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看着网友在讲插队时小芳的故事,也勾起我的一段回忆。。。 我上的中学是父亲单位的附属中学,同学都是在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家长们彼此也都认识。中学毕业后,知道逃脱不了下乡插队的命运,我就早早报了名,和班上几个同学自由组成一个知青点,跟着单位的知青下乡到了秦岭山区的一个小村庄。 我们知青点有六个男生五个女生,下去时还都是十五,六岁的大孩子。虽说那个年代的中学男女生之间并不怎么讲话,但因为我们从小就都在一个铁路大院里生活长大,中学又都在一个班读书;再加上插队到农村后要在一个大锅里吃饭,一块大田里干活,想家时一起流泪,烦闷时一起郁闷,那在中学时还保持着的男女不说话界限很快就打开了。 农村的生活是枯燥的。每天早晨天才蒙蒙亮,队长就敲响村头的大钟,分配大家下地干活,晚上要干到日落后,看不清楚地里的庄稼才收工。回来洗洗涮涮,吃完饭后,就很晚了。再加上我们村子很偏僻,没有电,晚上吃完晚饭后没什么活动,大家早早就睡了。 知青点里大家也都是被白天繁重的体力劳动累得腰酸背痛,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聊聊天,讲讲故事,很快就进入梦乡了。 这种很无聊的生活持续了了几个月后,我们点男生找到了一个津津有味的话题,每天晚上议论不休。不知点里哪个男生谁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要把我们点里几个女生分派给他们做老婆。开始我们女生还很恼怒他们在隔壁对我们评头论足,乱点鸳鸯谱,不过后来看看他们也就是过过嘴瘾,也就不理他们了。 我们点有六个男生,怎么分配我们这五个女生,对他们来讲成了一道无解的难题。那排列组合经常会变,他们也常常会为谁配谁比较合适而争得面红耳赤,让我们女生在这边听得哭笑不得。。。 在这一次次争论中经常和我的名字配在一起的是点里的阿明和长建。 阿明是我们班的班长,也是知青点的点长,按他们的理论正好配我这个副班长和副点长。 阿明是个非常健谈,也非常有领导魄力的人。虽然他母亲在这个铁路设计院工作,但他显然是受那在省委工作的父亲的影响,从小到大,为人处世都显得比我们这些同龄人更加成熟和稳重。我们在一起时,他也经常会笑我太单纯,想事太简单。。。 我们两个因为经常要在一起讨论点里的大小事情,接触比较多。他总是给我一种大哥哥的感觉,经常会指点我该怎样做。只是和他在一起时,会让我感到一点点压力,也许是他太成熟稳重,总让我觉得他太一本正经了些。。。 长建是个高高大大的男孩,我们下乡时,他已经有一米八的个头了。他话语不多,但非常能干。下乡不久,他就能和当地老乡一样干各种农活,他是我们知青点最早拿全工分的人。 那时我们知青点11个人在一起做饭吃饭,队里同意我们每天可以留一男一女两个人在点里做饭,生产队给照记工分。这个工作比下地清闲,每周换一次,大家轮流留在点里做饭,也可以适当休息一下。 在分配谁和谁一起配对做饭时,也许是长建的沉默寡言,别的女生都没有挑他,最后我和他组成了一对。 从我们开始一起做饭的第一天起,他总是早早就起床挑好了水,劈好了柴,一边烧火,还一边帮我做饭。听到别的女生常常抱怨一起做饭的男生只顾自己睡懒觉,干活还得吆喝时,我常常感叹自己的幸运。 说起来给11个人做大锅饭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比如擀面条,要和一大团比较硬的面,再分几次擀成片,切成面条。要给11个胃口极好的人擀面条可是要花不少时间和力气的。长建在这样的时候总能助我一臂之力,帮我合面,擀面条。也许他身高力大,他总能把面条擀得又快又好。那时我们知青点缺油没肉,山区也没什么蔬菜,要想做出大家喜欢的饭可不容易。他总是有不少好主意,我们两个试着每天变变花样,给大家改善伙食。 做饭时我们一边干活,一边聊天。我发现私下里聊天,长建也是蛮健谈的。他家是浙江人,小时候因为父母经常出差,跟着奶奶在江南水乡长大的。