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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展:海的彼岸 2013-08-29 15:45:45
  兩岸的人們隔海相望,中間是無垠的大洋。此岸的人們期盼到彼岸闖蕩,彼岸的人們想窺視此岸的風光。大洋中建立了溝通的橋梁,人們可以你來我往。當新鮮不再,當身疲神怠,當風水輪迴,海闖或成海歸,或變海待。這不是一個人的經歷,這是一代人的回憶。

  海的彼岸

  我坐在北京飛往溫哥華的飛機上,機上乘客沒有滿員,今天是新年夜。回家過年的人們都早已回家,除非萬不得已,誰也不會到了年根才趕着回家。

  我不是回家,而是離家。出國留學的大門在經歷了一個大事件之後一年多終於重新打開,手續辦了半年才拿到所有出國文件和旅行證件。眼看就到了年底,媽媽打心裡不願讓我這時離開,一定要我過完春節再走。無奈學校在一月初開學,又加上囊中羞澀,人窮志短,機票挑來選去,就是年根下最便宜。買完機票,手裡的美元只剩下三位數。除了學校提供的學費,這將是我今後兩年的全部生活費。

  出發時,母親流着眼淚送我到門口,沒有出門。妻子留下年幼的女兒,從省城陪我到京城,送我登上飛向大洋彼岸的飛機。

  學校在加拿大中部的草原省的省城。我在溫哥華辦理了入關手續,又轉乘一架小飛機到了省城。時差慷慨地多給了我一天時間,出發時是31號,到達時還是31號。下午5點天已漆黑,外面冰天雪地,氣溫零下30多度。同機到達的乘客很快都從機場離開,只剩我獨自一人站在空蕩蕩的機場大廳里,舉目無親,盤算着如何度過異國他鄉的第一夜。

  翻出學校的信件,找到三個電話號。先撥了我要去的管理學院,沒人接聽,不由得有點失落。又撥了研究生院,還是沒人。可能要麻煩了,三分之二的機會已經喪失,難道我要在冰天雪地里渡過大年夜?只剩一個號碼了,如果再沒人接聽…… 我忐忑不安地撥了大學辦公室的號碼,電話里傳來一個親切的女聲。一股熱流湧上心頭,謝天謝地,那份感動,我終於在最緊急關頭找到了組織!

  那女秘書告訴我,學校早已放假,如果晚幾分鐘,她也就離去。她問我有沒有地方住宿,我說沒有。她建議我先找個旅館住下,過完元旦再聯繫租房,她還熱情地給我介紹了兩家旅館。囊中羞澀的人說話也沒有底氣,旅館對我來說是天方夜譚,根本連一閃念都不曾有過。住上幾天旅館要花掉我大半年的生活費,豈不等同路遇強人攔路搶劫。我懇求她想想其他辦法,無論如何要幫幫我。她猶豫片刻,讓我等在機場的公用電話旁,她試着找找學校的一個台灣來的教授。十分鐘後我身邊的電話響起了鈴聲,這次是一個說中文的男聲。雷鋒,簡直就是活着的雷鋒。沒想到雷鋒阿姨不遠萬里,來到加拿大,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出手幫助了我。

  台灣教授派了一個同學來機場把我接到他的一處房屋暫時住下,該教授正業教書,副業房屋出租。他有兩處出租房,一處月租,暫無空房,一處日租,接待南來北往的客人和初來乍到的學生。當我得知日租收費每天$15時,不由得全身一顫,起滿小米。

  剛剛離開中國,腦子裡完全是人民幣的概念,花錢首先得換算成人民幣。匯率的差距瞬間把數字放大了n多倍,這可幾乎是我一個月的工資啊!此地不可久待,儘快逃離是我的唯一選擇。

  五天后,我搬到了另一住處。這是一間搖搖欲墜的舊平房,住了五個中國留學生:計算機系的老孟,四川人;化學系的老趙,江蘇人;工程系的小陳,北京人;生物系的小房,福建人和敝人。不知道誰雅興大發,在廳里掛了三個大字“五君廬”。大家共用廚房廁所,房間之間甚至連正規隔斷牆都沒有,只是用木板簡單擋了一下,隔音效果極差。雖然隔“板”不曾相望,卻雞犬之聲相聞。夜間有人如廁,最後滴了幾滴都聽得真真切切。更麻煩的是五人只有一個廁所,如遇周末大家都睡懶覺,還可以和平共處。遇上大家都要早起上課就不可避免的要發生一場“搶廁大戰”。起早者搶先占領,稍晚者忍着膀胱和直腸內壓超標的巨大痛苦排隊候廁。若裡面的人想多坐片刻,回味一下便後意猶未盡的快感,立刻引來一片冷嘲熱諷的起鬨謾罵。

  不過“五君廬”的優點也是可圈可點。房租$75一個月,是當時不可多得的價格。與$15一天相比,那可是撿了大便宜了。房子雖舊,但暖氣和熱水全天供應,可以隨時洗個熱水澡。在國內我們重點大學有單位自己的澡堂,比普通百姓方便的多。但是,無論是校長,教授還是傳達室的老張都只能一個星期一次光臨這公共場所,共聚一堂,赤誠相見,在洗淨身體的同時,分享着暫時絕對的人人平等。

  開學了,初到異國他鄉的異樣新鮮感強烈地刺激着我。學生的課程不是學校指定,而是由學生自己選課。這樣的好處是男生不必再翹課政治,黨史,品德教育;女生不用為鉛球,鐵餅不能達標而頭疼。壞處是接班人們可能會因此而只專不紅,或者成為頭腦發達,四肢簡單的病夫。

  十六萬人口的省城沒有想象中資本主義世界的燈紅酒綠和喧囂繁華,與其說是省會都市不如說更像個中國的縣城。這裡幾乎沒有工業。三個“大單位”,省政府、大學和一家農業公司支撐着全城,提供了城中大多數人們的就業和生計。但這裡的確是個閉門思過,潛心向學的聖地。而這裡竟然也居住着四百多中國人,還有兩家中餐館,驗證了“有人的地方就有中國人”的真理。

  百思不得其解為啥省會不是在經濟發達,人口眾多的大城市,卻都設在二線小“城鎮”。回想起政治經濟學教科書裡的原理:經濟是基礎,政治屬上層建築。一個建築物的基礎肯定比它的尖頂要大得多啊!理論與實踐的結合才讓我茅塞頓開。

  習慣了國內為人民服務的營業員阿姨總是鬱悶的心情和緊繃繃的臉龐,從未想過逛商店買東西也會是被人尊重的過程。服務員的熱情讓人不適應。她們可人的笑容一定是上崗前叼着筷子訓練出來的。買了東西不僅能退貨,而且連退貨時也是笑臉相迎,臨走還得送一句“謝謝!祝你一天快樂!”被捧得雲裡霧裡,連忙也痙攣地堆起笑臉,學着人家的樣子答曰:“不客氣。你也同樣!”在後來的學習中才知道,他們幹的是“服務”。那是一種當時中國人還不熟悉的“工業”。

  雖然在國內已經託過英語的福,但那終究不是媽媽給俺的舌頭。口語的日常交流沒有問題,寫作有考慮的時間,也能夠抵擋一氣。但遇到教科書和學術著作時閱讀速度卻遠不及中文。老師上課抱定了“累不死學生誓不休”的決心,一次作業就是幾十頁甚至上百頁書的閱讀量,三天后還要課堂討論。這要是中文俺可以一目十行,過目成誦,再多幾倍也是小菜。來到加拿大。俺拼命想要迅速適應新的英語環境,可幾十年造就的中國情結又在奮力抵抗,拼命拉俺回到中文裡拐個彎。讀到的英語句子必須先翻譯成中文,然後才能輸入腦子理解、記憶、儲存。兩股力量拔河,互不相讓。我自知天資愚鈍,須牢記勤能補拙的古訓,效仿我們愚傻的先人愚公,每天挖山不止。蒼天不負有心人,刺股懸梁的功夫沒有白花。一個學期下來我英語閱讀的速度居然也有了一目八行的功夫。

