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六)煤油稀飯
上初一那年,我十歲。同村和我一塊去公社中學讀書的還有一位,名叫懷安。有一段時間,我和懷安都是住讀生。每到星期一的早晨,我們背着一袋米去學校食堂換飯票。食堂管理員同時也是學校的打鈴老頭,五六十歲,瘦高個,一隻眼睛有毛病,看人要歪着個腦袋,用那只好眼看。聽大孩子們說,他是個“四類分子”,肚裡有很多墨水,因為被打成了“四類分子”,下放到我們這個鄉下中學。而且學校不讓他教書,怕他把革命後代教壞了。這個老頭為人隨和,總是笑眯眯地幫我們稱米,然後按量發給我們飯票,看他做事很細心,有板有眼。
這天早上,我剛上完一節課,就被打鈴老頭叫去。看着他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把我帶到放米的小房間裡,讓我坐下,用他的那只好眼使勁盯着我,問:“你今天交的米是不是不小心倒上煤油了?”
我先是一愣,然後斬釘截鐵地回答:“沒有。怎麼啦?”我心裡非常清楚,的確沒有。前一天晚上,是我和媽媽一起裝的米袋,完全不可能灑煤油,要灑煤油了,我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我理直氣壯。
“那就怪了。今天早上交米的只有你和懷安,懷安說他沒有,你也說你沒有,你們兩個肯定有一個人說謊了。”打鈴老頭很生氣、也很肯定地說。他接着道:“就因為那幾斤米里有煤油,這米缸里原來的好米也被沾上了,都有煤油味,洗都洗不掉。唉……”說完,直搖他的歪腦袋。
“反正肯定不是我,我的米好好的,根本不可能有煤油啊。”我急得快哭了。
一個孩子說謊會心虛,很多人還會臉紅。我敢肯定,我當時臉沒有紅。打鈴老頭憑他的觀察,也許覺得我是無辜的吧。他看看我說:“那好吧,你回去上課吧。”
第二天早上,我們吃的稀飯裡帶有一股很濃的煤油味。因為大家知道我是嫌疑人之一,很多同學一邊吃着煤油稀飯,一邊不時朝我翻白眼。我可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啊。一個老成一點的同學走到近前,跟我說:“其實,如果你家裡有困難,可以讓大家幫忙,也比把煤油米交上來好得多。俗話說‘一粒老鼠屎,帶壞一鍋粥’,這煤油比老鼠屎還要厲害得多。”也有人替打鈴老頭擔心,說:“他本來成分就不好,出了這種事,他的日子難過了。說好聽點的,領導會指責他不盡心,沒有及早發現米里有煤油;說不好聽的,如果上綱上線,領導會說他故意搗亂,他是擔當不起的。”我聽了這些話,覺得很有道理,心裡開始恨起那個同村的懷安了。肯定是他幹的,讓我跟着蒙受不白之冤。
星期天回家,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媽媽。我們一起檢查了家裡的米和我的米袋,根本沒有一點煤油的蹤影。媽媽告訴我,懷安現在的媽媽不是他的親媽。一定是他自己不小心,把米上灑了煤油,又不敢對他後媽說,才把有煤油的米交給食堂了。他也挺可憐的。
不過,學校後來對這件事也沒有深究。除了打鈴老頭,沒有第二個老師找我談過話。打鈴老頭好象也沒有因這件事受到處分。至於他是不是寫過檢討書,我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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