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听到老校长程明享年百岁谢世，感慨唏嘘，思绪万千。五十多年前我在山东莱芜一中读完了初中和高中。以后离开了故乡，在中国，在世界漂泊。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中学时代我最熟悉的几位老师。

程明先生是莱芜一中的校长。他是山东宁阳人。瘦高的身材，说话慢声细语。我刚入学，就听人说他是三八干部，参加过徂徕山起义，和莱芜县长一个级别，不禁对他肃然起敬。因为他经常代课，对我们循循善诱，没有校长架子，同学们开始喜欢起他来。不久，反右运动开始了。大鸣大放之后，开始抓右派。陆续听到县机关和附近的师范学校揪出来右派分子。可是一中校园里没有什么动静。后来听一个老师说，县上派人来一中抓右派，被程明顶回去了。他说“一中没有右派”。来人说，这里知识分子成堆，哪能没有右派？程明说，“一中的老师都是好人。为凑数，你把我抓去好了。” 五十多年来，莱芜人民感谢程明校长。他的铮铮铁骨，保护了多少教师，使他们免于恐怖，尽心尽力，培养莱芜子弟。有不少教师来自上海南京等大城市，家庭优裕。他们感念老校长的知遇之恩，干到退休才返回故里。

另一个教师叫刘念慈，莱芜一中教务长。莱芜傅家庄人。南京金陵大学文学院毕业。抗战期间，他是老共产党员，抗日区长。他代课讲历史。大概是受金陵大学陈校长的影响，他举止文雅。一年四季，穿戴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因为他的英文好，曾应招到朝鲜战场任翻译。他讲历史课，从不看书本。讲到义和团，他说，一个个团民发誓灭洋扶清，念符咒，喝朱砂，说是洋枪洋炮打不死。头目一声令下，齐呼啦光着膀子冲上去了。洋人起先吓了个愣怔：万一枪打不响咋办？枪一响，义和团到下一大批，后头的赶紧撒丫子。他讲得绘声绘色，须发皆张，学生们听得聚精会神，目瞪口呆。讲到抗日，他的故事更多。他说，区小队，县大队的那点武装，日本人哪里看在眼里。从颜庄到莱城，几十里路，一个日本兵扛着枪，大摇大摆走来，如入无人之境。八路那几条枪，不是老套筒，就是汉阳造。一支枪有三五发子弹。有的根本没有子弹。子弹带看上去塞得满满的，那是格挡瓤子充数。一掂量，轻飘飘的。说日本投降是八路军打的，不全面。没有国军，没有美国消灭日军主力，日本人不知横行多久。刘老师使我们知道了台儿庄大捷，知道了日本吃了原子弹。全世界它是第一个尝鲜的。

老师们陆续走了。但是他们的那份真情，那份真实，在我们的心中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