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二十多年,俺多次路过牛妖地区。第一次来的时候,俺很年轻,
对一切充满了好奇心。
尝试了牛妖城地铁,参观了大都会博物馆,时代广场,世界贸易大楼,42街等地。晚上进出,白天走路,只在曼哈屯和中国街逛了逛。
其他几次都是路过,吃饭,赶紧离开。
一晃近二十年左右,儿子要去博士屯上大学,开车送他去。
记得很清楚孩子们第一次经过纽约地区时候的惊讶表情。
他们从小在青山绿水整齐干净的南方长大,对牛妖地区没有多少知识。在牛妖地区高速路上塞车,折腾了近一个小时才离开大牛妖区。95号洲际公路上北向在某个地方可以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坟地,孩子们惊讶,啊,连墓地都这么拥挤啊。中间看到高架路下破旧的楼群,沿路两边的住宅楼也自然不是好地区,穿过无数大桥,旱桥,桥洞周围也很不入眼。整个地区,放眼四望,无边无际的人造建筑物,灰暗老旧,几乎看不到绿色植物,全裸露着。这对于南方植被茂盛地区长大的孩子们,景象对比很强烈的。这是孩子们第一次看到特大号都市。
相比起来,北京虽然大,可是干净整齐。美国首都也很不错,反正我们不会去国会山东边。牛妖地区,在孩子们眼里就是“ hell ” 的化身了。
不过,同一个事情,人各有看法。
我知道多年前有人一直盼望着来牛妖,言必称牛妖如何如何,不但著名学府,博物馆,文化场所了如指掌,恨不能把牛妖每块砖读能说出来历呐。在各国草民眼里,
牛妖城是美国的象征么。你让这种人去我们待习惯的小镇,大城郊外,他还不愿意呢:我干嘛在美国农村呆着啊?
所以那人毕业就赶紧马不停蹄地杀来牛妖了。在其后联系中,该人对牛妖城赞不绝口,绝对一个找到天堂的感觉。
自然,大城小镇,各有好处。
在小镇,郊外的华人社区,几乎半个社区的人的互相认识。比如,亚城社团很多,每年举办各种节日聚会,互相邀请,互相支持。结果,每次去参加,多一半的人都互相认识。每家聚会都人气旺盛。其实,把这些赶爬专业户去点,新人就最多三分之一了。
去亚城的大中华超市买菜,去那几家有点口碑的中国饭店吃饭,太容易遇到熟人朋友了。
前几年亚城有家“南北和”饭店。老板推出周末自助餐,里面有很多面食,比如韭菜盒子,葱花饼,芝麻饼,油条,豆浆,豆腐脑,牛肉饼,萝卜糕,小笼包子,河粉,还有椒盐大虾,辣椒鱼片,
家常豆腐,孜然羊肉等大菜。结果,大家周末全跑去这家吃饭。有面子大的人进去后,从里到外,先挨个问候握手,一通寒暄。二十分钟后才能坐下来吃。我多次带着女儿去吃她喜欢的红烧茄子,红烧鱼块,粽子等。
她看到我不停地跟朋友打招呼。 女儿问,你们怎么都约定周末来吃饭见面啊?
我说,不是约定呵,是咱们亚城就这么多人,这么几个地方么。不过,那家饭店开了三年,对俺的腰围增益贡献很大。导致俺过早有类似“金将军的肚子”。
还好,那家店最后终于被我们亚城爱国华侨们吃倒闭了。老板突然关店走人,说不赚钱,不费这个劲儿了。之后,俺只能吧嗒着嘴,回想着喷香的葱花饼,牛肉饼,油条,豆腐脑了。
来到牛妖地区后,我第一个感觉是,啊,我成了人流中的一分子。谁也不认识我,
谁也不盯着我。我算老几啊?
那种自由自在感,让人甚至想故意做点什么坏事放松一下引起注意呐。
每次出门,即便去同一家店铺,也看不到上次来看过的。
开个玩笑说,街上走动的嫩牛儿们,没有看过多于二次的。这要是在小镇,那就成了“就那二个嫩牛儿,”
你多看一眼,人家可能就发作了呐。
过去听北大毕业的老姐说一句北大的豪言:外面一条龙,北大一条虫。
意思是说,各地来北大的都是当地的牛首蛇头级别的人物,也就是当地之花吧。进了北大,就不会让人多看一眼了,大家彼此彼此嘛。走在牛妖地区,看着各种人,胖的瘦的,高的矮的,英俊的,油头粉面的,眯着眼的,撇着嘴的,谁知道谁背后的故事呢?