  一天,學校突然來了幾輛警車。荷槍實彈的警察如臨大敵。黃色的警戒帶封鎖了教學樓。打聽一下,吃了一驚,原來是學校的電子計算機被盜了。那可是學校頂尖的設備“386”PC啊。全校僅有四台,只有專業科系的少數人可以接觸。一般學生平時上計算機課使用的是IBM的Mainframe。使用者必須死記一系列命令,對着小小的黑白顯示屏,用鍵盤在閃爍的光標處敲入字母命令,進行人機對話。那時,虎虎和狗狗還沒有誕生,網絡是僅存在於學術世界的陽春白雪。沾學校的光,忙裡偷閒我們還能登錄一下為數不多的幾個網站,領略一下網絡世界的風采。雖然只是黑白的文字和呆滯的版面,卻足以讓獵奇的心得到滿足。大家使用打印紙比用擦屁股紙還浪費。反正打印機和紙張都是“公家”的。幾個命令,一個回車,九針點陣打印機就“嘰嘰喳喳”的忙活起來。幾分鐘就厚厚一摞把一整期《華夏文摘》打印出來,帶回去與“五君廬”的兄弟們分享。時至今日“386”已成古董,計算機滿世界皆是,比咱們古時的算盤還要普及。假如今天有人因為自己的計算機被盜而報警,估計警察叔叔基本不會到場。別人知道了多半會對你哼一下鼻子,扔下一句:“腦子進水了?還報警?自認倒霉吧。”

  民以食為天的道理沒有國界。出國留學也得活着,得吃飯,得掙錢。小說和電影裡留學生一邊讀書一邊洗盤子的描述放在這個小城裡根本不着邊際。外國學生既沒有合法打工身份,本地餐館又少。我們唯一的工作許可是在校園內。校內工作主要有TA(助教)、Marker(幫低年級的學生批作業)和圖書館助手。但是僧多粥少。研究生院幾十號人都翹頭巴腦,眼巴巴地注視着那幾個位置,希望下一個上崗的是自己。院方對大家一碗水端平,機會人人均等,大家輪流坐莊。本學期你TA,他Marker,我去圖書館;下學期輪換。大家都有口飯吃,既吃不飽,又餓不死。院裡那點微不足道的獎學金,也象撒芝麻鹽似地輪流撒給大家。充分體現了加拿大“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

  我很幸運,第一個學期五彩雲霞就飄到俺的頭上,榮幸的去圖書館上了崗。向毛主席保證,俺絕對沒有為了這事給領導請客送禮拉關係。那是領導一身正氣,秉公執法的結果。

  圖書館的工作和TA都是正常上班,按小時發錢,當和尚撞鐘,日子還算好混。輪到做Marker 就不同了。一大摞低年級學友的作業背回家,堆在案頭,先泡上方便麵,匆匆扒上幾口,還得先完成自己的功課,剩下的半宿就得和眼前這堆破紙共度了。心裡有一百個不願意,但念在批一份作業有一毛錢收入的份上,也就氣順了。沒批改的作業高高地堆在右側。拿過一份,批改完後放到左邊,掙了“一毛”,再完一份,又是“一毛”。俺的財富一毛一毛地增長着,右邊的紙堆越來越小,逐漸轉移到左邊。好歹最後一份完成,腳都不洗了,一頭扎向親愛的枕頭。

  來年秋天,妻子來到了加拿大陪讀。我們在分別了十個月後重逢在加拿大。我離開了“五君廬”的室友,搬到了自己在海外的第一個家。一年半後,我讀完了MBA的全部課程,準備回國了。

  當時正逢暑假,“五君廬”老孟的夫人也已經來到加拿大。他準備利用暑假帶夫人去美國自駕旅遊,想找人搭車,大家分擔汽油費。他極力建議我們同行。我們相似的經歷讓我們成了志同道合的好友。他說來到北美必須去美國看看才不枉此行。你應該利用暑假時間去美國轉一圈,順便體驗一下打工的滋味,掙點外快。說得也是,一方面我們可以藉此機會去美國旅遊,另一方面“三大件”的誘惑實在無法抵擋。那時,若有人帶着音響、彩電、摩托車回國,是臉上有光,眾人羨慕的新聞。足以在街坊鄰居間引起震盪幾個月的衝擊波,連祖上三輩也臉上有光。

  說干就干,馬上着手採購旅行的必備物資。一個冰盒子花了四塊大洋,一個露營帳篷十二塊半,兩個睡袋十塊,一個燒開水的電熱壺又是兩塊,都是Garage Sale 的戰利品。又帶了兩天的給養,選了個好天氣,兩家人鑽進那部六百塊錢的紅色尼桑,開車出發。男士在前座,輪流駕車。女士坐後排,駕駛着老公。大家心情像天上的太陽那麼燦爛,高唱着“我們走在大路上,意氣風發鬥志昂揚……” 向着美國邊境開去。

  一路上,遇到小城鎮我們停車加油,撒尿;遇到大城市,先找超市,補充給養。餓了,從冰盒子裡取出自製的三明治吃,渴了喝一口自帶的礦泉水。雖然無所不在的麥當勞和KFC是針對窮苦百姓的廉價垃圾食品連鎖店,但對我們仍然是不敢問津的奢華。畢竟超市購買的麵包,火腿比餐館要便宜一半啊!吃膩了天天重複的漢堡、熱狗、三明治,我們的中國胃強烈要求來點熱湯熱水,就用我們的電熱水壺在路邊休息區里燒一壺開水,泡一碗方便麵解解饞。入夜,公路邊的休息區是我們安營紮寨的地方。有時候睡到半夜,警察過來敲門,說在不允許在休息區紮營。我們只好頂着星星戴着月亮搬家,移到下一個休息區再睡。我們儘量順路拜訪美國各地同學。投宿朋友家我們就有機會洗洗澡,換換衣,吃一頓正宗的中餐。那時的留學生,都是和我們境況相似的清貧海一代。窮不幫窮誰照應?大家都會伸出幫助的手,熱情歡迎遠道而來的朋友。

  一一告別了黃石公園,內華達沙漠,雷諾熱汽球節,舊金山金門大橋,洛杉磯好萊塢影城,拉斯維加斯賭城,卡羅拉多大峽谷,達拉斯的牧場,休斯敦航天城,佛羅里達棕櫚海濱,華盛頓白宮,費城的自由鐘,我們到達了自由女神腳下的紐約。紐約不代表美國,但是到了美國沒到紐約等於沒到美國。到了這裡我們才理解了此話的真諦,燈紅酒綠,摩天大樓,水泥森林,財富金字塔這些曾存在於我腦海里虛幻的概念,在這裡着陸在具體的現實世界。

  我們同“車”共濟的兩家人要在這裡分別了。他們要回到校園繼續攻讀,我和妻子決定暫時留在紐約,向“三大件”的理想發起衝擊。

  在紐約的同學帶我們來到為我們租好的房屋。這是一間地下室,一間屋半間床,沒有窗戶,白天不開燈也伸手不見五指。這要是在1945年日本的廣島、長崎,住這間屋的人們肯定可以安然無恙地逃過原子彈的劫難。當然,它的最大好處是物不美卻價廉,月租才150元。

