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送行 邱明 最後一次見到媽媽, 是2004年10月, 她昏迷在病床上, 身上插滿了管子, 我和孩子們守着她, 1天,2天,10天,15天, 我以為就這樣和媽媽告別了。 帶着無限的遺憾,我不得不啟程回美國了。行前一天, 護士和醫生都一直叫她: “老張, 你的女兒和外孫們從美國回來看你了, 他們明天就走了, 你醒醒吧……” 就在我覺得完全沒有希望的時候, 媽媽竟突然睜開了眼睛, 一看到我和孩子們, 她笑了, 高興和慈愛溢滿了她的雙眼。我想抱抱她,可是她渾身插滿了管子,想親親她, 竟也無法靠近, 最後只能親吻她的頭髮, 那一縷白髮早已經混在滿頭白髮之中, 無從尋覓了。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 媽媽的眼睛就一直沒有離開過我, 我走到哪裡,她的眼睛就跟隨我到哪裡。直到護士催促我們離開, 我忍不住哭了出來, 走到門邊回頭看去, 媽媽仍是滿臉笑意, 她那隻被固定在床邊並插滿管子的手, 竟輕輕地搖動起來, 她的嘴也微微地翕動, 我看出她是在說: “去吧, 放心, 媽媽好。” 我們走後沒有多久, 媽媽就走了, 我本來趕回去是為媽媽送行的, 可是她竟撐到了最後, 為我最後一次送行, 再次用微笑告訴我“放心”。 我這一生,提起媽媽,似乎總是離不開送行。小時候每周一次送我上幼兒園,上學,文革中送我去串聯,送我去當兵,轉業後送我出嫁,送我出國,然後一次次探親,又一次次送行。人生自古傷別離,長亭揮淚, 歧路沾襟, 似乎是常態。 與眾不同的是,我總是忍不住流淚,媽媽卻從不流淚。入伍時,站台上母子相對而泣的,比比皆是,我媽媽就顯得挺特別的. 她小小的個子,腰板挺得直直的,微笑着, 揮着手說:“放心走吧,我們挺好的。” 我知道她心裡一定也有痛的時候, 記得那一年,我在學校突然暈倒送到醫院, 媽媽和爸爸當時都在外地出差, 媽媽接到我的病危通知, 連夜趕回來, 到醫院時, 已是半夜了, 她是趕來為我送行的, 我迷迷糊糊的透過玻璃看到媽媽, 剛剛40出頭的她 鬢邊竟出現了半寸寬的一縷白髮! 在她那一頭烏黑的頭髮間, 極其耀眼. 我伸手指着她說: “ 昭關…...” 我是想說她竟然像伍子胥過昭關一樣,在一夜之間白了頭, 可是媽媽後來想了幾十年,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小孩的臨終遺言竟是這兩個字。 但是這一縷白髮就一直沒有離開過我的腦海, 昏昏沉沉中,我總是對自己將要離去的意識說: “ 別走, 媽媽心痛.” 當我離開這個病房時,醫生對我說:“從這個病房走出去的病人, 你是我看到的第一個, ”她還感慨地說, “年輕真好。” 可我知道, 不是因為年輕,是媽媽的那一縷白髮緊緊地挽住了我的生命。以後,無論媽媽再怎麼對我嚴厲, 儘管她從我記事起就沒有擁抱和親吻過我, 我始終明白她疼我有多深。 每個人都會說母親疼愛子女, 可是孩子自己真正能夠體會多少, 理解多少呢? 特別是媽媽撫養長大了自己的4個兒女, 還收養了烈士的3個孩子, 分到我身上的我總以為只是1/7, 可是那一縷白髮告訴我,即使真是1/7, 也是重如山、深如海,我就已經承受不起了!後來我目睹了媽媽把7個孩子一一送走, 沒有一次流淚, 沒有一次不是微笑着,揮着手:“放心走吧!我很好!” 2003年我回國探親返美那天, 媽媽照例把我送到家門口, 就在我準備回頭和媽媽告別時, 她突然踮起腳尖, 在我的臉上匆匆地印下了一個吻, 當我吃驚地向她望去時, 她竟害羞似地笑了。並揮揮手說: “走吧,放心走吧, 我挺好的。” 我忽然明白了, 媽媽一直很想親我, 可是因為不習慣而害羞. 我暗暗告訴自己,下次回來一定主動抱抱她, 親親她。可是沒有想到老天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不僅沒有機會給她一個女兒的親吻,甚至連最後一次送行,還是媽媽送我,還是那句:“放心走吧!媽媽好!” 媽媽帶領我們全家一致決定,不保留骨灰,把土地和空間留給後人。我和女兒帶着媽媽的骨灰,撒到了她的家鄉湘潭縣的河口,漣水與湘江交匯處,那裡是她走出家鄉,跟隨徐特立先生投入抗日戰爭的地方。 滾滾漣水把媽媽的骨灰帶進了湘江,望着被黨旗包裹着的媽媽的骨灰,我對她說:“媽媽,放心走吧!我們都挺好的!” 

我現在能送給媽媽的,就是這支歌了. 請媽媽放心, 我是懂你的. 《媽媽為我送行》 小時候離開你,我上幼兒園, 你拉着我的手,拍拍我的頭, 為我擦乾淚; 少年時離開你,我要去部隊, 你拉着我的背包,拍拍我的肩, 說不要流淚; 長大以後,我要遠走高飛, 你拉着我的行李,拍拍我的背, 說等着你回。 媽媽呀,這一生為我送行多少回, 從未見過你流淚,只見你挺直的脊背。 媽媽呀,思兒哪能沒有淚, 分別哪會不傷悲, 媽媽呀,你把微笑留給了我, 讓我無牽無掛高高飛, 高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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