大城市的一大好处是把进来的人群很快消化,让他成为城市蚁群中的一只。
来牛妖地区没几天,我很悲哀地觉得,我真的什么也不是,这每天的人流中,多我一个不拥挤,少我一个不寂寞。要是俺哪天突然倒地上,跟毛爷握手请安去了,这种巨城大屯里,没人会多看一眼报纸,多停一步,心颤一下的。而俺们亚城那边,
今年头二个月,已经有二个大学华男去世,全社区都知道,追思会上,各种知道的,不认识的人群挤满教堂,
都表情沉痛的很呐。
如果你来法拉盛为代表的唐人街,你不讲英文,不算什么。法拉盛BankofAmerica分行里的年轻人全能说国语,广东话,福建话。满街的医生,律师,会计,家具店,房地产商,都是华人。
等你听到一个衣冠楚楚的小牛儿在打电话要外卖,炒地三鲜,你肯定不觉的你在美国。牛妖地区的同事给我说了一个真实故事:大陆地区的土豪,有人打电话来买房,指定要买在早上能吃豆浆油条,晚上能涮羊肉,中午可以喝茶吃炸酱面的地方。结果在法拉盛缅街附近买了一层楼。看着熙熙攘攘的缅街人群,这哥们感叹着,美国真好。不讲英文也照样过。有文化有技术的移民,往郊外,小城移动,享受美国的青山绿水的社区。没有多少英文没有什么技术的,往大城市扎堆,谋生相对容易。交往社区,活动范围也属于中国街的范围。其实,不过是换个地方谋生,和文化融合,社会融合根本没有关系,也不在此类朋友的考虑范围。这种生活方式,对国内村里人说是来美国了。
实际上,这种生活方式是来了美国就一头扎在中国街出不来了。唐人街里,很多人除去坐华人巴士经过其他美国城镇外,基本就一直泡在唐人街里。
不过,我没有说这种“来美国”不好的意思。
俗话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用毛爷时代电影地道战里的台词说,打鬼子,各庄有各庄的高招。人家在破烂的中国街混,需要用钱的时候,拍出十万不皱眉头。这是能耐嘛。
你让非搞技术的,英文好,住在美国白人社区的其他移民拿出这么多现金来,有几个人能够呢?
所以,走在法拉盛大街,我对它的认识也慢慢变化了。外表上,它的确是破烂,满街的华人群,绝大多数不是衣着鲜亮,而是适应当地气候为主。
但是,这里面有的是各种能人。少数民族中,能够在第一代就把社区经济搞得这么有活力,只有华人,韩国人。作为第一代,非高技术移民,这些朋友们赤手空拳逐渐在一个陌生的国度中创造了自己的世界。这就是法拉盛破旧外表中不能被掩盖的,能发亮的东西。
牛妖地区华人经济圈不断廓大,给新移民提供了不少工作机会。虽然大部分的工作不是什么需要大学教育,也不是技术性强的工作,但是华人经济圈的形成,也是很难得的。社区人多,才会有好事者被吸引来,能人干事情,添砖加瓦,做大做强华人经济圈么。难怪太多的新移民,不管是福建偷渡客还是合法移民,喜欢大城市。不就是谋生相对容易么。
我想,要是哪天红楼梦里的刘姥姥一觉醒来,突然来到美国,来到法拉盛或者曼哈屯中国街的话,刘姥姥肯定会这么给刘姥爷打电话:
嘿,老头子,我来这美国一点麻烦也没有。我在牛妖这嘎达,我说话,美国人都能听懂,还能跟我说呢。
我要油条,他不会给我窝头的。老头子,我再告诉你,这美国人啊,跟咱们村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的。都说美国人白,鼻子高,怎么我来了一年了,就没看见这美国怪人呐?我看美国人还不如咱二丫头白呢。我还看见有几个美国人眯缝眼,塌鼻子,跟后村的王狗剩一个德行讷。
啊哟,老头子,我还不知道我会讲英文呐。上街买菜吃饭,跟美国人点菜,杀价,老美能听懂我的英文。倒是广东人讲广东话,我一点也不懂么。我说,老头子,你快点过来啊。这地方有的是你能干的活儿:你会木匠活,给人换地板。
你会瓦匠,给人砌墙。
你会杀猪,啊,我还没见过美国人当街杀猪哪。那也不算啥事儿,你去金门超市给人杀鱼吧。这美国用的是绿钞票,和咱村里用的红钞票不一样。这得小心点,别让人给骗了。我带来的毛老头票,美国人不收。
在法拉盛,能看到华人社会的各种光谱层次:地域上,五花八门,来自世界各地的华人。有次,夜里近十一点坐中巴,从曼哈屯到法拉盛,开车的东北司机和来自香港的同事在等客时讨论中共的内斗。二个人说话都有口音,使用词汇也不一样,沟通起来,大概这哥俩自己感觉不错。反正我这个旁听者听着都快累出汗了:真他姥姥的难懂啊。什么叫牛头不对马嘴?