  這裡住着兩個室友,一個是中國留學生。另一個是來自馬來西亞的華人,是個裝修師傅。馬來西亞人去美國旅遊不要簽證,所以,很多馬來人鑽這個空子,來到美國,打黑工半年,掙一筆本國兩三年的工資,再回馬來西亞光宗耀祖。

  稍事停頓,找工作便成為俺完成“三大件”理想的首要任務。按照同學的指點,買了幾份報紙,換了一把25c 的硬幣,找到街邊的一個公用電話,不分工種,按報紙上分類小廣告的號碼,投入硬幣,撥出了我尋獵工作的第一個電話。沒想到幾句話下來,就被婉言謝絕。再投一枚硬幣,撥號,又被拒絕。俺毫不氣餒地重複着,堅持着,手裡的硬幣不到兩小時就消耗殆盡。

  第二天,我準備了更多硬幣,又來到那個電話旁,繼續着昨天的動作,硬幣一枚接一枚地投進去,結果還是千篇一律的拒絕。兩天下來,一無所獲,碰的滿頭疙瘩,灰頭土臉回到家。在廚房遇到正在做飯的馬來兄弟,簡單聊了幾句我的遭遇。沒想到他說他上班的公司正在招人,問我願意不願意跟他去學做裝修。我幾乎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再有幾天沒有進賬,別說三大件了,就是吃飯都要斷頓了。討飯吃還能嫌涼?當機立斷,明天上工。

  次日來到工地,因為馬來兄推薦我是有“一年經驗”的老手,老闆留下了我。要裝修的公寓在十七樓。老闆運來一車工具和材料,小件物品裝進電梯送上了樓,剩下一堆10英尺長的木料無論如何也無法裝入8英尺高的電梯,只能人抗了。

  生雞生狗,咬一百口,這是動物界的法則。人類雖然比較“高級”,畢竟未逃脫動物的範疇。該法則同樣適用於人類社會。初來乍到的我立刻理所當然地被“照顧”幹這最光榮的工作:抗木樑上樓。仔細看了看馬路邊小山似的木堆,一陣眼暈,定定神,叮囑自己絕不能這時腿軟當逃兵,頂過去就是勝利的“三大件”。

  拿起四根木樑對齊,放在肩上,前後移動找到平衡點,起步走!進入大廳,瞄準樓梯口,上樓!我數着腳下的台階,1,2,3,4……13。到了樓梯轉彎的小平台。立正,木樑向上翹起,避免碰牆,身體轉動帶動木樑轉動180度,再次起步走!1,2,3,4,5……13。到二層了,再次立正,木樑上翹,轉動180度,再次起步走。到三層了,身體開始發熱;到六層了,額頭冒出汗珠;到十層了,已是大汗淋漓。當我看到那期盼已久的17時,胸前背後汗水的瀑布快要把T衫穿透。

  卸下肩上的重負,乘電梯下樓。平時下樓按下電鈕電梯總是姍姍來遲,今天卻出奇地快,手還沒有離開按鈕,電梯門就開了。一路下行,盼着每一層都有人進出電梯,好讓這要命的電梯多停片刻。俺憧憬着高速公路上堵車的美好時刻,一眼望不到頭的車龍都亮着紅屁股,穩穩地停在那裡,是那麼地幸福。多麼希望這電梯也能停止哪怕一會兒,可它卻一點堵車的跡象都沒有,頃刻間就到了地面。

  再次拾起四根木樑,對齊,上肩,平衡,起步走!數數多少能分散一點注意力,興許還能減少一絲勞累。我又開始數數,想計算一下到17樓的全部台階數。(13+13)X 17=442 。這是小學算術,心裡一過就算出來了。可走到頭才數了416個台階。想想,可能數錯了。又走了一遍,還是416。有點納悶。怎麼會少了26個台階?再次進入下行的電梯,無意中掃了一眼按鈕板,原來沒有13層的按鈕。這才記起,西方文化中13是個不吉利的數字,所以樓房設計中沒有13層。

  我的經歷再次證明了西方文化絕不是迷信。每段樓梯都有倒霉的13個台階。一個13一盆汗水;一個13一段苦難;一個13一個火海。這一個接一個的13不是引導我上到17樓,簡直是把我引入17層地獄!13不僅是不祥,直接就是邪惡!收工的時間過了半個小時,馬路邊的小山終於全部上了17樓。若是再拖下去,我連從17樓跳下去心都有了。

  我咬着牙堅持了一個多月,終於感悟到先知先覺祖先的偉大智慧。先人在漢語裡創造的“脫胎換骨”一詞,原來是為我今天的境地而預備的啊!一個月下來,我胃口大開,吃嘛嘛香,在校時入睡前曾達數以萬計的羊群,如今已逃的蕩然無存,腰腿也不那麼酸痛。我不僅換了筋骨,口袋裡也有了幾個月的房租和糧票。

  一天,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家裝修公司招聘一位市場經理,要求既懂管理又懂裝修。早晨俺對老婆說:“有棗沒棗打一竿子,俺去碰碰運氣。”晚上回來老婆問怎麼樣?俺說:“老天爺也有打盹的時候,皇帝輪流做,今朝到俺家。俺當上市場經理了!”

  這家公司的老闆是個日本人。我的工作主要是負責開拓亞裔市場,主打中、日、韓族裔客戶。我的工資飆升了兩倍。我憧憬着幸福的“三大件”到年底就能夢想成真了。

  日本人的工作狂讓很多人望而卻步。我卻不然。我好歹也在管理學院走過一圈,又有“十七層地獄”磨練出的堅強意志和一個多月打工造就的“豐富的”工作經驗,頗得老闆賞識。試用期結束後,老闆想讓我長期留任,提出由公司出面幫我申請美國綠卡。

  這突如其來的計劃外產品,讓我們突然間陷入困惑。是去,是留?我們仔細分析了去留的利和弊。 “若為自由故,生命老婆都可拋”。這著名的詩句我們小學就學過,追求自由是每個人都有的夢想,我們崇尚平等的價值理念,喜歡北美的人際環境。眼前的機會,我不用拋頭顱,丟老婆就可以進入一個問心而生,隨性而活的社會環境。回去會有高職稱等着,混得好了沒準還能弄個編譯局長噹噹。留下說不定就要在底層社會混到老。但是我們的犧牲可能為孩子帶來一片新天地。有危險,也有機會。我與妻子商量後決定冒着可能“自由到一無所有”的危險留在紐約,這個決定打破了“三大件”的理想,也徹底改變了我們的人生軌跡。稍後,妻子也在一家華人開的洗衣工廠找到一份工作。

  兒行千里母擔憂,天底下孩子總是讓可憐的爹娘最牽腸掛肚的心事。女兒和我們分別已快兩年,她的一切都時時刻刻牽繞着我們的心。現在,我們的境況稍事穩定,對孩子的思念像井噴般地迸發出來。把女兒接到身邊,儘快地一家人團圓成為我們最大的心願。我們迅速辦理了一切必要的文件,給女兒發出了來紐約團聚的邀請。文件寄出後,我們的心變得更加焦慮不安。那時美中關係還很緊張,取得一紙美國簽證並非易事。周圍的朋友無論是家庭團聚還是探親訪友半數會遭到拒絕,我們擔心着女兒能否順利地拿到簽證。

