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随着世界卫生组织(WHO)宣布结束新冠疫情公共卫生紧急状态,肆虐全球的新冠疫情总算是落下了它那肮脏丑陋的帷幕,但是,人类从今往后要面对的紧急状态可能会一次比一次严重。 对于我来说,疫情早就不存在了。 几年下来,全家老少四代16口人,只有我父母、我儿子和我没有染疫。 我太太与女儿疑似染疫,嗓子都是不舒服了两天就好了。 最严重的是我的外孙女,光发烧就烧了两天,看着就心疼。 要说最神奇的是我已经90岁高龄的父亲,从来不打疫苗,出门不戴口罩不说,在国内严把死守的时候,父亲还能经常开车出去兜风,到最后也没有染疫,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父亲是一位非常执拗的人,我们都叫他老顽固,如果不是现在每年更新驾照的需要,我父亲是从来不会去医院体检的。记得前几年我们哥几个经常把他“绑架”到医院,他也坚决不去体检,即便是身体受伤或发烧了,也从来不打针,不吃药,最多就是用纱布把经过清洗后的伤口包扎起来。 去年年底,国内清零政策实施了约三年,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突然放开,让我的原本没有染疫的弟弟、妹妹全家人无一幸免。但是,我们所有兄弟姐妹最担心的就是父亲,但他就如有苍天庇佑。 今天,我妹妹要跟我视频,主要目的是告父亲的状。 画面显示,父亲拿着一把大锤正在敲碎大块的青石,然后铺在已有的水泥路两侧,我妹妹怎么劝他停下来他都不听,直到在手机画面里看到我以后,他这才停下来,还没等我说话,他自己就急忙笑着说道“不干了,不干了。” 被敲碎铺在道路两侧的青石各有一米宽,十来米长。 这些青石应该是从离家能有七八十米远的水沟里搬出来的,父亲需要往返很多趟才能搬过来这么多的青石并把它们敲碎。
父亲是一位总也闲不住的人,即便闲着的时候,脑子好像也在一刻不停地思考着不同的问题,他是一位公认的多才多艺的人,光发明的专利就有几十项了。 父亲也是一位淡泊名利的人,他在国内的许多绘画和书法大奖赛上几乎每次都能拿金奖,但许多人都不认识他,因为父亲很少用真名在作品上署名,也从来不接受采访,多次拒绝了朋友要为他在国内外举办个人书画展的邀请,他在国内的名气还不如在日本高。 在1991年的时候,就有日本人以每帧2.6万到5万元人民币不等的价格收购父亲的字画,父亲也从来不为所动。父亲在知道了一位朋友把他的两幅字画以2.9万和3万元卖给日本人后,便与他断绝了来往。要知道那个时候的中国万元户都是很少见的。
1992年的时候,我刚下海经商,费尽心思一年的利润也只有30多万,仅相当于父亲的十几幅字画,差不多他一两天的工作量。我当时就想把父亲的字画作为盈利点,遭到了父亲的拒绝。 父亲对我说既然不想在政府机关工作,选择了下海经商,那经商就得有个经商的样子,别想着投机取巧。 父亲说他的字画不卖,只留给我们兄弟姊妹几个和亲朋好友留作纪念。为了防止我们私下里将他的作品卖出,他给我们的字画落款上都会写上我们或受赠者的名字。 但即便是这样,父亲的作品也常常被人暗中交易。 父亲有一半的作品落款只留下了创作的日期、别号和印章,都是他在闲暇时间随意写的。 15年前,我全家移民出国之前,父亲给了我66幅裱好的作品,后来陆陆续续又给了我给几十幅裱好的作品。 父亲后来跟我母亲来我家居住期间,又留下了大量的墨宝,只是因为我担心这面裱糊的水平欠佳,所以,我便把父亲的作品都珍藏了起来。 同样是独生子女,父亲这一辈子经历了太多的坎坷风雨。中学还没有毕业就成了右派,再加上我家的地主成份,哪怕父亲当年是全省高考成绩的第一名,也没有被任何一个大学录取,最后还是托关系进技校当了一名代课教师。 好景不长,文革开始以后,我父亲便被辞退,与我的祖父、祖母一起成为了四类分子、历史反革命,父亲与祖父母一起还被关进了“牛棚”,经常被红卫兵毒打、游街示众。 有几次,我的父亲和祖父还被打得昏死了过去。 当时只有几岁的我每天负责给他们送饭。至今,我还能清晰地想起来筐里那些饭菜的味道,从家到牛棚这一路的提心吊胆,以及父亲和祖父看到我时努力装出来的笑脸。 后来即使他们都被从牛棚里放了出来,但是时不时就会被下乡知识青年从家里拖出去游街、殴打。我祖父因为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和屈辱,最后选择了独自一人去往天堂。