他讲的那些江南水乡的趣事和美食,让我这个从没有去过南方的北方妞对那片富饶的土地充满了向往。而我这个老家在东北的北方人也会给他描述东北冬天的冰天雪地,和坐在火炕上吃酸菜白肉炖粉条的快乐。 他看过的书很多,知识面也很广,我们在一起聊三国,侃水浒,评论《青春之歌》和《钢铁是怎么炼成的》,这些海阔天空的聊天让我们一起做饭的日子过得很愉快,也很快地成了知心朋友。 我们那里的农村一天只吃两顿饭。早晨一醒来先下地,饿着肚子干到9,10点钟才回村里吃早饭,到12点钟再下地,就要干到天黑再回来吃晚饭了。下午4-5点钟,队里会统一给下地的人送点小米粥之类的汤水填填肚子充饥。 由于早饭和晚饭相隔时间很长,留在点里做饭的人就有一些时间休息一下,打扫一下个人卫生,写写家信,看看书什么的。。。 一天大家吃完早饭上工后,我回屋拿了几件换下来脏衣服准备到河边去洗。一出门看到在院子里劈柴的大建,看到他身上那沾满了泥土和汗水的衣服,我对他说:“看你那身衣服脏的,就不怕以后洗不出底来?快脱下来,我帮你洗洗吧。” 听到我的话,他有点惊喜和意外,也有点不好意思,脸一下子就红了。不过,他很快进屋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来,把脏衣服递给我,说了声“谢谢!” 我们村边有一条小河,村里女人都是在那河边洗衣服。洗完衣服,就把衣服铺在河边的草地上让太阳晒干。 我拿着洗脸盆来到河边,初夏那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我把衣服浸泡到河水里,打点肥皂,慢慢的洗起来。长建的衣服又脏又大,洗起来还挺费劲的。这是我第一次给家人以外的异性洗衣服,闻着那衣服上男性的汗味,我的脸也一下子红了。轻轻地唱着歌,我的思绪随着那小河里清清的流水飘到很远很远。。。 当我从河边回来,把洗好的衣服送还给长建时,他那火辣辣的目光让我羞红了脸,赶紧匆匆离去。 打从那次我帮他洗衣服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有点儿不同了。虽说两人还尽量装得和以前一样,但两个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单独相处也有点儿说不出的兴奋和紧张。一起做饭时,他对我照顾的更周到了,下地干活他也尽量站在我边上,想法多帮我干一些。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城里传来了高考的消息,等消息传到我们点时,已是77年高考报名的时候,虽说我们都知道就我们学得那点知识,没戏,但大家还是兴冲冲的到县城去考试,也一起齐刷刷的落榜。不过,我们并没有泄气,决心好好复习,参加下一次的高考。 农村的学习环境真苦啊,白天要上工,晚上才有时间看书做题,没有电灯,我们就挤在煤油灯下一起做题复习。累得不行就趴在桌子上睡一会,打个盹再接着看。我的化学,语文还行,数理比较差;长建的数理比我强多了,他把家里寄来的学习资料借给我看,还帮我解答做不出来的难题。 那时的日子虽然苦,但因为大家心里都充满了希望,日子过得很快乐。复习累了大家就一起瞎侃自己想进的大学,我知道长建梦想中的学校是上海的同济和复旦大学,而我,一心想上的是北京的北方交大,想当个能设计铁路的女工程师。他常常劝我应当报考南方院校,给我灌输南方有多么好。。。 一晃七八年高考来临了,平时分散在各地的知青和当地青年都涌到县城来赶考。一下子觉得县城那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兴冲冲的年轻人,为了解决这些高考人的住宿问题,县里把小学和中学腾出来,我们男女生分开住进了学校教室改成的大通铺。 七八年高考是文革后第一次全国大学统考,这同一份考卷对于我们这些在西北落后地区上学的人来说,难度非常大。记得头一天考的数学和物理就把大家都考懵了,考卷发下来15分钟后,我们考场就有考生陆续退场。听着那呯呯作响的关门声,我的心里也很紧张。我是硬着头皮坚持着做完我能做的每一道考题。走出考场,想着这半年的努力可能又白费了,心里非常难过和悲伤。