  女兒生性好強,心直口快,得理不饒人,還有點男孩子的闖實,人送外號“小辣椒”。舅舅陪她去了北京的美國大使館簽證處,陪人被擋在門外,只允許簽證申請人一人進入。簽證處有五個辦公窗口。申請人排隊等候。女兒進去後排在隊中,動起了心思。她細細觀察着每一個窗口的情況,發現從1、4、5號窗口出來的人多數都垂頭喪氣,神色沮喪。從3號窗口出來的人一半歡喜一半愁。只有從2號窗口出來的人幾乎都是興高采烈。她暗暗決定一定要去2號“幸運窗口”。輪到她的時候偏偏趕上4號。她把位置讓給了後邊的人。連讓過三人後才輪到2號窗口。她走過去,裡面的簽證官是個男性中年黑人。面對一個乖巧小女孩,可能被她還帶稚氣的話語打動,也許喜歡她甜美的笑臉,簡單地問了幾句就把簽證發給了她。“鬼機靈”讓她順利的拿到了去美國的通行證。

  初到紐約,女兒沒有太多的時間感受強烈而新鮮的刺激,就被送進附近的學校開始了她在美國的學習。那一年她該上七年級。經過一番測驗,學校決定讓她英語進入“識字班”,從“ELS”起步。數學進入八年級插班學習。英語基本從零開始,對她倒是合適。可數學課卻不能滿足她的要求,數學似乎是西方學校的弱項,兩位數的加減法連數學老師都扒不開當,離開計算器就玩完。國內填鴨式的強化教育強迫學生每天幾百道題的作業量練就了女兒超強的心算能力。每當老師列出一個算式,讓大家用計算器計算時,她總是第一個搶答,心算得出正確答案。很快她就得到一個外號“活人計算器”。學校把她的數學課提高到了九年級。可是,九年級的數學仍然無法滿足她的需求,兩個月後她又升到了十年級。

  國內的孩子為了不要輸在起跑線上,從牙牙學語就開始了“被學習”的過程。上學後除了如山的作業還得應付爹媽買的各種“班”。英語,鋼琴,美術,游泳,書法…… 哄騙加吵罵,中外結合,古今交融,祖國的花朵德智體全面發展。國外的孩子大致是無人修飾的野花,學校除了關心學生的安全外似乎對其他事情漠視無睹。孩子回家沒有作業是正常,有了作業反而反常,課後空閒時間一大把。

  女兒對環境的適應能力強。一個學期下來,她英語已能夠應付日常交流,身邊也交了許多朋友。空閒多了總得找點事填補。放了學後家裡的電話幾乎被她壟斷,坐在沙發上,姿勢是她媽最討厭的“打橫”。頭和腿橫在兩個扶手上,普通話,英語,廣東話交替使用,煲起電話粥來廢寢忘食,絕不手軟。飯好了,她媽三遍五遍叫她吃飯,她嘴上答應着,屁股卻挪不動窩。

  朋友多了交往就多。隔三差五地開“生日Party”也是她的主要業務。也不知道她那些朋友一年誕生幾回,好像春天才給Nancy慶祝了生日,不到秋天又忙活着下一個生日。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這還冒出了個新詞“Sleep over”,周末到好朋友家睡一夜。你說放着自家好好的床不睡,去別人家睡的哪門子覺?也不怕從外邊帶回臭蟲?她媽苦口婆心地教導着:“你整天哪來的這麼多‘閒篇子’,有那時間多看看書,多學習點不好嗎?”你說輕了她當耳旁風,說重了還頂你幾句。

  日本老闆的生意不錯,時常有些小單客戶無法接受。一個曾經的韓國客戶又來拜訪,讓我們做另外一個項目。日本老闆半推半就地答應一個月後才能做,韓國人的項目不大卻十分緊急,就私下找到我懇求幫助。礙於熟人的面子,我答應了,找來兩個師傅忙活了三天半給他完了工。結算後,除去全部費用,我淨掙了半個多月的工資。

  這次意外的收穫,點燃了我自己當老闆的念頭。我想起在校時第一堂課學的就是“組織”。一個政府,一個政黨,一個公司都是一個組織。組織越大它的力量就越大。金字塔式的組織結構讓越靠近塔尖的人握有越大的權利,從而得到更大的利益。組建自己的公司一方面能使自己的能力迅速增大,一方面自己站在了這個組織的高端。

  在紐約註冊公司很簡單,不需要注資,驗資的繁雜手續。取個公司名,看看身份證,繳納手續費,完活。一個新的組織誕生了。它的任務是把市場、客戶、設計、施工、技術、人員、材料等因素結合起來,完成一個個產品,換回一般等價物,實現公司的利潤。我,是這個組織的掌控者和擁有者。我站在了自家這個組織金字塔的最頂端。

  紐約的孩子幾乎人人都在課後打工,賺取一些零花錢。很快,女兒也到同學父親的西餐館當上了服務員。那年冬天,天特別冷,雪特別大。一個大雪夜,女兒上夜班。清晨起床後發現女兒還沒有回家,我們急了,馬上出門去找。打開房門,我和妻子驚呆了。女兒瘦小的身軀蜷縮在門廊的一角,睡着了,手緊緊抓着羽絨服的下襟。

  喚醒女兒問明情況。原來她出門時忘了帶鑰匙,夜裡兩點下班回來,想到我們的辛勞,不忍心敲門叫醒勞作了一天的 父母,就在門廊里等着,等着,不知不覺地睡着了。我們無語了。女兒用她稚幼的心靈表達了對父母的愛。孩子的心緊緊揪住了我們的心,揪得心顫,揪得心酸,揪得心疼。這不正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嗎?一年後女兒回國時,自己掏錢買了飛機票,還給爺爺奶奶帶回去三千美元。

  我們來紐約三年了。公司的業務發展很順利。我已經有了近百個新老客戶,聘請了十幾個師傅,生意蒸蒸日上。可是紐約犯罪之都的惡名卻成了我和妻子的一塊心病。學校門口都裝了金屬探測器,孩子進校好像登飛機必得過安檢門,好歹是免了解腰帶脫鞋子。我和妻子都曾遭遇黑人搶劫。因為身上帶着十幾、二十塊“救命錢”才僥倖逃脫。媒體報導中時常充斥着血腥和暴力。一天早上,在離家不遠的鐵道溝里竟發現一具兇殺致死的男屍。這些事情刺激着我們。我們擔心孩子的安全,也憂慮她的教育,時常回想起在加拿大的平靜生活。

  加拿大大選了,保守黨上台,換上了一個“嘴歪心不歪”的總理。新政府上台後修改了移民法,打開了技術移民的大門。

  為了孩子的安全和教育我們決定移民加拿大。放棄了寶貴的客戶群,告別了已不再生疏的大都會,告別了那裡的朋友,帶着我們辛苦打拼賺的“第一碗金” 我們向加拿大出發了。

  我們的目的地是溫哥華。溫哥華離中國較近,又是大都市,機會較多,並且氣候宜人,是世界首屈一指的宜居城市。順路我們拜訪了曾經讀書的小城。“五君廬”的兄弟都已離開了學校。老孟去了溫哥華一家軟件公司工作;老趙找到一份政府工,去了多倫多,成了加國公務員;小陳還在小城,正在向一家保險公司申請工作;只有小房與大家失去了聯繫。

  與朋友們相聚時,大家紛紛羨慕我們成了“資本家”。我笑答道:“充其量俺只能算是個‘小業主’”。

  “小業主”是好漢子不願干,賴漢子又幹不了的苦差事,但是當過了“小業主”就再也不願去當“僱傭工人”。到了溫哥華,我們決定還是自己創業。妻子怕我太辛苦,堅決不讓我再做裝修,建議轉行餐飲業。她的長項是烹調,她有超人的靈敏味覺,買來的飯菜她不但能品嘗出各種食材佐料配方,甚至能記得幾年前在某餐館吃的一道菜的味道和配料。朋友聚會她總是理所當然的主廚,手裡有了一定積蓄,想着華人創業“三把刀”,又考慮到妻子的特長,我們決定買一家餐館。