祖父离开不久后的大年初一中午,我第一个发现正在炕上吃饭的祖母突然就坐在那里停止了咀嚼,低着头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一双筷子。 我当时喊了一声“奶奶”后,就大声哭了出来,吓了全家人一跳。 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搞明白,我当时怎么第一时间就知道祖母去天堂了。 父亲当时还不相信祖母仙去了,伸出手感觉祖母确实没有了呼吸后,他这才相信。 父亲当时很冷静,也没有流泪,他第一时间将祖母的身体放平,便去隔壁的房间找叔祖过来。
那天晚上,睡梦中的我被父亲的哭泣声惊醒。我睁开眼睛看着漆黑的房间,听着父亲极力压抑的哽咽声,不敢出声。迷迷糊糊中又睡着了的我,又被一个恶梦吓醒,却连眼睛都不敢睁开,连伸手开灯的勇气都没有。 第二天早晨,哪怕我明知自己已经醒了,却不敢睁开眼睛,直到听到母亲训斥我尿炕了,我这才睁开了眼睛。 ……
30年前,国内有一部很火的乡村电视剧的原作者就是我父亲,他将所有的文稿寄给编辑部以后就石沉大海,直到后来有一天发现他的作品被搬上了电视屏幕,而编剧是另外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他才知道是别人窃取了他的劳动果实。 在这之前,因为始终没有得到编辑部的回应,所以父亲就把他的作品改成了话剧,并且还组成了农民话剧团参加了区里、市里的汇演,连作曲、配乐和音响都是由父亲一人完成的,最后都拿了一等奖。 父亲对于有人剽窃他作品的行为,虽然很生气,私下里也作了多次的沟通,但对方就是不承认剽窃行为。不仅如此,他们还通过各种关系对父亲施压,父亲最后选择了息事宁人,因为担心牵连到我们,影响我们的前途,所以并没有告诉我们。 那时候,我还不到30岁,还没有下海,在社会上还没有站稳脚跟,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没多久,还有一个小弟弟正在大学读书。 我知道父亲作品被剽窃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是2021年了,这让我哭笑不得,没想到父亲竟然将这个秘密隐瞒了我们30多年。
多次政治运动给父亲造成的恐惧,让他不敢维权,不敢出名,甚至因为要照顾我们这些羽翼未丰的孩子们而忍气吞声。 他对整个社会始终抱有一种戒心。哪怕我们兄弟姊妹在社会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就,父亲也总是谆谆教诲我们不要得意忘形,切忌骄傲自满。
我的语文功底是所有姊妹中最薄弱的,写作文不仅经常跑题,病句不断,而且错别字也特别多,父亲就鼓励我多读一些经典文学,鼓励我写日记,而我却一直没有静下心来按照父亲的要求去做。 直到疫情这几年,我发现自己已经有了几根白发,这才决定多读一些文学作品,而且,还好高骛远地开始创作小说,想以此来逼迫自己提高文学功底。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惜岁月,莫让年华付流水。 人之一生,韶华易逝,余生当有少壮志,而我更向往能有父亲的不服老,聊发少年狂的精神。
我母亲是去年到了天堂,自那以后,家里的别墅平时就只剩下了父亲一个人在那里居住,陪伴他的只有几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猎犬。 父亲拒绝我们给他雇佣保姆,说是家里有保姆会影响他创作的灵感,一个人闷的时候,会开车出去兜风。 弟弟妹妹只要有时间,周末和节假日都会拉家带口从城里回到乡下陪伴父亲,陪他喝两盅。 父亲经常会跟我的弟弟妹妹抢着做饭。 所有人都反映,父亲如今的烹饪水平比以前好像又大有长进了。 在我的印象中,只要是父亲认真的事情,就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好的。
