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边的湖里,指的是河下游一处平地,走走要半天的样子,也就是说大伯父要早早起身,太阳落山方回,就为那下奶的几条鱼。 母亲连忙说:“啊哟,这怎么使得?我这几日没少喝鸡汤鸭汤,奶水充足,一点都不缺。” 田氏摆摆手道:“你且让他去吧。老二这孩子来得不易。他前头的娘子并未给他留下一男半女,他这把年纪才当爹,你是我家的功臣!等出了月子,我给你们操持满月酒。” 母亲连忙欠身:“真是劳烦大嫂!“ 田氏告辞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洗尿布。田氏见了,脸色非常和气地跟我打招呼:“阿草给弟弟洗尿布呢?你娘这一向坐月子,尿布都是你洗的么?” 我点点头,冲她笑笑。她的神情一瞬间有些恍惚,又恢复了神色,问我:“喜欢弟弟么?” 我说:“喜欢。弟弟好可爱。” 田氏的脸色更加温暖,慈祥地问:“是井水么?” “是。” “井水冷么?”她伸手试了试水。 “不冷。” “要是冷的话就烧点热水兑进去,莫要偷懒。冰了骨头可是要得大病的。”她殷殷叮咛。 “谢谢大伯母。” 我站起身送田氏到院门口。田氏停住脚步,将自己头上戴的一朵绒花摘下来插在我头上,笑着说:“好好照顾娘和弟弟,有什么事过来叫大伯母。改天大伯母做糕饼给你吃。” 关上院门,我恍若隔世——弟弟的出生,改变了我和母亲在族人眼里的地位。他好像是一个得道的仙人,令我和母亲鸡犬升天。 大伯母已经多久没上门了?我断定她是听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留言,确信我是个不吉利的孩子,身上带着龌龊的巫盅之术,能陷人于灾难。躲开灾难的最好办法就是远离我这个不吉利的人。 弟弟的出生让她打消了顾虑,重新拾起亲戚间的情谊,对我也另眼相看。 我是她们许家新生儿的姐姐,同一个母亲的姐姐。我们的血管里,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我擦干手,蹑手蹑脚地进了母亲的房。 母亲已经睡着了。床的里边,她的身边,我的弟弟就睡在她旁边。母亲的脸色安详,弟弟的神情宁静,一大一小,母子两个睡得是那么香甜。 这是两个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我一定要竭尽全力去照顾他们,不令他们烦恼忧心。 随着弟弟的出生,似乎我一下子就长大了。 转眼之间,弟弟平安满月,许盛业在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帮助下在家里操办了满月酒。天气暖,满月酒就摆在院子里。母亲打扮得整整齐齐,抱了弟弟 出来拜见族中长辈。族长许景天和夫人都过来坐了的首席,许夫人坐屋内女客长辈一桌,族长坐院子里男客的长辈一桌。因为族长和夫人都来了,虽然只略坐一坐就 走,毕竟给了天大的面子,其他族人,不管以前有些什么顾虑和芥蒂,也只好全都放下,齐来祝贺。 许盛业穿戴一新,神清气爽地忙前忙后招呼客人,嗓门大得能将屋顶的瓦片震下来。 许景天谆谆教导:“你现在也是有儿子的人了,做事再也不能毛毛糙糙,狂赌乱花,也要给儿子留下点产业,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许盛业恨不得全身长满嘴:“是是,一定一定。” 外姓的人,张大娘自不必说,一早就过来帮忙操持。她不能算客,倒算半个主人。陈氏三兄弟许盛业全下了贴子,来了两对夫妻,土鱼媳妇没来,也不许土鱼来。 阿杏娘倒是带着阿杏来了,还以长辈自居着。 弟弟奶水充足,长得白白胖胖,得到所有来宾的一致称赞和祝福。 满月以后,可以抱出门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弟弟一改往日吃了睡睡了吃的样子,开始睁开眼好奇地打量这个神奇的世界。他的耳朵比眼睛好,往往听到拨浪鼓的声音,就会把头向那声音转过去,于是抢拨浪鼓成了家里人平日的乐趣。 再过一些日子,弟弟的骨头开始硬朗,本来需要托着头抱着他,可以松开手了。许盛业经常将手托在他的腋窝下,高高举起,大声地要求:“儿子,叫爹爹!阿树,叫爹爹!“ 母亲白他一眼:“他若会叫,还不吓死你!“ 许盛业不理,仍然逗他:“儿子,叫爹爹!阿树,叫爹爹!快,咱们吓死你娘!” 弟弟并没有做出什么吓死母亲的举动,倒是做出了另一番壮举——他在不动声色中撒了一泡热尿,刚好喷在许盛业的脸上。 母亲连忙冲过去接过弟弟,嘴里念叨着:“你看你看,他好好地自己待着,你非要惹他!” 许盛业用袖子抹把脸,哈哈大笑:“好!我儿子英雄好汉,敢泚他爹爹一脸尿。我还真告诉你,咱们童子尿不骚,。真的不骚!” 母亲给他怄得笑出声。 弟弟的出生,不仅仅改变了大伯母田氏和族人们对我们母女的态度,更改变了许盛业的脾气。他大多数时候都笑呵呵的,嘴巴拢都拢不住。他虽然还 出去喝酒,但是不会再喝得大醉而归,乱发脾气打人骂人。更多时候,他带着微醉笑着来到母亲床边,俯下身去用他那被络腮胡子包围的嘴去亲一下弟弟。 母亲总是一把把他推开,嗔怪说:“去去,一身酒气别薰了孩子!” 许盛业也不恼怒,强行亲上一口哈哈笑着去*服。 秋天天气尚暖的时候,弟弟会爬了,母亲在外面干活,会让我在床上看着弟弟,别让他跌到地上去。自从弟弟出生,我就不再跟着阿牛哥去放牛。阿丑有时候会跟我一起在家里,帮我看弟弟,有时候会跟阿牛哥出去,采些野果子来给我吃。 冬天棉衣穿的厚重,妨碍了弟弟学步,他到了来年春天脱去冬衣的时候,才开始跌跌撞撞地学走路。他长得越发可爱,黑溜溜的大眼睛像许盛业,可那秀气的脸型,却像足了母亲。 我们长得并不十分相像,但是只要站在一起,一看就是姐弟,是一家人。 他的嘴里长了几颗牙齿,总是有口水流出来。母亲在他的衣襟上总是别着快纱布,随时给他擦口水。有一日我给他擦着擦着,听见他口齿不清地说:“妈妈妈妈——” 母亲正在屋内就着温水洗一家人的衣服,倒没听见,我却激动得不能自已,尖声叫道:“娘,娘,弟弟说话了,说妈妈妈妈呢!” 母亲抬头看着我们,微笑说:“你小时候也这样。” 母亲已经波澜不惊,但是我却倍感新鲜。落日的余辉里,我抱着弟弟死命地亲着。唉,这么可爱的小人儿,让我怎能不爱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