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弓之鸟 随着我们自己进入老年行列,我们的父母逐渐离开人世的现实也无法避免地摆在我们这一代子女面前。 我的母亲近年因为老年痴呆加重而身体和智力不断下降。对此,我和姐姐已有预料。 父亲和姐姐在家里给予她极其无微不至的照顾。这种照顾耗费了父亲和姐姐的全部精力和体力,几乎把他们也压垮了。而我在海外,需要照顾女儿和这边的杂事,无法回来加入照顾母亲的努力。这让我心里一直很内疚,在负罪感中纠结着。我相信,海外老华侨们中,类似的情况也会不少。 大家谋生在海外,对于国内的衰老的父母们真的是鞭长莫及,心有余力不足,只能眼看着古话中那种“子欲孝而亲不在”演变成真,只剩下无奈地长叹了。 2015年十月下旬时候,姐姐警告说,母亲身体急剧衰弱,你需要做好随时回来的准备。随着时间演进,姐姐的警告也不断地升级又缓和,很像毛爷健在时候咱朝廷国防部发言人对美军入侵我南海领海提出第444次警告的劲头儿。十二月初姐姐终于发出一条好消息,母亲缓过来,医生估计可以过冬,明年春节以前不会有问题。这样,俺初步决定216年春节回去。 不料,新年前几天,母亲突然肺炎入院,情况恶化迅速,已经在病危抢救状态。姐姐说,你赶紧回来吧。老人家能否撑到你回来难说。 我二话没说,马上请假订票,在二天之内赶回北京。 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后,已是晚上八点。我赶紧打电话给家里,想询问母亲的情况。 拿起电话,心里先在纠结着:如果母亲不在了,那我就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儿子了。再老的儿子,在母亲面前也只是长大的孩子。要是没有母亲,我真的就是一老汉了。尽管这么说逻辑上有点可笑,它其实反映出我内心的纠结:希望母亲挺过来,希望跟老人家时间再长些。电话铃声响了几遍,没人接听。一贯在家的父亲也没有拿起电话。姐姐的座机都没人接。 我心里迅速闪过一丝黑影:完了,母亲真的不在了。他们大概在忙碌她的后事吧。这想法一出现,突然,眼里溢满了泪水。一种强烈的悲哀感迅速笼罩着我。忍着突然而来的悲痛,我迅即疾跑出机场,不再按照过去坐机场大巴回去的惯例,而是叫出租车,直奔家门,尽量缩短茫然无知的时间。心里在算计着,如果在途中打通电话,那就立刻去医院,不管母亲是否还在。机场到石景山区大约一小时车程,再打了几次,还是无人接听, 让我更加焦虑不安。这真是一种情感的煎熬,让我在希望,害怕,惊慌等诸般情感中折腾,心里毫无着落。 车到楼前,付了车资,转身进楼。先去姐姐家敲门。举手间,心里更加彷徨无助。祈祷着别有坏消息等着我啊。万幸,姐姐在家,开门就说,妈还活着,在病房抢救中。你明天早上再去吧。这一句话立刻让我七上八下的焦虑消失无踪了。我问为什么今晚不去啊? 她说,医院晚上过了八点就锁楼门不允许家属探望了。长松了一口气,我心里浮现出那种吊在空中晃荡后又回到坚实地面的踏实感觉。这让我情绪立刻好转。 找出一罐啤酒,摊在姐姐屋里的沙发上听着姐姐叙述。原来,父亲也进了医院治疗休养。他也到了身体和精神都崩溃的边缘。姐姐把他送进医院,使得自己全力照顾母亲,不用担心父亲。我来电话时候,姐姐正在抓紧时间休息,把电话拔掉了,只留手机号码开着。而我习惯于打座机,偏偏就没想起来打她的手机。阴错阳差地自己吓唬自己了一通,吓死了不少情感和文学细胞啊。 跟姐姐闲聊之后,让她早点休息,我就上楼进父亲单元。看着母亲的东西,照片,家里格外寂静。打开各个屋子的门,突然让我真切地体验到如果父母不在了,那这熟悉的家会是什么样子。就我一人在屋子里转悠,不再有父母关爱的眼神,亲切的叮嘱,不再有脚步声,不再有母亲呼唤父亲的声音,也不再有父亲应答的嘟囔声音了。这屋里,还本来有过我的二个孩子儿时的欢笑声。父亲至今保留着儿子女儿小时候的玩具呐。一具大红风筝挂在墙上,那是儿子小时候由爷爷带着去天安门广场放的。女儿小时候的小木椅在角落里。那是她小时候的专座。母亲的钢琴蒙着罩子,上面有几个相框展示着我和孩子们,父母和孩子们在各个时期的合照。母亲的书柜里有几十年积累的各种书籍。 在奇怪的静寂中,看着熟悉的环境和物件,我竟然感到生活仿佛像翻开一页页小儿书。那么真切地看着一页页成为历史,只能回顾,无法再重演。而母亲病危这件事,则掀开了新的一页。 在酒精和时差中,我昏沉睡着,一夜无语。 次日早上,姐姐说,昨晚一夜没有电话,说明母亲还在。不然,任何危急情况都会有人打电话给她。她要先去单位报到,料理些工作。嘱咐我在九点以后再去医院探望。 下为父母婚后便装照。今年他们结婚已逾6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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