我们家的饮食习惯是从老辈那里一代一代地传下来的,父亲一直说这是我们家人能够长寿、不得病或少得病的两个根本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就是生活习惯。 在父亲的眼里,根本没有什么食物是不能吃的,只有吃的方法是否正确。 父亲从来不在意荤素、浓淡,只在意按照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方法合理搭配,且有滋有味。 父亲长年吃肥肉、喝烈酒、吃高盐食物,却始终能够保持身材匀称。血压、血脂、血糖、骨密度四个指标跟30岁正常的男子没什么明显出入,眼睛即使有轻微的花眼远视,也能在不戴眼镜的情况下正常看书、看手机和电脑。 就拿血压来说吧,父亲一直到现在始终维持在80到125之间,以至于他现在驾驶证年检的体检报告常常会被怀疑严重作假。 很难有人相信父亲的体检报告所显示出的数据是一位满头白发、脸上有色斑的90岁老人。
我们姊妹几个因为工作、学习和应酬,很难做到按照祖传的方式去生活。 两年前,我体检的时候第一次发现了血压不正常,血脂也在临界值附近,再联想到头上出现的几根白发,让我瞬间警醒。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血压、血脂会出现异常。 我当时并没有接受医生给我吃降压药的建议,医生就只好建议我少吃盐和高脂肪类的食物。 我太太几年前就查出来了血压异常,并开始用药物来控制。我们也都觉得很正常,毕竟她也是快60岁的人了,因为我的岳父、岳母都有高血压,女儿遗传了父母的高血压也很正常。
我通过跟两个弟弟的视频分享,才知道他们的血压、血脂也都出现了异常。 此前,我始终认为人的身体是否健康,血压、血脂、血糖、癌症等与家族的基因遗传有关,可父亲却始终不认可这种观点。 在父亲看来,所有的疾病大部分都跟饮食和生活习惯有关,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受遗传的影响,这跟当前主流的说法相悖。 如果高血压真的完全来自遗传的话,那我母亲也应该是高血压患者。因为我的外祖父母一家都有三高的家族史,而我的姨、舅也都患有三高症状,不仅常年疾病缠身,寿命也都没有超过70岁的,确实符合专家的结论。 不仅如此,我母亲年轻的时候因多次喝农药自杀而被抢救过来,能够健康地活到84岁,就是因为严格按照我父亲的要求去做。 一直到我母亲去往仙界,她的血压都在正常值范围内。按照父亲的说法,如果不是因为年轻时候的创伤,我母亲现在应该不会离开我们。
原来我还不知道,15年前,当我刚离开国内不久,我的妹妹就被诊断出了淋巴癌,因为怕我在国外担心,谁也没有跟我提起这件事情。 后来,我妹妹一边治疗,一边严格按照我父亲的要求调整饮食,改变睡眠习惯,没想到癌症很快就被完全治愈了。 不仅如此,她的血压和血脂也比以前改观了不少,都在正常值范围内。
因为处在疫情居家期间,我有更多的时间来安排自己的饮食跟睡眠,经过半年的调整之后,不仅我的血压、血脂竟然完全恢复了正常,一年后,就连我太太的血压也恢复了正常,彻底放弃了吃了几年的降压药。 家庭医生当时问我是怎么做到的,我告诉他就是注意了饮食跟休息的时间。但他还是无法相信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血压、血脂的特征,而我太太的变化就更让他吃惊了。
通过我跟我太太的切身体会,我的儿子跟女儿也相信了身体的健康跟饮食和休息才是戚戚相关的。 在现有的科技下,增加寿命可能并不很难,难的是不得病或者是少得病,即便是年龄大了也不会得老年痴呆,思维始终是清晰的。 我把自己的心得体会分享给了两个弟弟,他们照做后果然都起到了效果。
我妹妹原来所犯的最大错误就是睡眠时间不规律,经常熬夜。 作为大学老师,她经常利用课余时间去讲课,晚上接受宴请也很正常,再加上需要备课,写文章,熬夜就成了家常便饭,时间久了,会让身体中的内分泌系统分泌紊乱,造成身体的免疫力下降,并加速人体各种细胞的老化,癌症就会趁虚而来。 我这是按照现在的理论解释的。