  買生意畢竟是我們的一筆大投資。不知深淺,切勿下水。可不下水又怎能知道水的深淺?只能摸着石頭過河。我摸的第一塊石頭是我們的房東。房東夫婦曾經自己經營過一家餐館,但好景不長,一年多就關門了事。他們的失敗教訓,我必須引以為鑑。然後,又找了幾位地產經紀,會計師和律師朋友探試深淺。

  不同於買件衣服,生意的買賣學問很深。一個生意由兩部分組成:一是財產(assets) ,包括工具,設備和店面裝修等;二是無形資產(goodwill),是指商標,店位,客流量和所產生的現金額回報。豪華的裝修,昂貴的設備不一定能創造高的現金流,普通的裝修和設備也可能帶來高的回報。攝影愛好者中有“器材一族”。他們拼比的是相機的檔次和品牌,但好的相機未必能拍出優秀作品。很多初來乍到的新移民在買生意時往往被精美的裝修和嶄新的設備迷惑,而忽視了無形資產。“看看吧,光這些設備和裝修就值xxx萬。”一衝動簽約購買,鑄成大錯。須知道,你買的是“活”的生意,不是“死”的設備,即使是全新的設備到手再轉賣也成了“二手貨”。

  有了理論基礎,行動就有了方向。找經紀,看生意,馬不停蹄地轉了幾個月,終於在市中心找到一家意大利餐廳。這餐館裝修稍微顯舊,但風格高雅。設備雖不太新,但運轉良好。重要的是它的營業額不錯,幾番砍價,終於在我們理想的底線之下成交。

  我們的意大利餐館開張了。“中國人開意大利餐廳?”有些客人進來後看看我們的臉,滿臉疑惑。做生意與鬥牛差不多,不是你戰勝牛,就是牛挑死你,中國人為啥就不能做意大利餐?

  說到吃,咱中國才是美食的老祖宗。你們意大利人吃的麵條和麵餅還不是馬可波羅從咱老祖宗那裡盜版的山寨貨?只不過古時沒有版權法,咱老祖宗沒有追究而已。食客需要的不僅是飽腹,而且是美味。這才有了大快朵頤的說法;老闆追求的不僅是就業,而且是利潤,這才有了財源滾滾的描述。我們堅信好吃的食品一定會吸引美食客的光顧,從而為我們帶來盈利。

  要想擴大營業必須有改進和創新。MBA課程里的4P理論給我以啟發。產品、價格、促銷和地點四個英語單詞都是“P”字開頭。4P的組合是企業經營的核心,企業管理的改進也要圍繞4P展開。

  批薩餅是我們的主打產品,改進就從產品---批薩開始。在中餐里調味醬汁是餐館的靈魂。各個餐館醬汁的秘方都由主廚掌握,並由主廚親自掌勺調配醬汁。很多餐館都給主廚一定的股權,以留住主廚,保持本餐館的特色味道不變。同樣,西餐也有自己的秘方醬汁。為了配出自己的秘方,我們從溫哥華各家知名西餐館定購不同的批薩來比較品嘗。很多次,送餐的小伙拿着批薩在我們門前徘徊,不敢進來,以為走錯了門。打電話確認後才進來,哈哈一笑:“賣批薩的還買批薩吃?無奇不有!”。老婆的超人味覺有了用武之地。她品嘗着,體會着,判斷有哪些調料和大概的比例。吃遍了溫哥華,我們配製出了味道獨特鮮美的調味醬汁。雖然味道得到眾多西人朋友的認可,但我們總覺得還少點什麼。一次朋友聚會時,朋友做了一道小籠灌湯包。我突發奇想,中國的灌湯包難道不能移植到批薩上嗎?這不就是我們缺少的東西嗎?回來後馬上實驗。不知試了多少次,在眾多的食材中我們終於找到一種味美原料。它加熱後可以融化,形成湯汁。加入醬汁里,我們推出了特色“灌湯批薩”。西人常說,一個意大利批薩可以包括一整個中國宴席。這話說的有點牛B烘烘,但反向思維就是:中國的美食都可以搬到批薩上來。根據這個道理,我們又推出了批薩版的中餐“辣子雞丁”、“魚香茄子”、“蒜香菠菜”,“芥蘭牛肉”、“蘑菇香腸”等產品。我們的食品抓住了一批客人的舌頭,也捕獲了他們的心。

  產品好了,價格自然就高。我們跳出了批薩行業傾銷式的價格惡性競爭,實行中檔偏上的價格,以較小的成本換回較高的利潤。

  至於銷售,服務業在北美的歷史長,經驗多,不必多想,只要奉行“拿來主義”,直接複印。“買一送一”,“特價午餐”,“折扣卷”,“優惠套餐”等都照抄照搬到我們店裡。

  餐館地點處於鬧市區,位置已經不錯,那是先天帶來的,似乎木已成舟,無法改變。但仔細想來,仍然有潛力可挖。我們加入了送餐到戶服務。這一來,虛擬的店位迅速擴大到車輪能及的城市的各個角落。偉大、光榮、正確的4P理論在我們的餐館裡實踐了一遭。一年後,我們的營業額翻了一倍半。

  女兒上12年級了。平時我們忙於餐館的生意無暇照顧她,她習慣了靠着父母卻無人照料的生活,基因里獨立不羈的因子在這種環境裡迫不及待地顯露出來。這個年齡的孩子進入荷爾蒙爆棚期,叛逆心理泛濫,什麼不着調的事都敢干。她們班上有兩個女孩中學沒畢業就當上了單親母親,每天要帶着寶寶上學,課間還抱出來顯擺,評頭論足。女兒雖然沒做什麼大的出格事情,卻對我們的話不再那麼言聽計從,遇事特有自己的主見。畢業前,我們想要她在溫哥華讀大學,住在家裡能省下不少生活開支。她卻把老師的話當聖旨,堅持說老師建議她去東部上大學。她陸續收到六封大學錄取通知,都在東部地區,最終她選擇去多倫多上大學。小鳥長大了,該出窩放單飛闖世界了。

  女兒是媽的小棉襖。女兒走了,妻子的心也跟着走了。她整天絮絮叨叨地掛念着女兒的飲食起居,健康安全,擔心女兒這四年可怎麼過,嚷嚷着要搬家去女兒身邊,好像孩子離了娘就都會長不大。實在拗不過她,想到我們已經有了創業的經驗,也有一定的資金,換個地方再次創業也不是難事,就同意賣掉生意,去與女兒團聚。因為營業額很好,很快我們就以兩倍於購買價的價格轉讓出了餐館。

  加拿大沒有戶籍制度,異地遷移完全是自家的私事,不用報公安,轉戶口。北美是車輪上的社會。我們收拾一下行裝,裝了兩輛汽車。我和妻子各開一輛,向着東方開始了橫貫加拿大的行程。

  到了多倫多我們才發現這次千里尋女的錯誤。女兒說什麼也不要和我們共住一室,堅持與同學在外面租房。因為她的同學們大多都已離家,如果她和父母同住會被人恥笑是長不大的小孩。她嘴上這麼說,我們心裡卻明白她是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私人空間。無奈,我們過上了同城異居的生活,心情十分壓抑。多倫多典型的大陸型氣候夏天奇熱,冬天賊冷,加劇了我們的鬱悶。在多倫多我們的朋友只有“五君廬”的老趙。來了幾個月交通地理才摸清城市的一角,總覺得生活在異國他鄉。

