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睡下之前,我对悠兰说让她第二天替我尚衣局跟贞娘约个方便的日子,我到尚衣局给她们那些前辈或者姐妹开开药方。悠兰提醒我说:“上次我跟姑娘提过 ,贞娘在宫里除了女红精湛以外,还精于研制研制水粉以及各种润肤的霜膏,她每年都会做一些送好友以及对她好的宫中贵人。姑娘若要想做什么东西,不妨跟她多讨教讨教,也算是礼尚往来,一举两得,利人利己。”
那日我在暖棚里侍候花草的时候跟悠兰介绍一些草药的知识,给她介绍一些有养颜滋润效果的花草。悠兰便向我建议,不如以茯苓等草药混入我们平时用的胭脂脂粉,特制一些送给上官大人太平公主,以表感激之情。
因我一直为此发愁,觉得我现有的东西都太粗陋,送给贵人们不成敬意。
经悠兰这么一提醒,我恍然记起,点头说道:“也是。我会跟她多请教的。”
第二天我跟春雨去学堂的时候,悠兰便去尚衣局,跟贞娘约定下午午觉起来便由悠兰陪我去尚衣局试衣服,顺便替她们尚衣局的前辈及姊妹们开药。不料中午我自学堂回来刚用完午膳正在漱口的时候,女皇陛下宫里的苏又明带着小鱼儿前来陛下口谕:“着何田田去五王府替寿春王开平安方。”
出宫给寿春王看病?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我不禁有些愣怔,居然忘记谢恩领旨。
悠兰在我身后牵我的衣角。我连忙磕头道:“臣女奉旨。”
我站起来。苏又明凑近我跟悠兰,低声说道:“那日何姑娘马上受惊之后,寿春王回府便病了,皇嗣奏请皇上,皇上也遣了御医去看视。寿春王服了药,也不知怎的,这病只是不好。这不,御医都换了两个了,寿春王还下不来床。这寿春王是皇嗣的长子,是嫡妃所出,皇嗣一向珍爱,这次急了,今日又进宫来面圣。上官大人便向皇上建议让何姑娘去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法子妙手回春。”
原来如此。春雨曾经嘲讽地说过,寿春王大约是为了躲西门雀而称病不进宫。不知道他是装病,弄巧成拙,还是真病,一拖再拖误了时机。
苏又明道:“按照规矩,何姑娘出宫要有两名内侍两名宫女陪同。皇上今日嘱咐我陪何姑娘去一趟,我就带了小鱼儿来。何姑娘看您要带哪两位?”
我还能带谁?自然是悠兰和春雨。
圣旨在上,刻不容缓。悠兰连忙派人到尚衣局去取消了今日下午的试衣,跟贞娘做了解释,然后我们匆匆地坐上宫车,向住在皇宫附近的五王府进发。
寿春王的生母是皇嗣的嫡妃刘氏,临淄王的生母是德妃窦氏。刘氏和窦氏某日被女皇陛下召进宫,以忤逆犯上的罪名杖杀后匆匆掩埋,整个宫廷上下,对于这件事讳莫如深。而奇就奇在,自己的女人进宫拜见身为帝王的婆母之后莫名其妙地失踪,皇嗣殿下居然问都不敢问他的皇帝母亲一声,只能装聋作哑地当作什么也不发生。两个十来岁的少年一夜之间失去了母亲,生死不明。这在寻常百姓人家,也许早就上报官府,当作人口失踪记录在案了,可是不幸生在百姓家,他们不仅不能口出怨言,连问都不能问一声。
母子连心,丢了娘,儿子哪有不心生怨恨的?女皇陛下自坐上皇后的宝座的时候,就提倡以孝治天下,尤其是提倡对母亲的孝等同于对父亲的孝。若她的孙儿不惦记那两个儿媳,她这些年的心血不是白费了么?可是,如果这几个孩子都心怀怨恨,口出怨言,在外面胡说八道怎么办?于是她下旨建造一府邸,将皇嗣殿下的五个儿子集中派人教养,命令他们不经允许不等随意出入民间。当然,她高兴的时候想让五个孙子陪她玩的时候除外。
于是,这五个还未成年的郡王按照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被监视居住,软禁在五王府。当然无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是女皇陛下下令派去的人。五位王子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无王府和皇宫。
女皇陛下偏偏还最喜欢寿春王和临淄王。于是,其他的三位郡王等闲不出府,只有寿春王和临淄王时不时地进宫走走,给女皇陛下请安,以示自己对这位皇祖母,绝无半分怨恨之心。
做儿孙难,做皇家的儿孙更是艰难,做母亲被皇祖母杀死的儿孙难乎其难。
这就是武周皇朝的第一家庭的真实生存状态。生在帝王之家,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我忽然对寿春王和临淄王生出无限的怜悯。
当我见到寿春王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如果说他原来得皮肤还是带着晶莹的瓷白,此时此刻,居然变成了没有血色没有光泽的苍白。他躺在床上,神情恹恹,没有任何的生机。
这就是那个在皇嗣做皇帝时被立为皇太子的寿春王吗?早些日子,他还温润如玉地微笑着跟我说话,如今他躺在床上,脸上已经没了笑容。
临淄王坐在床边,看见我们进来,呼地一声站起来,一脸的焦急地大步向我走来,抓住我的手说:“何姑娘,求你了,你快给看看吧。这才几天,怎么会成这样!”
他的话里话外已经没有了调笑,不再是那种调侃的语气来提起我会开药的这件事。显然,他已经没有办法,想把司马当活马医了。
我是他最后一根稻草。
皇嗣还在宫中陪伴女皇陛下。这里只有临淄王。看来这两个兄弟,虽然不同母,感情却是真的好。这在皇家,是不寻常的。
皇家的惯例是,同母兄弟为了皇位尚且厮杀得你死我活,更何况是异母!也许是两兄弟同时失母,让他们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我坐在病榻前的绣墩上,闭上眼睛,深深滴吸入一口气,摒除脑子里的一切杂念。
屋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
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睁开眼,问道:“上次我给你们开的方子,你们都没吃,是不是?”
临淄王怔怔地看着我,半天没说话。
我又问:“是不是?”
临淄王小声地解释:“他回来就病了,还没来得及吃。我嘛,我,我又没病!”
那个时候,天晓得寿春王是装病不想吃,还是真病来不及吃。临淄王,起哄让我开药,其实根本就没有信过我,不过是拿我开个玩笑罢了。
我不再理会他,又垂首闭目,深深呼吸。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我起身道:“笔墨伺候。”
这次的架子一定要搭足,款儿一定要摆足,否则他还真拿我的功夫不当功夫,心血不当心血。
临淄王立刻颠儿颠儿地将我带出卧室,领到对面的起居室兼小书房,手一伸将我引向书案:“何姑娘请!”
我扫了一眼整齐无尘的宽大书案,淡淡地说:“请临淄王亲自磨墨吧。“
临淄王错愕地看着我,脸色一点一点地变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