抱着考不上也要考完的念头,我一门门考下去。不过,后面的政治,语文,化学越考越轻松,让我心里又萌发出一点点希望。 考完试后,在县城闲逛的我碰上了长建和我们点的男生,一问他们的考试状况,我就气懵了。他们几个人因为第一天的数学物理没考好,觉得没希望了,居然没有参加后面几天的考试。听我说到后面几门考试很容易时,他们一个个痛苦不堪,懊恼不已。不过,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等待考试结果的日子是痛苦难熬的,但我终于等到了我盼望的好消息。在填写高考志愿时,除了北方院校,我也填了两个南方院校,因为长建描述的南方水乡对我太有吸引力了。 我考上大学的喜悦和兴奋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我很快就发现我的好消息对点里的人来说是个恶性的刺激。我越高兴,就越会加深他们的懊恼和悔恨,因为凭他们的实力,他们本来也是有机会的。。。 点里的气氛变得很压抑,我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这天,听说公社电影队到山那边的邻村放电影,为了散散心,我们相约一起爬山越岭去看电影。在回村的山路上我不小心一脚踩空了,脚立马扭伤肿成了馒头。当时我并不知道我的脚骨已经骨折了,还坚持着一瘸一拐在点里给大家做饭。 可这平素让我最轻松愉快的做饭此时竟变成了噩梦,长建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整天闷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来,出来后也是沉默无语,还会无缘无故的对我乱发脾气。 我知道他没考上大学,心里难过,想安慰安慰他,为他鼓鼓劲。可我越安慰他,他越火大,说什么我不用怜悯他,他用不着别人的可怜和施舍。。。 看着那个一向自信能干的长建变得如此痛苦颓废,我的心里像刀割一样,可我又不知道怎样能帮他? 他一直想方设法避着我,一直到我上大学离村,我们都没有机会再好好聊一次。 坐着南下的火车,看着长建给我描绘过多次的江南水乡出现在车窗外时,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在心里悄悄地说,长建,我是来圆我们两个的大学梦来了。。。 到大学后我给长建写过几次信,告诉他学校里的新生活,告诉他我看到的南京城是多么美。但我给他的信从没给回音。。。 倒是点里的阿明一直给我写信。从他的信中,我得知第二年,点里的知青们又到县城参加过七九年高考,但这时他们已经竞争不过那些在学校里读书备考的中学生了。我们点除了阿明考上了一所西安的高校,其他人包括长建都再一次落榜了。 再后来点里的人都陆续抽调回城,进了父母的单位,有些还上了单位的职大,但命运让我和他们越走越远。 长建回兰州后很快就下海经商了,他的吃苦耐劳和精明能干让他捞到了第一桶金,他们家成了我们当地最早的万元户。后来听说他们一家都离开了西北,把生意转到上海去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阿明上大学后我们倒是一直通信,也探讨过朋友,爱情这些问题,但我们之间一直都缺点什么。 阿明大学毕业后去了深圳闯天下,事业上干的非常成功,现在他已经是深圳一家电子公司的CEO了。 去年我回家探亲,我们知青点里的人又重聚了一次,席间只缺长建,大家谁也没有他的消息。 当年是否幸运考上了大学,抽调回城去了什么单位,竟让我们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点里境况比较差的几个战友,已经离职退休在家,仅靠微薄的退休金勉强度日。 大家喝着酒,回忆着往事,不由得百感交集,长叹不已。席间有人悄悄问我,在知青点时我和长建是不是好过? 我能说什么呢?我们是有过那爱的萌芽,可是在那个扭曲的时代,这个萌芽只结出了青涩的果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