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远离家乡的,少小离家的中国人士,不论左中右,不分混得好坏,也不论信神念佛转轮子还是什么都不懔的,大都有个文化性高些的毛病:爱回忆小时候家乡的吃食。常常会流着口水说,唉,那个什么什么真好吃啊。跟着就绘声绘色地把那个什么什么描述一番,似乎天底下就那个吃食最好。没去过他那个家乡的听众们,也大都是有一信一,有二信二,跟着摇头晃脑地流口水。边听边脑子里设想着那个什么什么多好吃,哪天要是能够去了他那个家乡,就一定要去尝尝那个什么什么,也不枉听人家吆喝一场。
前些时候回京的时候,在住家附近的一个购物中心里,吃了一次猪肉末大葱馅饼。
看到了店家招牌上有这个东西,就回想起小时候爷奶亲手做的大葱肉末馅饼。巴掌大的馅饼,圆形的,烙得油光焦脆,热乎乎的那个香啊。这香味是混合的,大葱特有的香味儿和面食的香味。在那个不富裕的年代,在小孩子的时光,能够闻到这种香味儿,吃到这种肉末馅饼,那是能够让孩子幸福地记忆一辈子的。
在爷奶忙碌的时候,我常常拿着盘子等在一边。第一个烙好的馅饼,肯定是我的,或者也是我和姐姐分着吃。刚出锅的馅饼好吃极了。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要抽抽鼻子,似乎空气里有那种大葱的香味儿。我对这个大葱猪肉馅饼的印象很深很久。虽然久居北美多年,口味儿改了不少, 还是不时忍不住口腹之欲,自己和面切葱花,挽袖下厨烙一通。
所以,看到招牌后,我立刻点了大葱肉末馅饼。满心期待着重温小时候的吃食味道。等食物到了桌上,迫不及待地吃一口,就觉得怎么不是小时候吃的那个劲头儿啊?细看看,这饼烙得不均称,有的地儿焦黑了,有的地儿还生,油不呼啦,软塌塌的,没有刚出过的馅饼那股焦脆香味儿。吃一口,再看看里面,大葱烙得太过分,肉馅也不多。几乎就是个普通烙饼多些葱花几颗肉渣而已。有些失望,吃了一半就停止了。看看柜台后面厨房里的年轻人,我就知道,这种速食店,显然不是吃这种食品的地方。所以,我倒也不算失望太多。估计正经饭店如果经营肉末馅饼的话,肯定会比速食店的水准好些。
还记得,这个肉末大葱馅饼的做法。先把大葱切碎,用盐拌一下。把肉馅用些水和甜面酱搅拌变软。把葱末和肉馅和在一起,放食油,再搅拌。把面粉和好,做成小面团。把面团擀成圆形的薄饼,放上一大勺葱肉末。如同包子那样包好,按瘪,再擀成巴掌大的小饼。 放进热好的油锅,盖上锅盖,等闻到香味的时候,再烙另外一面。中间如果觉得面饼干了,可以放些水进去。总之,油要足,面饼要软。锅要热。这样才能做到外焦里嫩,香味儿扑鼻。
这道肉末大葱馅饼,不算一道菜。只能算是家常食品。不能拿来招待尊贵客人,只能给家里人自己吃。又好吃,又省钱,老少皆大欢喜。 也算是一张烙饼打发了一顿饭。这对于北京一般人家来说,隔三差五的吃一回,省事省钱还好吃,相当合算。
在油水不足的毛爷时代,能吃上这种肉末大葱的时候也不多。乡下的,一年也未必能吃上几回。城里的,也不是想吃就吃的。多吃几次,谁家也得算计算计。当然,你家里要是中共高中级喽罗打手,单位食堂的大师傅,那就另当别论。前者根本不会吃这种大众食品。后者近水楼台先得月,有什么吃什么。上中学的时候,总听人说,大师傅不偷,五谷不收。这话按现在的标准看,就是很有问题的偏见。毛爷那个朝代,除了毛爷自己肥些,老百姓个个瘦的跟耗子一样,哪里有东西可偷可吃啊?大师傅们最多就是比我们多吃几口而已。不过,我对我们东城牛尾巴中学的大师傅印象极深。他可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白净富态样子。看来,这大师傅肯定没亏着自己。几十个老师的食堂,每人少吃一口,他就撑饱了。
虽然我不吃猪肉,可是,我还是记得小时候,爱吃这道肉末葱花馅饼。我最多就是把馅饼扒开,把肉末挑出去,就接着猛吃不顾其他了。后来,爷奶做韭菜鸡蛋馅饼,让我不必再担心猪肉问题,更让我对馅饼喜爱有加。也幸亏北京的大面饼子,让我好歹熬过了毛爷那个物质贫乏的朝代。虽然我也曾经瘦得像个电线杆子,大概我们北京的面饼子让我个子不矮,成了个好衣服架子。
著名相声演员老马生前喜爱吃一道马家大肉饼。其实,就是大号的肉馅饼。里面放多肉末。什么东西有油煎着,有肉裹着,趁热吃,肯定好吃。不然,老马干吗非要吃这口马家肉饼,不吃马家菜饼子啊?谁吃菜多了,也会满脸发绿。所谓面有菜色,不就是营养不良嘛。说了半天,还得是原料到位才好吃。当年我们学农去农村时候,老乡家里的烙玉米面饼子,吃了几天就烦了。没一点油水哪行啊。要是当年给我们吃肉沫大葱馅饼,我们可能就不回来了。
现在,儿子女儿也一如我当初,喜欢我做的大葱肉末馅饼。嘿嘿,能让他们放弃意大利皮萨,来吃我这中国土皮萨,说明我这手艺也算不赖呢。我常常想,要是哪天老板炒我的鱿鱼,我就索性自己开个烙饼铺子,也一圆做老板的梦。顺便还可以发扬余热,不让我们北京这个大葱肉末馅饼的手艺失传呐。
唉,有的时候,打嗝儿,还能闻到四十年前的大葱肉末馅饼味儿呢。 我这骨子里,还是北京胡同串子风骨啊。在北美晃荡二十多年,愣没把自己脱胎换骨改造成皮萨串子啊。
嘿嘿,这倒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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