  滾動的石頭不生苔,流浪的漢子不聚財。我們已經過了兩次搬遷。每次搬遷告別的不僅是幾個朋友,更丟掉了許多寶貴的商業資源。客戶群體,人際關係,供貨渠道都需要時間,精力和資金的投入來培育,是辛辛苦苦,年積月累和金錢的堆積。哪怕熟悉一個城市的交通地理,也得一年半載時間。既然不能與女兒團聚,又留戀溫哥華四季如春的氣候,我們決定趁着我們溫哥華的關係還沒有涼到底,返回溫哥華,撿回我們的資源,重新為我所用。

  我給老趙打電話告別後,又一次開始了橫貫加拿大的旅行。這次是從東往西。回到溫哥華,收到老趙發來的一個伊妹兒:“古有孟母三遷,今有千里尋女。時代巨變,世界進入了孝子賢孫的階段。孝子賢孫正解:就是老子孝順兒子,爺爺賢惠孫子。鑑定完畢。”

  拼打了幾年,一停下來感到有點累了,需要休息一下整理一下思路了。這幾年我們幹的太拼命,只有工作,少有休息,只有拼搏,沒有生活,完全失去了自我。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生活,不是我們移民海外的目標。漂泊了這些年,我們還沒有自己的房子。租住別人的房子總有寄人籬下的感覺。是時候買個自己的房子了。只有擁有自己的“殼”,才能找到“家”的歸屬感。

  留足下一步做生意的資金,我們決定向銀行部分貸款。憑着我們良好的信譽,貸款迅速到位。不久,我們買下了在海外的第一座房子。

  買完了房子,才又感到自己好像被如來佛壓到五指山下的孫猴子,喘不過氣來。年青時的教育銘記腦海,我們偉大的祖國是世界上唯一“既無內債,又無外債”的國家。有志氣的中國人民無債一身輕,過着共同貧窮的日子。借債是遭人不齒的行為。有了一點債,咬牙勒腰也得趕緊還上。而我們卻做了父輩祖輩想都不敢想的忤逆之事,借了一大筆足以把許多同胞心理壓垮的錢。要是楊白勞他老人家活在今天,不知又要自殺多少回。算算利息竟然占那麼高的比例,資本,這個“每個毛孔都滴着血和骯髒東西”的吸血蟲在無情地盤剝着我們,吸吮着我們的血。“狼來了”不絕於耳,你說能不害怕,能沒壓力嗎?

  還債,儘快地還債成了疏解我們壓力的唯一想法。好在房子很大,自住樓上已經綽綽 有餘。樓下裝修一下用來出租,換回些零星銀兩補貼還貸。

  當我們又開始尋找下一步的商機的時候,“五君廬”的老孟找到我,問我想不想向高科技領域進軍。老孟天資聰慧,又超人的勤奮,加上紮實的專業基礎,幾年時間就步步高升當上了所在IT公司的首席科學家兼總工程師。突出的學術成就也使他成為某國際行業標準委員會的委員,成為該學科的世界名人。但他不甘心一輩子俯首稱臣,替別人打工,有心自己創業。他曾與幾個西人共同試探過,終因理念與文化差異沒有實現。我們共同經歷了同窗校友,“五君廬”室友和美國同“車”共濟的驢友,成了不摻水的鐵哥們,所以一拍即合,決定進入高科技行業趟趟水,試試拳腳。

  創新本是極難的。世上成千上萬的創新多是巧妙的變異模仿,好比寫文章,每天新文,新詩,新書刊層出不窮,但很多都似曾相識。於是“天下文章一大抄”就成了人們調侃的常話。高科技公司也是如此,經營的套路大體相似。當時,高科技產業方興未艾,已經出現了一批數碼英雄和成功企業。我們要做的是重走一遍別人的路,只是要換一雙新鞋。以前做裝修,開餐館投入的是自己的錢,做的是小生意。做IT投資大的多,不是個人力所能及的。這次我們要玩一把大的,除了自己的傾囊投資外,玩的是別人的錢。

  數碼企業多是萌芽於一個技術奇想,起步於一個令人激動的故事,嚴格地講是一份精心準備的商務計劃。我們要用這個計劃向潛在的投資人敲門,試圖說服他們我們的技術有何等過人之處,將來可能帶來如何光輝燦爛的回報,云云。真正的完美不是一味地只描述完美,還必須認真地描述風險。任何事都有風險,連結婚造人都要冒着兔唇的風險。這樣才能真誠地邀請投資人掏出自己腰包,與我們同舟共濟,共享繁華,共抗不測。

  第一輪融資開始了,目標是為公司尋求啟動資金。這是我們的種子資金。抱着個筆記本電腦,訪問一切可能的人,尋找一切潛在的機會,從本市到外埠,從加國到美國,像化緣的和尚四處尋求着可能的齋飯。在紐約找工作的時候,我曾毫不氣餒地一次又一次的撥打着公用電話的號盤,今天我們又毫不氣餒地一次又一次地敲打着筆記本鍵盤,一遍又一遍地向人們演示着我們深入淺出、圖文並茂的Presentation 。經歷輪迴了一圈又回到原點,但是高了一個層次。我們是播種機,向人們播撒我們技術的種子。我們是宣傳隊,向人們宣傳我們的經營理念。我們是宣言書,向人們宣示着我們必勝信心。經過兩萬五千里的歷練,我們的啟動資金終於到位。

  我們的研發團隊組建了。他們都是數碼界的精英,人腦這高度複雜的蛋白質物質結構與索然無味的兩個數碼“0”與“1 ”展開遭遇戰。人試圖按照自己的意願把數碼組織化,系統化,邏輯化,賦予它們生命,把死的數碼變成活的程序,編織出美妙的數字詩篇。人腦編排着數字,數字刺激着人腦,白天,夜晚,甚至夢囈中。突然一道明亮的閃電掠過星空,一個奇思妙想划過腦海,馬上記錄在案。一個瓶頸突破了,一個難題解決了,又一個專利誕生了,這就是能給我們帶來效益的知識產權。

  密密麻麻的電纜連接起許多部計算機,組成一個“超級電腦”。編好的程序要在這個平台上匯總,進行去粗存精的驗證運行。一個個段落構成篇章,一個個篇章成為文章,許多文章組成巨著。程序“活”了。終於,我們初始的“點子”逐漸從思想變成看得見的“原型”產品。

  頭頂三座大山:團隊的工資,高昂的房租費用,投資人的期待,我們深知責任重大。資金如流水般從我們手中流出,這不是在花錢,而是在燒錢。一年下來我們幾乎燒掉了一座大樓,第二期融資刻不容緩。好在有了眼見為實的演示產品,離希望的原野又近了一步。在資金就要告罄的時候,一個投資人給公司注入了救命的血液。

  暑假前,女兒打電話說不回家了,要在假期去當兵,掙點錢自己養活自己。這消息着實讓我們震驚。加拿大軍隊不多卻老愛跟着美國大哥起鬨,動不動就派兵到別人家裡“維和”。孩子當了兵萬一有一天給派到阿富汗或伊拉克,巡邏時再碰到個路邊炸彈啥的 ...... 腦子裡閃過的全是最可怕的念頭。我們堅決不同意!

  女兒鐵了心要當這個兵。她一方面不買機票回家,一方面在電話里給我們洗腦,說她當的是通訊兵,一點也不辛苦,就是在兵營里玩玩電腦,再說了真要往海外派駐,也得本人同意簽字才行,云云。拖了近一個月,經不住她嘻皮笑臉,死打爛纏,她媽終於放棄了“去多倫多把她捆回來”的念頭,撂下一句狠話:“你後悔的時候在後邊呢,出了事別哭着回來找你媽!”

