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从小就被父辈们叮嘱,不许学贫嘴。那是没文化少教养的表现。这一下子就把我那爱说话喜欢逗乐的天性给压在箱子底下多少年不能拿出来抖落了。真的,从小学到大学毕业,俺真的是不多说话,更不乱说话,生怕别人指责俺是“碎嘴子。” 男人嘛,尤其北方男人,最怕别人说他唠叨像个婆娘。你说他是要饭的可以,他能忍。你奚落他喜欢唠叨跟老娘们一样,他非跟你拼命不可。没别的原因,你把他比喻成女人也挤兑的他没路可退了。女人好美,男人好面子嘛。 在大学里,俺们东城牛大不少北京同学。可是那年月,北京同学能上大学的也基本上是爱啃书的。没那时间和乐趣跟你侃山聊天。基本上就是开几句玩笑,人家就准备走人看书去了。东城牛大的外地同学们更是刻苦不要命的尖子。古人说某人好学不过是悬梁刺股之类的,我看俺们东城牛大的外地同学们可以是坐在锥子尖上玩命学习了。你说,跟这样的同学们一起混四年能有机会贫嘴侃山吗?相反,人家西城鸡大的同学们基本全是北京的,平常说话就跟说相声一样逗乐。我有时候跑过去跟西城鸡大的朋友们嘻哈一通,回来后满身舒泰,两眼放光,真的聊天侃山痛快,淋漓尽致啊。 大学里没机会聊天过瘾的,出来后更没有机会了。先不说这学习吃紧,光这外地同学丛集的就让你找不到侃山的对手。印象里,外地同学们个个才华出众,刻苦努力,那都是我们北京同学学习的榜样。唯一不让我们北京人喜欢的就是对不上话。也就是地区文化差异很大。基本上,外地同学们不太能讲笑话,更不太能理解北京人的笑话。光就玩笑这一点上,我认为还是北京人能讲笑话,能理解笑话,富于幽默感。而外地同学,严肃有余,努力过剩,唯幽默不足。所以,多年来,我基本见外地同学就寒暄几句走开了事,懒得跟他们费力气说笑话。我这儿费劲儿半天,人家还瞪着二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呐。无奈,我多半是心里感叹一句,跟外地人讲笑话,对牛弹琴啊。扭头找北京人逗嘴去了。 不生在北京,就不会知道侃山聊天对北京同学的重要性。侃山聊天是一种人际关系磨合的良好方式。对于北京人,他爱跟你说话,是说明他喜欢你这个人,信任你,看得起你,才跟你套近乎,聊天。为什么呢?很可能北京人在聊天中,就把个人不想跟大家分享的秘密告诉你了。你说,要是他不信任你,他能说吗.? 所以,看一个北京人是不是跟你关系好,就看他是不是上赶着找你说话聊天就知道大体了。 中国各地人群里,好像四川人也喜欢聊天,’摆龙门阵。‘ 其他地方的人群,似乎不太热衷于聊天这种社交活动。早年在四川成都的茶馆里,看到坐得满坑满谷的人群,用四川话呱唧呱唧地说,高喉大嗓地能把屋顶掀起来,觉得真是很亲切。换个地方的南方人,绝不会像四川人这样直爽的。这也是我后来为什么喜欢跟四川人交往,不喜欢跟上海人交往的一个原因。 北京人的贫嘴,不是见个人就跟他热乎一通的。贫嘴也分场合和人的。在生疏场合,生人面前,北京人分寸把我的很好。绝不会乱贫嘴的。能贫嘴的,一定是熟人,还得是说的上话的人才行。这里所谓说的上话的人,就是北京人认为够哥们,够姐们,对你放心的熟人。北京人多,如果我对一个人不喜欢,不信任,别提什么贫嘴了,我还懒得跟你说话呢。 北京人的贫嘴需要很好的语言能力。能够把握时机,揶揄对方,逗笑旁听的人群,是需要机智的。如果语言能力不行,人家说完话后,你还在那里冥思苦想地找词儿反击,那就“黄花菜早就凉了”---晚了。反击快,可不幽默,那也不叫贫嘴。如果是毛爷这样的人听到你说的冷嘲热讽之后,对你很认真地说,小同志啊,要认真对待群众批评,不能不服气啊。你说,你还敢回嘴吗?