套着我耳说,关书记被人请吃是要看看人头的,如果没权没势、没有路子关系的人根本请不动他,他每个月要到上海来个把星期,主要任务就是与一帮掌实权的知青家长开酒包上饭桌,编织关系网络.....我皱了皱眉头突然问道,那他营养过剩身体不要弄坏掉啊?他今年多大年纪啊?他眨巴着嵌在一张肥脸里的两颗绿豆小眼讪笑道,这个,你这小阿弟就不懂了,这种乡下地头蛇腐化得很呢!白天进补、夜里放掉,两三个知青小姑娘陪陪他〞洋枪不倒〝......我对他下流到有点无耻的言辞感到一阵恶心倒胃,社会上以权谋私有点不正之风的人也很正常,像这样明目张胆地污人清白,把一个党的干部丑化成流氓恶棍,有这么严重吗?那把搞了这么多年的文化大革命、批林批孔运动放到什么位置上了?这样的人一听就知道心术不正。我冷峻地问,那么你也是来请客的吗...... 胖子没有回答我,一阵哈哈大笑,笑声惊动全场。他赘重的身子有点颟顸地从座位上爬过来,说要到厕所间去方便一下。我也有点内急,拉着堂弟尾随胖子而去。 堂弟一边挪步,一边朝处于 我们身背后的通往二楼的楼梯 口上方东张西望,他天生有些锐利的目光在若有所思地搜寻着什么......我奇怪了,他在找什么啊?我这时才感觉到,进到这房间我有很长时间没在意到他干什么了。 厕所在客厅边通往后院的甬道的深处,如厕以后,我们顺着原道重新回到上二楼的楼梯 口处,堂弟驻足片刻,目光蓦然向上扫视不停,他贴着我的耳朵悄语道,〞哥啊,你注意到没有,这楼上楼梯口的角落头有个女的一直在偷看你。〝 虽然是窃窃私语,但耳力颇佳的胖子唐突地应声道,〞对,我也看到了,有人在背后头注意你.....你看,座位边上的一排生的玻璃镜 正对着楼上的楼梯口。〝 〞啊.啊?.......〝我瞠目结舌不知所云。
就像一流石打乱一泓清水,波澜涟漪无限扩大。我的心情不平静了。我与眼下这城市南区僻静雅致的小楼环境、小楼里的人和事素昧平生。我的生活轨迹从来没有悠划到过这里,何来被一个女人一直偷看的可能?但身边两人凿凿言辞和那明晃晃可以映射二楼楼梯口动静的玻璃镜子都证实他们的发现属实不虚。我有点如坠五重迷雾之中,惊诧、新鲜、刺激之感周遍全身,百思不解其究竟。但是想得越多、疑得越多、思维越乱,甚至自作多情起来,是不是鄙人外表形像不差、太具青春气息了给人产生独有情踵的魅力啊?但是我打进到这里来纯粹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没有任何的炫耀与表现啊。 我想上楼去走动一下,但是为客之道一般是不可以在主人家室举止过于随便的。但自此后,人之心思却被勾摄走也,目光眼神有意无意地朝二楼方向及玻璃反光镜瞧来睃去,想再从自已所关心的方向出现个撞在树桩上的〞兔子〝,或是现出一簇〞镜花〝。 但一切都动静杳然。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