这不就是么。 黝黑的曼哈屯中国城夜晚,空中就回荡着这俩的辩论,
牛头真跟马嘴在亲热着。早知道这俩这么关心国家大事,应该给他们录像,送给习大大感受一下海外爱国华侨的热情么。
自然,我这篇法拉盛游记,是写给没来过牛妖地区的人群看的。对于住在法拉盛的人,人家随便就可以指出哪里说错了,哪里片面。或者告诉我,你所知甚少,根本就没有找到在法拉盛扎寨安营的乐趣,这不是待一个月能体会的。
这一点,我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先说出来省得被人指着鼻子说。我的这点观察,依然有一定的可信度。
改个地方名字,
可以用来讲述全世界任何有中国街的地方,估计具有很高的适应性。华人文化,不论来自大陆,南洋,台湾,香港,东南亚,有很高的相似度嘛。毛爷在时候,红帮宣称,马列主义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我觉得,我这片法拉盛侃论也有这种潜力。
比如,我还没有讲到的厕所问题。去过法拉盛和曼哈屯中国街不少饭店,几乎所有店铺的厕所都很脏,有味道,破烂。这个观察恐怕也适应于全世界其他中国街的店铺厕所。
不过,在寸土寸金的曼哈屯周围,即便美国店铺也很有问题。
法拉盛的麦当劳,汉堡王,星咖啡这种美国店,窄小的一人用厕所要排队等候。高使用率自然就导致卫生维持不易。多少次,我排队等着,进去,马上捏着鼻子出来不用,一路忍着到旅馆里才痛快淋漓地向党组织交代了。我有个不是毛病也算矫情的习惯:
最怕用别人刚用过的厕所。 更何况这厕所味道大呢。
前后在法拉盛待了一个月,我已经感觉很烦了。这地方不需要有车,号称坐公车,地铁非常方便。可是想到其他地方去,比如公园呢?
习惯在亚城的公园内跑步,慢走,总不能在法拉盛马路上跑吧?去什么健身房跑步?
我一直很反对在跑步机上练体力。有野外的自然环境,边跑边享受新鲜空气,自然草木,多好啊。
吃饭方便,花样多,虽然不假,可是俺这把岁数,不能随心所欲地吃喝啊。再说,外边饭店做的家常菜,很多时候感觉上跟我自己做的一样。大师傅的水平不稳定。很难吃到品质好的炒菜。所以,我也对法拉盛的中国饭店感觉烦了。虽然满大街小妞儿走来走去的,俺大部分时间孤身一人呆着发愣,想出去散心都不知道去哪里。俺老姐说,你可以在屋里写作杀时间么。唉,这人一烦起来,哪里还有什么写作侃山的兴趣啊?
恨不得学维吾尔人给谁一刀解闷呢。不是文学界常说,爱情出诗人,幸福出作家。郁闷出什么?
神经病啊。 在法拉盛待了一个月,我郁闷的有点神神叨叨的了。
终于,完成了公司要求的必须训练和一些事情,我可以自己找地方住了。现在,居住在离牛妖城七十里的地方,大片的田地,安静的小城街道。镇上的麦当劳,肯塔基炸鸡店,常常门可罗雀。进去时候,客人不过小鸟二三只。宽敞的厕所干净卫生。
路上人行道,几乎没有人用,怎么走都随我。公寓后面一大片自然林,慢跑时候安静的还有点瘆人呐。终于回到我习惯的生活环境了。
没想到,在北京长大的我,在美国小镇待了二十年后,终于成了country
boy。只是这把岁数,只能叫 country 老汉了。
别了,法拉盛,我会时不时地回去,沾点人气和福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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