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花 今年北方的春天来得晚,三四月间,大气里还能稍稍感觉到一丝寒气,然而,在我家的花园里,杜鹃花已经率先盛开,其它一些我不知名的花草们,也迫不及待地从地底下钻出来,争先恐后地来拥抱春天了。 春天再次降临人间,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喜悦。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实在是太长了,因此让我更觉得这个春天来之不易,虽然我心里知道,不管冬天有多长,有多寒冷,春天总归是会来的。 这是我搬到现在这个新家的第二个春天。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只顾尽情的欣赏百花盛开的美丽景观了,却不曾仔细打量花园里的一草一木,春天的阳光似乎在一夜之间,就把它们染得色彩斑斓。带着对春天感激的心情,我今年早早地就买好了一套园丁使用的工具,在花园了转来转去,给地里施肥,为新苗培土,最重要的,当然是一棵一棵地拔掉它们身旁的杂草。 雨后的一天,我忽然看到,在花园的一角,长出几大团绿油油的小苗。又过了几天,这些小苗长得又粗又高,而且不断分叉,连成一片。我当时有点纳闷:什么花会长得这么快?等我仔细端详,发现它们的茎上有小毛刺,叶子像锯齿,这些特点都和一般的花不一样。我开始对这些家伙产生了怀疑:它们十有八九是杂草,而不是什么花。为了保险起见,我把去年照的相片调出来比对,竟然找不到这些小苗去年在这里生长和开花的踪影,于是更加有把握——这些小苗是今年新长出来的杂草。我把这事与妻一说,她也称不记得去年见过这儿有这么多花。这回,我对这些小苗是杂草,已经确信无疑了。下一步,赶紧把它们拔掉。 傍晚,天下着毛毛雨,我在花园里起劲地拔着这些杂草,它们的根很深,而且互相牵扯在一起,比一般的杂草难拔,我必须用铁锹深挖才能连根拔除。我提醒自己,拔草必须除根,否则必留后患。一边拔,我心里也一边矛盾着——这是什么样的杂草,为什么长得这么快、这么茂盛?转而又略过一阵惊喜:幸亏我发现得及时,否则,过不了多久,这些可恶的杂草就会侵蚀它们旁边的牡丹,后果不堪设想! 大慨拔了一半,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这时,我女儿拿着她的相机在屋子里对我大呼:“快停,DADY,我找到它们了,它们不是杂草。”我哪里肯听她胡说八道,因为下着雨,她不愿意出来,我也无心回屋看她相机里的照片,因为此时天色已黑,我只想赶快把这些“杂草”拔完了事。等我收工回家,这些“杂草”整整装满了四十五加仑的大桶。 一个星期以后,我正在外面干活,碰到一位来访的邻居的朋友,对我的花园很感兴趣。我们一边看,一边聊,他的言语间透露出来,他是位养花的行家,至少比我知道的多。我们走到花园的另一个角落,突然,一片和我当初拔过的“杂草”一样的小苗映入我的眼帘。我不自觉的叹道,这些杂草长得真快,一星期前还没看见,今天就长这么多了。“你看,这些是杂草,是吧?”我虽然是在问他,但潜意识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谁知,他不同意我的说法,告诉我说,“这可不是杂草,它们会开花的,这是,这叫——Shasta Daisy Alaska (滨菊)。”我当时脑子“嗡”了一下,马上追问:“真的吗?”我不敢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如果他说得对,我不是活生生地把自己花园里的大片的滨菊拔掉了?我没有勇气承认这个事实,宁可不相信他——他毕竟不是园丁,不是专业人士,他的话当然也不一定对。这一次,我没有马上急于把这些杂草拔掉,因为这些杂草的旁边没有什么重要的花,不怕它们的过度生长会带来多大危害。 几个星期过后,我和妻一道在花园转悠,我指着那片留下来的“杂草”对妻说:“你看,这些家伙长得这个样子,哪里像花?分明是杂草嘛。”说着,便又伸手要去拔。妻这时候赶忙阻止住我,并对我说,“留着,留着,等等再说。你看,这中间好像有个小花蕊呢。”我弯下腰,茎的顶端确实长出了一小团像花蕊一样的小疙瘩,便说,“那就等个把月再看。” 七月初,一个星期六的早晨,我起床后下楼正准备用早餐,抬眼望去,花园的一角,开满了白花,它们正是我留着没拔的那些“杂草”开出来的。走近观看,从前一棵棵很不起眼的“杂草”,一转眼,出落得像一个个美少女,婷婷玉立、清秀大方。深绿色的枝叶,白色的花瓣,配上杏黄色的花蕊,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光彩照人。我在它们的身旁伫立良久,欣赏着大自然带给我的惊喜。但当我转过头去,看到花园的另一边那光秃秃的黑土,那个我用力拔过的,不,准确地说,是挖过的地方,我的心又像是被撕裂一般的疼痛,失落、愧疚、悔恨、苦笑——五味杂陈。 很显然,我当初拔掉的不是杂草,而是和眼前的景致一样的花。好几天后,我还按捺不住自己要忏悔的欲望,而且是虔诚地忏悔。妻看我这样,赶紧安慰说,“没什么,不要这么难过,不就是花吗,等到明年春天,我们可以在那里种上更多更好看的花。”“不,不,我还要种同样的花,我要在我的花园里种很多这样的花。”我立即否决了妻的提议,似乎对这种花有了一份特殊的情感。 第二天,我慎重其事地对妻说:“我不准备再在那个地方种花了,我要把那里永远空出来,以便时时提醒自己,什么时候都不要太武断、不求甚解、不懂装懂,什么时候都不要犯误解朋友和亲人的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