回嘴中透出机智,揶揄对方,这是北京人特有的能耐。我这么多年来,遇见各地人群无数,唯有跟北京人的对话能让我感到语言幽默犀利的乐趣。自然,不是拉出一个北京人就有这能耐的。北京人中不能开玩笑的,尤其是毛爷时代的马列主义老太太们,也不少。还是那句话,一样的粮食,养百样的人。 说了半天,什么是贫嘴啊?自然是平时没事儿聊天时候所说的话。基本上,能三言二语说清楚后还继续的部分就是逗嘴找乐了。贫嘴的范围也很广泛,山南海北的,没有边际。贫嘴讲究即兴发挥,也就是“话赶话”那意思。俺们亚城曾经有个酒仙协会,几个北京人喝酒时候说笑话,也就是贫嘴,逗得陪着喝酒听笑话的外地朋友笑了二小时,回家居然觉得肚子疼了。后来我回想了一下,中间的笑话如果整理一下,真可以给俺们亚城笔会的外地朋友们作范文,了解北京民俗文化中逗嘴语言水平。尤其,我们中间逗嘴时候难免涉及到成人部分的笑话。但是,自始至终,没有黄色词汇出现,也没有任何器官名词,全是点到为止,不出格越线,不让在场的女性朋友为难尴尬。能够掌握分寸到这程度,可说是一种语言艺术了。谁都知道你在说什么,暗指什么,谁也跟着笑的稀里哗啦的,还没有让女性朋友尴尬,这贫嘴玩儿的几乎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了。 北京女孩子们比外地女孩子们可爱的不多。但是论起幽默感,外地女孩子一般还真赶不上北京女孩子。大学时候,有个女性朋友看到一个中文系的外地女学生在看唐诗,揶揄说,呦,这么大了还看儿童故事?还挺有文化的,看唐代的儿童故事啊。把我笑出了眼泪。直到现在还记着这件事儿呢。前几天,俺们亚城168版主满屯去一个留守女子家里修东西。被俺的一个北京女性朋友褒贬一句,嗯,满屯长的安全,人家老公不在也不害怕。这个贫嘴就很够水平。既不伤害满屯的自尊心,也很幽默地道出满屯长的不像帅哥所以人家老公不太担心。如果要是直接说满屯长得丑,那就太不够婉转了嘛。还有一次,在朋友家聚会,对面坐着二个北京女子。一个极能说,伶牙俐齿地取笑另一个。那个被取笑的明显抵挡不住,无心恋战。而攻势的那一方看出对方不太喜欢调侃之后也自觉停止调笑。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分寸拿捏得当的例子。的确,北京人的贫嘴因为是揶揄性质多,容易造成“伤人‘的后果。我有时候开玩笑,知音难寻啊。其实,我指的是日常生活中能够说话非常互相理解的朋友。尤其,如果有个女性朋友,你说上句,她就能接下句,准确理解你的笑话和内涵,等等,这真不容易。夫妻可能一辈子也未必能达到那种幽默默契的地步。所以,打牌有牌友,打高尔夫有球友,旅游有驴友,吃饭有食客,要是说话也有知音的话,那的确很开心的。起码我对于说的上话的朋友很珍惜。人生有一二知己,理解你的内心,也算平生一大乐事了。 基本上,北京人的贫嘴不是瞎贫。贫而不俗,是上品。如果是瞎贫的话,那自然也是胡同串子的段位,不是咱这里要说的了。 老实说,自从滞留在北美,多年来,我一直觉得很孤独。能够让我感到很愿意说话的人不太多。泛泛之交,我不愿意多。推心置腹之交,不容易遇到。就是贫嘴,我还想遇到了让我愿意跟他(她)逗嘴的,不然,我还觉得自己掉价呢。不由得长叹一声啊,知音难寻,高处不胜寒啊。看到这里,您千万别认真。我不是在装啥高雅,而是突然想起,咱这是文学创作啊,要收笔了,怎么也得有点文学味之素啊。所以,才这么硬抜一把,来个大满贯收官嘛。 跟北京人交往,不是金钱让他动心,而是你的说话,更让他有感觉。跟上海人交往,是金钱,精明,让他动心。
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