  加拿大的軍隊是僱傭制。“保家衛國,子弟兵,為人民”在這裡聽起來像是外星人的語言。當兵就是衝着那份比工薪層高得多的錢,雖是僱傭兵,但入伍條件還挺苛刻,也得政審,文化考試和體能測試。中國學生對文化考試似乎都有免疫力。她不到半小時就交卷通過。但體能測試卻難倒了弱不禁風的女兒。千米跑步不達標,九個俯臥撐更是連門邊都摸不着。

  離錄取日越來越近,她三番五次跑去苦苦哀求體能測驗官。那軍官被她感動,居然指點了她一套增強體能的訓練方法,還答應兩周后再給她一次測試機會。按照人家的教導,她聘請了一位私人教練,天天去gym。半個月後,女兒再去應試,跑步勉強通過。俯臥撐試了幾次,最多只做八個。那軍官笑了笑,竟然在結果欄里寫下了“OK”。

  陰差陽錯,女兒當兵了。雖然那只是她暑假的一份兼職職業,開學還得回校上課,但幾個月的軍營收入已夠她下個學期的生活。欣慰的是她還在上學就掙錢養活自己。糾結又有點酸楚的是,她爺爺當過八路軍,爸爸當過解放軍。她當的卻是我們的“敵軍”,帝國主義的僱傭兵。

  公司的研發還在進行中。二期融資的資金也眼看就要見底。下一步的融資迫在眉睫。

  當我們在加拿大苦苦拼的時候,中國進入了經濟高速增長期。風水輪迴,過去的此岸變成了今天的彼岸。在彼岸,“第三世界”的說法逐漸被人們遺忘,財富從世界的角角落落流向那個聚寶盆。財富聚集的地方才應該是容易籌集資金的地方。我們把融資的目光轉向了我們出生的地方。

  回到海的彼岸,才感到我們已經“出局”了。熟悉的環境,同樣的語言,但卻有着無法融入的陌生感。國外的生活離繁華很近,離喧囂很遠,這裡到處是喧囂的工地和涌動的人群。商務會談不再是一份三明治的工作午餐,而是海鮮燒烤走魚丸的大餐。一次次的宴請,人們最關心的不是商務和技術的前景,而是你的背景靠山和上層的關係,我們看着遍地的金錢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經朋友介紹,我們認識了一位李先生。他的名片上並列着五個頭銜,都帶一個“總”字,人稱李總。李總已經看過我們的材料,又仔細聽取了我們的演示。幾次接觸下來對我們的項目很有興趣。很快,我們簽下了融資備忘錄。他將籌集一筆資金投入到我們公司,條件是融資的百分之十歸他所有。經過一系列的手續,第一筆百分之十的資金到了我們的賬戶。我們很高興。半年過去,李總答應的第二筆資金還沒到位。我們再三催促,沒有效果。在不斷催促下,李總玩起了神龍見首不見尾。李總不見了,債主倒找上了門,讓我們交出李總,否則就法庭上見。這時我們才明白,李總拿我們做幌子借了別人的錢,只給了我們百分之十,私吞了其餘百分之九十。唉,在險惡的江湖上混,總難免碰上幾個“人渣”。

  又一次碰壁的原因是我們在中國風險投資的嬰兒期來到這裡探險。風險投資在北美催生了許多諸如微軟,雅虎,谷歌,蘋果之類全球性偉大企業,已經被人們廣泛接受認可,並有一套完善的法律規範制約。中國的企業家們聽到這個概念才是近年的事情,腰纏萬貫的中國新貴們對投資的要求是保證百分之幾的回報率,否則免談。這不是風投,而是借高利貸。微軟們、蘋果們是不可能在這樣的投資環境中誕生的。

  公司運營陷入困境。我們被迫精簡了研發團隊,縮小了辦公空間,管理層停發工資,勉強維持公司的低速運轉。我們拼打了幾年,手裡有一堆專利和業內最優秀的,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的程序數據代碼。握着這些寶貴的財產,我們卻陷入虎落平原的境地。公司的出路在哪裡?

  高科技公司的出路無非有兩條。一是做強、做大,尋機操盤上市。二是打包整合,出售公司。公司出售聽起來似乎不如上市來的體面,但卻是IT界常用的方法。它可以馬上擺脫頭頂的三座大山,脫手套得一筆現金。這筆錢足足可以讓“貧農”迅速改變階級成分,連續跳過“中農”,“富農”,一夜之間進入富裕的“地主階級”。

  公司在業內已小有名氣,發出出售信息後不久,我們就接到三家國際大公司的收購意向。迫於生計要把自己的孩子送人了,送給外人還是送給娘家人?雖然都要失去親骨肉,總覺得給娘家人心裡還好受點。我們決定暫不接招,盡最大的努力把公司留在中國人手裡,我們再次把目標對準國內企業。

  這又是一條充滿艱難困苦的路。國內本土的企業家們,一等人做金融;二等人房地產;三等人干實業;四等人搞流通,四個等級說出了它們之間的收入差別。人往高處走是情理中的事,倒騰點借貸,蓋房子賣賣,做產品加工,最不濟當個二道販子都有明晃晃的現金進賬。看得見,摸得着,心裡踏實。數碼是外國的舶來品,咱祖輩上又沒人幹過。好比移植別人的器官雖能救命,但身體的“排異功能”卻不由自主的抵抗着它。國內少有的一些數碼企業也多是由喝過洋墨水的海歸們創辦。雖然面對一座遠方的金山,但自己看不清楚,整不明白,投了錢還不知道啥時見到效益。當然沒人願意收購一個“不入等”的海外高科技公司。

  一次又一次的竹籃打水一場空後,我們已經債台高築。不能眼看自己的孩子夭折於襁褓之中,我們最終接受了歐洲一家半導體巨頭的要約,  成功地完成了公司的轉讓。手裡有錢了,遺憾的是自己的親骨肉卻跟了別人姓。

  女兒大學畢業了。她說得一口字正腔圓的北美英語,對北美的球星,歌星,影視明星如數家珍。但她那小學程度的中文卻幾乎如數奉還給了老師。中文寫作就別麻煩她了,提都沒法提,聽和說只是日常生活中的雞毛蒜皮。能看懂電視劇,整不明白《新聞聯播》,能看小品,卻不理解其中的“包袱”,更不用說堪比天書的“政府工作報告”了,回到身邊的女兒變成了如假包換的“香蕉”。

  當海一代的新移民不惜屈就為了一份“勒脖”(labour)工作而奮鬥時,小“香蕉”們還沒畢業就都找到了專業對口的工作,女兒也提前被一家知名電訊公司錄用。回到家後,她說四年大學太辛苦,想放鬆一下自己。晚上不睡,白天不起,昏天黑地地網上聊天,短信,打遊戲伴隨了她兩個月,直到突然一天她對我們說,明天要去上班了,我們才記起還有這份工作在等着她。

  按照公司的轉讓合同,老孟要帶技術團隊去新公司作技術保障跟進。他們全家回國了,成為落地的海歸。老孟當上了那家巨頭公司的亞太地區總裁,我留在了溫哥華。不久,他傳來消息,曾為我們融資的李總被警方逮捕,判了無期徒刑。

  他還意外帶來了“五君廬”室友小房的消息。小房離開學校後也向許多公司投出求職信,但屢試不中。麵包牛奶是人的第一需要,不可一日或缺,於是就海歸打假去了。打假也是個老行業了。過去叫檢舉,主要手段是寫“人民來信”,貼上八分錢的郵票寄出,俗稱“八分錢,查半年”。沾網絡的光,現在連八分錢也不用花了,就那點事,點點鼠標往網上一捅,信不信由你。其實,這也是個不容易的行當,不僅需要勇氣,還得冒生命危險。有一次他外出執行任務遇強人攔路突襲,險些誤了性命。

