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以此题目谈谈每次回去探亲后越益强烈的奇怪感觉,一种对北京的物是人非和物非人非的变化而渐渐有的疏远感觉。
我的前25年在北京生活。之后,我来到美国求学就业成家完成了人生平淡路程中的几个重要事情。 这二十多年间,美国的社会,自然和人文环境没有多大改变。
我曾经利用各种机会回到早年来美国时候的小镇,校园等地方浏览,寻找当年住过的地方,走过的路,
跑步的公园,课堂, 打工的地方等。
发现大多数地方基本没有多大变化,多了几栋新楼而已。不用地图,我依然可以在这些地方走来走去。
儿女当年出生,玩耍的地方,他们幼年的幼儿园,小学和中学都在。
不变的是空间,变化的是时间和人物。 孩子们长大了,我变老了。
难以相信,我曾在这个地方抱着刚出生的孩子们。
他们当年那么小身体,说话奶声奶气的。
而现在他们站在我后面一副“been
there, done
that”的神态。
恍然间,二十多年过去了,但没有因为变化而产生的震撼,吃惊等感觉。
也许,这是因为我一直生活在这边城郊区域,
即便有新盖的购物中心,医院,建筑等,我也没有多大的感触。 而北京这地方,和全国其他地方一样,过去二十多年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奇妙的是,变化的幅度之大,别说我这种最多探亲回去走马观花的人吃惊,就是住在北京的人群也是吃惊。
老姐总是抱怨哪个地方多少年没有去过, 去了已经不认得了。
北京像一块摊开的大烙饼,之大之庞杂, 叫人无法下嘴,
不知道从哪里吃起。 出来的时候,北京只有三环路。
以后每次听说,四环,五环,现在已经是六环快通车了。
孩子们习惯了
亚城的285一个大圆圈,听说北京有五个这样的圆圈,只剩下惊叹了。儿子中学回去时,惊讶地发现北京要什么有什么,爷奶和姑姑给钱让他买了新电脑,时髦的摄像机等一堆东西。
儿女第一次长大回去时候,北京的五号线刚通车。现在北京地铁已经是十几条线了。 十来年前回去时候,所居住过的东直门胡同群被拆了,盖起了几栋二十层的居民楼。
可是原来的小学校舍还在。南馆公园,药神庙还在。
另一次, 跟朋友去他的中学老校园看看,
他居然在当地胡同里认出一个出来上厕所的男人是谁谁的二哥。
十年前,大学期间住的大院还在。
晚上摸进去,一个老邻居正在走廊改成的小厨房炒菜。
他漠然地看我一眼。当然他变得更老了,没有认出我来。
我也懒得相认,省得一通寒暄耽误了人家的晚饭。
尔后再回去,听父母说那座大院正在拆。里面的邻居们拿了好价钱走人,现在不知道都住哪里了。
上个月回去,原地方早就改造完成。
唯一留下的痕迹是一座很长的墙,面对着朝廷的门面大门,新华门。要是这座墙有灵性的话,它真的可以记载从清朝那时候到现在的百年历史的,因为它真的有百年之久了。在昏暗的树荫下走过,那堵墙
看上去倒也简单整齐干净。也许, 它记载着四十年前少年的我在它面前走过。也许,
它也记载下现在半百老汉的我在昏暗的路灯下在雾霾的朦胧中再一次走过。也许,哪天北京晚报发布一条消息:终生牛背儿文学奖候选者秃老今日遗体通过长安街,在其少年故居前停棺一分钟。
自然,这消息是有偿报道,我提前付钱定好位置,让日子空着。不然作为文学牛背儿奖候选者,我是别指望北京晚报给我白登一次的。这年头,连朝廷的将军狗牌县太爷之类的官职都论星论斤卖钱么。 基本上,我的北京记忆停留在八十年代中期。那时候,北京在毛爷在位的三十年间没有很多变化。除了点缀门面的十大建筑外,
城区内就是盖些低矮的办公楼,五层居民楼,大片的破旧胡同群基本存在,还没有钱拆迁更新呐。
也就是在那大片的胡同群里,我渡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活跃的少年和金色的大学时期。
因为出国,我对于北京的回忆就永远定格在那个时代。 世纪翻过来,北京的变化从此加速开始。
大片的胡同群,四合院因为破旧因为盖新楼而被拆。这是好事也令人伤感。
北京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要想盖新的,只能拆旧的。
甚至胡同群里的百姓们也愿意被拆迁,拿一笔拆迁费走人。即便不能住回来,要搬到远处去也算不了什么。
