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一个学术交流项目,去了几所国内的大学。有些零星观感。并无新奇之处,简录如下: 现在中国的高等学府,没几个叫“学院”的,统统“大学”的干活。原来叫学院的都改称大学。似乎不如此便不能高格。学校的门脸儿也是修建得一个赛一个,卖像不俗。 然后是将系升级为院,系主任们摇身成了各个院长。有的学院升级后,师生资源有限,无法再建系。就直接下属几个“专业”凑合事儿。那天去一所著名大学中的一个学院,问一个二年级硕士生,"你们学院有几个系?" ,她反问我:“什么是‘系’?”,我顿时无言以对。
据说,大学里设多所学院的原因之一,是要跟洋学堂们“接轨”。于是合并的合并,吞并的吞并。滚雪球似的。理工科大学一定要有文学院,师范大学一定要办商学院,如此类推。其结果是文、法、理、工、商、医、农,一应俱全,弄出很多综合得不能再综合了的综合大学来 。再一个办法就是到处开“分校”,南桔北枳,四处开花。结果弄得阿猫阿狗们见面一打听,原来都是一个笼子里出来的。
有一天,路过一个过去的工作单位的直属医院,发现楼顶上霓虹闪烁,亮出“XX大学第X医学院”字样。想起当年在那里遭遇的蒙古大夫,暗自心惊,但愿他们的知识也与时俱进才好。 现在的中国,什么都讲究排名,可是没有哪个大学会去争第二名(容我买个关子,请看官猜猜为什么)。却有不少大学想当或自称是老三。我这次去的一个大学就号称第三。该校在短短几年内飞速膨胀,将所在地区内的十几所院校全部纳为己有。校长官至副省/部级。一时间,眼中历碌无余子,惟我独尊高大全。
产业化的教育实践,产生不少匪夷所思的结果。教学效果和学生负担暂且不论,学校的摊子是越铺越大了。去了几次清华,在离校园还很远时, 陪同者就开始指指点点,告诉我四周凡目所能及之高楼大厦,全部是该校的物业。其中驻扎着数不清的“公司”和“中心”。与清华有着永远也扯不清的,千丝万缕的联系。清华大学,如今更像一个实业集团,银子使得花差花差, 是幸也?哀也?兴也?衰也? 很多大学的某些“硬件”设施比美国的同业毫不逊色,甚至更好。想起自己当年的大学生活学习环境,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而如今学子们的很多烦恼,也是我等不曾体验的,比如就业问题,处女膜问题,等等。 很多大学包罗万象,焉然一个小社会。人事裙带网早已有之而今更甚,夫妻父子母女七姑八姨混在一处,屡见不鲜。师祖师爷师父师兄师弟串成一片,其风蔚然。海王八们也跟着添乱,常常要求解决另一只的工作问题,校方求贤若渴,只好买一搭一,成对儿的收。
“君子生财有道”,学府做生意,当然兴隆。最常见的买卖之一,是将自己过去的招待所改成星级酒店接客。学校还设有自己的餐馆,往往不止一家。我每日的“工作午餐”都是在这类餐馆中进行。对我这类土老冒儿而言,其装璜和味道均为上流。有一次,一只下流的苍蝇突然出现在包间里,在菜肴上空盘旋俯冲,引得两个服务员持苍蝇拍在我们身后手舞足蹈。吓得没见过世面的洋人不敢下箸。我暗自开心之余,略感“硬件”背后的“软件”弱势。
除了大而全,授予的学位也“高,实在是高”。硕士烂了街,就授博士,不亦快哉。还有一级博士点和二级博士点之分(不晓得其中的区别)。曾到东北一所学校,正赶上乌鸦鸦近百个Harry Potter在台阶上照相, 一打听,不得了,全是博士。
每到一处,领导们便如数家珍地介绍:”我校现在设有A 个专业学院,学科涉及B个不同门类,拥有C个博士后流动站、D个一级博士学位授权点,E个二级博士学位授权点、F个一级硕士学位授权点、G个二级硕士学位授权点、H个本科专业。共有I个一级学科国家重点学科,J个二级学科国家重点学科,K个某某省重点学科,L个某某市重点学科,同时设有M个国家级和部级重点实验室,N个工程中心和检测中心以及国家大学科技园。有在校学生O名,教职工P名,其中院士Q名、长江学者R名,获特殊津贴者S名,各类科技奖获得者T名、获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者U名、教育部新世纪人才V名、全国优秀教师W名、全国回国留学人员先进个人X名,博导Y名, 硕导Z名。。。”,林林总总,气势非凡。
在与院校领导的聊天中,提到最多的,当然是一个“钱”字。怎么能弄到更多的钱(又名经费),是领导们最关心的问题,也是维持高大全形象所必需的。据说院校合并由系变院的原因之一,就是将学校升级后,可以得到更多的政府经费。听说一些学术腐败现象,也是由钱而起的。我没体验,就不多说了。
这次接触了不少莘莘学子,交流得也愉快。但全然没有“高大全”的感觉。虽然才智方面都还不错,杰出者并不多。而且看上去身材多是瘦瘦小小的,年龄也显得小,更像高中生,言谈举止也嫌生涩。相比之下,我和我的同窗们当年要老气横秋多了。这也许是我的错觉? 是我现在太老了? 还是看惯发育过度荷尔蒙过剩善于胡吹的洋学生了?
又记:中国城市变化之大,既触目惊心又匪夷所思,出门后常常是除了方向其他一概找不到。很多建设在我看来,是以美化的名义丑化。那日去了趟王府井(听说现在北京人都不奔那儿了)。只见店铺琳琅,游人如粥,似我般年纪者却屈指可数,四周都是二十郎当的打工崽子妹子们,乌泱乌泱的。我身至一派繁荣喧沸,忽生一丝凄惶和孤陌,不知斯处何处,今夕何夕,体会到"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滋味。我,已经被这座城市,彻底地淘汰了。阿弥陀佛。 2007/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