  原公司的研發成果有了充足的資金支持,在老孟的帶領下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被新公司轉賣到全球各地,並在後來的奧運會中被採用為鳥巢里精彩紛呈演繹中,聲、光、電綜合控制的核心技術。

  女兒工作了一年,突然決定辭掉工作去中國當英語外教。這個決定又讓我們大吃一驚。她是大公司的“白領”,年薪不菲,每年還有福利,獎金和帶薪休假。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黃金職位。她卻不顧我們的反對,竟然像脫襪子一樣說辭就辭。她也忒有主見了,早就考出了英語教學執照,聯繫了國內的學校。給爹媽說一聲只是給個“通知”,而不是和我們商量。她的工作來的太容易,又怎麼會珍惜?當初,我們曾經為孩子能不能融入主流社會而擔憂。現在她真的融入了,倒把我們氣了個半死。

  時間舒緩了買房子後的壓力。幾年過去,不僅“狼”沒有來,我們還貸款的速度也大大提前。更出人意料的是,我們的房價翻了一倍多。看來,借貸並不是可怕的豺狼虎豹,反倒是致富的催化劑。我們向銀行借了錢,就和他結成了“項目合伙人”關係。銀行賺取利息,我們賺取了房子,各有所得,雙方共贏。如果沒有銀行的“剝削”,我們的買房“生意”根本做不成。過去聽人講過一個美國老太太和一個中國老太太買房的故事,今天俺終於覺悟了,還是那美國老太太高明啊!這可是俺流着血和淚悟出的革命真理。

  人們的觀念變了。過去借錢欠債為人不齒,今天借貸無上光榮。辦公司要融資,興國家也要借錢。如今,全國上下都在“招商引資”。各級政府都設立了“招商辦”,專司“借錢”職能。於國家,於企業資金運作才是高層次發展的硬道理。這個道理也同樣適用於家庭。

  溫哥華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吸引了世界各地有錢人士踏至紛來。大批資金進入房地產市場。房價一路飆升。“買漲不買跌”不僅是股票玩家的金科玉律,也是房地產業的行為準則。抓住時機,再次進軍房地產,我們又購買了第二,第三處房產作為投資。

  兩年後,女兒回到了溫哥華。她帶回來一個中國小伙子。女兒結婚了,家庭,這個社會的細胞再次分裂。世界上又多出一個新的家庭細胞,這也意味着那個老細胞開始進入生命周期的衰老期。

  女兒又轉行了。她不願被人管,就想自己單幹。她麻利地考了個地產經紀執照,開始了地產經紀新職業。良好的教育,要強的性格,獨立的能力,加上溫哥華紅紅火火的地產市場走勢,“時勢造英雄”,她第一年的業績超了六位數。

  不久,女兒告訴媽媽她懷孕了。我們又多了一份心思,開始了對孫子的期盼。

  房價還在像坐火箭似地上升,我們的房產價格已經翻了三倍。又該為手裡的閒余資金找出路了。我和妻子不謀而合,還是投向房地產。

  按照和律師約定,我們再次來到他的辦公室,又一次在房屋購買合同上簽了名。律師已是我們的好朋友。他恭維地祝賀我們,還對我說,萬維讀者網要舉辦“海一代,海二代有獎徵文活動”。你不妨寫寫你的經歷,試着投一稿,他的話勾起了我對這些年海外生活的回憶。

  我沒有一夜暴富,卻找到了一條穩定的現金流。它好像沙漠裡的滴灌管,日夜不息的供應着點點滴滴的涓涓細流,把沙漠變為一片片肥沃的綠洲。

  我沒有令人窒息的工作壓力,卻有充足的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們的足跡留在了世界各地的海濱、湖畔、名山、大川。

  我沒有二奶三妹,卻有一個平靜溫馨的家。妻子伴我走過了海外的風風雨雨,現在已是一家大型連鎖酒店的總經理。這裡沒人獻媚地稱她“老總 ”,大家都是直呼其名,連姓都省了。她頂着一個“總”的虛名,干着“工頭”的實事。

  在一個孔聖人會變貪官,包青天也去嫖娼的體制下,人的貪慾無限制的膨脹,每個人都可能成為貪腐利益集團里的一員。我慶幸自己沒有當上編譯局長,從而避免了被雙規、關牢籠的命運。

  我充分享受着彼岸的藍天,白雲,青山,碧水,呼吸着純淨的新鮮空氣。更享受着的隨心所欲的個人意願和千金難買、無拘無束的自由。

  現代文明摧毀了中世紀田園詩般的生活,世外桃源的傳說在現實生活中已無從尋覓。我們卻在海的彼岸大都市裡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新田園。

  從律師辦公室里出來,電話鈴聲響起。女兒生了,是個男孩。從這一刻起,我和妻子,不對,應該叫老伴了,升級了,從父輩升到了祖輩。我們有了第三代。他是在海的彼岸誕生的海三代。

  俗話說上輩子不管下輩子的事。實際上是無奈的“管不了”他們的事,縱使管也是“瞎操心”。海一代連海二代都管不了,更何況海三代呢?

  海三代的路讓他自己去走吧。嘴上這麼說,心裡卻還在不時冒出自己對他未來的遠景規劃。雖然我知道,那只是一個不會有結果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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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評論
作者:大別山人 留言時間:2013-11-15 17:33:03
謝翼展無償供獻生財之道!!! 這我得跟着瘋子揚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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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芳鑫 留言時間:2013-11-07 19:07:38
敘述流暢,文章倜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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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諾 留言時間:2013-08-31 08:11:03
博主可謂海一代精英。無怪乎得到薄熙來青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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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瓜瓜他爹 留言時間:2013-08-31 07:41:19
確實是很好的文章。寫出了海一代的辛苦移民經歷。頂!
建議得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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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錢 留言時間:2013-08-30 20:20:22
作者的創業精神,能力,成功,太精彩了,太豐富了。女兒的個性和經歷也是非常出色。應該是拍電影的好材料。向翼展及太太,女兒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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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86 留言時間:2013-08-30 20:03:59
這篇文章里有不少精彩句子,萬維摘了這句為題上首頁“沒有二奶小三 我慶幸自己沒當上編譯局長”

怪萬維嗎?不怪,大概是類似標題點擊率比較高。不過,感覺對作者不尊重,人家說的不是這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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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yuan2 留言時間:2013-08-30 12:07:27
喜歡,喜歡。這也是很多很多從中國來的移民們的一個真實故事。

感恩這片土地,感恩這裡的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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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新開豆腐 留言時間:2013-08-30 10:09:52
寫得太好了!強烈建議這篇徵文得獎!!!

博主寫的自身故事娓娓道來,讓我們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親近,仿佛都是自己或多或少經歷過。

文章中也有很多精彩的語句:
“國外的生活離繁華很近,離喧囂很遠”
“在一個孔聖人會變貪官,包青天也去嫖娼的體制下,人的貪慾無限制的膨脹,每個人都可能成為貪腐利益集團里的一員。我慶幸自己沒有當上編譯局長,從而避免了被雙規、關牢籠的命運。”

謝謝博主精彩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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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天之間 留言時間:2013-08-30 08:49:23
文章很長,一口氣讀完了,眼裡有熱熱的感覺。兩岸三國,橫跨二十餘年,兩代人的生活軌跡,豐富的人生起伏,在作者沉穩的敘述中卻纖毫不亂,辛酸中有幽默,變遷中見達觀。非常好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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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一樣 留言時間:2013-08-30 00:31:34
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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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86 留言時間:2013-08-29 22:00:16
超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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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弍 留言時間:2013-08-29 16:35:01
頂!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篇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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