其实,要想让自己的身体保证健康,成本其实是很低的。我父亲从来不吃保健品,也不让我母亲吃。我从国外带回去的所有保健品都被他给送人了。 与我父亲不同,我母亲发烧的时候都会吃药或打针,也会按照我们的要求经常去医院体检,甚至还会偷偷摸摸地吃保健品。 父亲就是这么一个行为看上去有些古怪的人。
今天我才知道,父亲之所以要扩路,就是因为这些天被几个人骚扰,他们与我们都是同姓氏,非要央求我父亲参与到他们的家谱修订工作中,说我父亲毕竟年龄在那摆着,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我父亲被烦的不行,就出来找点事做,这才有了搬石头扩路的举动。
父亲说,他们虽然与我们的姓氏相同,却未必是一个老祖宗,万一要认错了,将来如何去天堂面见老祖宗。 因为我曾祖父来自山东,他们三个兄弟当时一起被迫离开了山东,选择了不同的落脚地。 虽然我曾祖父哥仨每个人都带了一份族谱,因为不识字,不知道族谱上写的是什么。 我祖父念过几年私塾,但是族谱上的内容他也看不懂。 到了我父亲的时候,才搞懂了族谱上的内容,但是族谱上面不仅错别字很多,而且严重不全,明显就是誊写过程中造成的错误。 就是这本残缺不全的族谱,在文革中还被人抄家烧毁了。
父亲说,现在的人都想给自己找一个青史有名、光鲜亮丽的祖宗,有的说我们这个姓氏传承自轩辕黄帝的玄孙后稷,也有的说是来自周文王的儿子周武王,还有的说是来自炎帝。
父亲认为,对于如今的中国,连父子、兄弟都可以反目成仇的年代,却要绞尽脑汁去寻根,听上去就有些可笑,有那些时间和精力,还不如好好地善待自己眼前的亲人。
轩辕黄帝与炎帝本是亲兄弟,后来反目,轩辕黄帝把炎帝的势力全部吞并,这也是后来炎黄子孙的由来。 轩辕黄帝吞并了炎帝的势力之后,于逐鹿再擒杀蚩尤。 也有史书说蚩尤就是炎帝。但不管怎么说,炎帝是被他的亲兄弟轩辕黄帝给杀了。 轩辕黄帝与炎帝是少典和有蟜氏的儿子,而少典是伏羲跟女娲的儿子。 周文王是轩辕黄帝的第十九世孙。 如此说来,只要我们不是蚩尤的后代,不管是后稷,还是周文王或周武王,我们都是少典和有蟜氏的后代。 如果觉得还不保险,那就说我们是伏羲跟女娲的后代。
现在的基因科学已经证明,全球人类来源于非洲,拥有共同的祖先。人类用了差不多30万年的时间,从非洲迁徙到了地球上的各个角落,在这个期间,基因受到环境等各种因素的影响而发生了改变,最终形成了不同的人种。 如果真的要厘清自己的血统,祖宗的脉络,利用基因图谱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它不仅可以找到自己父系的祖宗,还可以找到自己母系的祖宗。 现在只需要做一个Y-STR或者Y-SNP的基因检测,就能将自己归入一个父系家族。而只要通过线粒体DNA(mtDNA)的检测, 就能找到自己的母系家族。 在这个过程当中,肯定会发生正本清源的事情。 比如一个木姓家族的人,检测出了水姓家族的DNA,这中间的故事只能靠自己去脑补了。
科学家已经在去年完成了必定会被载入史册的“生命天书”——完整的人类基因图谱,不知道有一天人类是否可以籍此控制自己的高矮胖瘦、容貌美丑、善恶贵贱、生老病死? 我想说的是,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轮回,没病可以,不死还是算了吧,地球就那么大,老不死的当给年轻人留出空间来。 如果人间不美好,活得久就会有想死的心,这反而让人生变得不美。
如今的人类即使知道了自己是源于一个共同的祖先,不是也并没有放下成见,没有放弃兵戎相见、自相残杀么? 所以,任何人都应该善待当下,善待眼前人才是正途。 所谓的寻根,谁敢说不带有**与****呢?
2023年5月11日 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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