我父母从西单搬到石景山那边就很满意。小区公园,学校,各种商店一应俱全。
想进城,楼下的地铁很快。 每次回来从机场打车回家,我都让司机走不同的路线。
有时候走长安街从东到西头。
有时候走五环转四环的。北京的高速环城路越建越好,沿路的高楼越来越多。漂亮的玻璃大楼,白天看上去气派,晚上看上去不夜城。
大片的居民楼群。
有时候坐车进城,看着似曾熟悉的街道名字,再也找不到曾经走过的看过的路段。慢慢的一种陌生的感觉就出现了。我觉得走在金融街那边,跟在亚城市区没有区别,蒙着我的眼带我去建国门那边,我也会以为人在哪个美国城市。
当然,从街上的行人,警察,武警和口号招牌看,我知道我在朝廷的首善之区。
在硬件上,北京基本已经脱胎换骨,被改造成为一座现代化充满活力和重度污染的大城市,不再是我记忆中的那座灰不溜秋慢吞吞地活着的城市了。 然而,每次回去,满街陌生的人群,
是真正让我对北京产生隔膜的原因。
随着年纪的增长,随着活动空间的变化,周围熟悉的人群不再。甚至连父母居住了二十年的楼里也很多新搬进来的住户。
回首人生,发现我在北京的关系除了父母以外,除了大中小学同学以外,没有新朋友了。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基本没有认识新朋友,形成不了新朋友圈子。
而这一切可以简单归结为我总是在美国那边呆着,难以认识和维持北京这边的新朋友。 父母那一代中,很多人已经离世。每次回去,父母总带点伤感地说谁谁走了。
一般而言,那人二十年前的样子会立刻浮现在我脑海中。
这次回去,父亲邀请了五,六个老朋友聚会,全是我从小认识的。
而且正好全是老北京人,极其热情,直爽。 说话风趣。
互相了解很深。 基本上,你说什么,朋友们马上就知道,心领神会的,就有笑话跟着。
一席趣谈 把父亲的兴致弄起来,开心大笑,很久没有这种聚会了。
我原计划跟中学四个老友聚会,结果联系上出问题,没会成。
楼里倒是有几个朋友,不过还不到一起侃山的地步。
北京人就有这种毛病,跟你不熟悉,就保持距离,很客气,绝不会跟你套近乎。
只有了解你了,心里认可你了,才跟你说话大大咧咧的,不再忌讳什么。
我跟大学同学从来就有心里距离感,不愿意在他们跟前多说。
而跟中学同学群则毫无顾忌。 也许,从小长大的和后来认识的,不太一样的接受程度吧。 这次回去的感觉尤其特别。
首先,我自己作为年过半百的老汉回去,在父母面前的心理是我是老儿子,说话得有分寸,不能像过去那样信口一说了。其次,在父母的朋友面前更得拿捏好分寸,又是小辈儿,可又是上年纪的人。
也就是说,在恭敬和自尊之间得找到合适的平衡。
这次回去,我清醒地感觉到,北京,现在是我父母居住的地方,我不再有任何亲近感了。父母在,我牵挂他们,得回来看他们。他们在逐渐走远,没有多久,就可能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那么,我在北京还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人或物吗?
当然,我的姐姐还在,这是割不断的父母系的亲情。
偌大的城市,就一个亲人,让我怎么也无法对北京保持我的热情了。
现在,回到秃城,我才有了回家的感觉。 到北京去,倒有种做客的感觉。
也许,任何人在外太久,他的动物属性,对于家(窝)的依恋性,会变得淡薄。
我也不例外。 总而言之,我惊讶地也很心酸地发现,随着父母在走远,我的北京情节也随之走远。
那座我长大的城市,变得陌生。它不再有绵延的古老城墙,不再有灰色的迷宫般的胡同,不再有听上去油腔滑调的老北京话回荡在胡同里,
不再有街坊邻居的笑脸。它充斥着新的高楼,到处耸立着蘑菇般的居民楼群,蝗虫般的汽车,七八股绳子般的高速绑在北京的身上。
唯一能证明这地方曾经叫北京的是那座黄色的宫殿群。还好,毛爷当年没有发狂到拆这座宫殿群,总算给子孙们留下点前朝遗迹。 最要命的,北京居然没有一个我想念的女友了。
这才是真正的北京在我心里不再具有吸引力的原因。
一个没有女性吸引力的城市当然不需要挂念它么。
其实,我心里明白,历史在进行着。 我的行程也将跟父母二十年前一样。
誰都会成为历史,早点,晚点,都总要走到终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