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微型小说选刊》滕 刚 异乡人醒来时天还没有亮,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决定上街去锻炼。 异乡人向西走了一公里,没有发现早锻炼的人群。他问路边一个扫地的女子:“请问小姐,你们这里的人在哪里早锻炼?” 女子挥手向南说:“向南走,过两个红绿灯就到。” 异乡人便向南走去,过了两个红绿灯,仍然没有发现早锻炼的人们,他打算继续向南走,却发现路东那条小街上亮着十几个灯箱,仔细一看是发廊,再仔细看,发廊的门都开着,异乡人从没见过发廊在凌晨营业,觉得又奇怪又新鲜,正准备过去看个究竟,一个老头拄着拐杖从马路对面走过来,异乡人走过去说:“请问老先生……” “谁是老先生?老先生是谁?”老人气愤地说。 异乡人说:“对不起,对不起,请问先生,你们这里的人在哪里早锻炼?” 老人说:“跟我走。” 异乡人就跟老人走进巷口的那家发廊,看见几个老头躺在靠墙的按摩床上,几个小姐正在给他们敲背,化妆架上的录音机正在播放运动员进行曲,一个穿红色吊带衫的小姐迎上来对老人说:“帅哥,你今天来迟了,再迟就没有床啦。” 老人说:“不迟,不迟。”便把拐杖挂在化妆架上,把双手向空中举起,小姐帮他脱去外套,还把他扶到床上躺下。老人握住小姐的手,对异乡人说:“年轻人,到这边来坐。” 异乡人在老人右侧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小姐一边按摩老人的手臂,一边问道:“他是谁?” 老人说:“是异乡人,我说得没错吧?” 异乡人说:“是的。” 老人说:“你刚才问我,我们这里的人在哪里早锻炼,我告诉你,年轻人在湖边,在体育场,我们老头子呢,就在这里早锻炼。” 异乡人惊讶道:“为什么在发廊早锻炼呢?在发廊怎么早锻炼呢?” 老人说:“你知道男人什么时候最痛苦吗?” 异乡人说:“不知道。” 老人说:“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还没有老,你还没有退休。我儿子见我整天坐卧不安,就对我说,我们每月给你那么多钱,你不愁吃不愁穿,还想怎么样呢?我想怎么样?我想女人!想做爱!这世界最残忍的就是以为老人老了,就没有接触异性的欲望了,你稍微表达一点这方面的欲望,他们就说你老作怪,噢,你们年轻人喜欢女人不叫作怪,我们老年人就叫作怪?你们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你们是男人,我们就不是男人?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我告诉你,人越老,这方面的欲望就越强烈。我们年龄虽然大了些,但我们的身体并没有老,我们的心并没有老,我们的欲望并没有老。男人最大的痛苦就是莫名其妙地被剥夺了性爱的权利。” 旁边床上的那个人说:“才开放,我就老了。” 异乡人说:“我还是不明白。” 老人说:“退休前你在单位,你起码可以跟女同事聊聊天,你起码可以在网上看看麦当娜的裸照,你起码可以以陪客户为由到发廊到休闲中心敲敲背。退休在家后,除了吃药、发呆、看花、等死,什么都干不了。为什么整天腰酸背痛?为什么悲观厌世?为什么天天锻炼,却天天生病?因为不快乐,因为压抑。自从来这里早锻炼以后,我就从没生过病,为什么?因为心情好了,血液流动了,心跳加速了,热爱生活了,早晨敲个背,全天有精神。我们没有其它的意思,我们只是敲敲背。你们年轻人整天纵情声色,我们敲敲背总可以吧?” 异乡人说:“你们为什么不在白天、晚上来发廊,一定要在凌晨来发廊呢?” 老人说:“这是我们和年轻女子接触的唯一机会。晚上当然不行。晚上出门,你出去干什么?你有什么借口出去?你能告诉家人你到发廊敲背吗?白天也不行。白天那么多人,别人看见了,说我们老作怪,传出去不好听,而且我们自己也会感到羞愧、心虚的。” 异乡人说:“噢,是这样的。” 老人说:“白天、晚上价格也贵,我们没有那么多钱,选择大清早,我们是打了个时间差,小姐们的收入也有个增长点。” 异乡人说:“噢,是这样的。” 老人说:“最重要的是这个时间,我们告诉家里人出来早锻炼,家里人很支持,谁会想到我们一大早会去发廊敲背呢?” 异乡人说:“是这样的。” 异乡人刚站起身,看见梅湘亭摇着膀子走进来,梅湘亭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异乡人说:“早锻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