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幾年, 大學畢業廿年, 廿五年回母校聚會的盛況常見諸各類報道. 由其是那些冠之以"名校"的同學聚會, 氣勢更令人咋舌. 屆時, 校門口冠蓋雲集, 車水馬龍, 還得勞動警員來維持交通. 要不然那些油光閃亮的"大洋馬"打個響鼻, 當地派出所所長的烏紗帽得顫上一陣. 聚會的重頭戲不外乎請胸前掛着紅稠帶的貴賓校友們上主席台就坐. 校方的介紹詞如一副對仗工整的對聯.上聯是此校友在學校時的亮點, 如班長, 委員, 課代表, 校刊主編, 或學生會主席; 下聯是此公的現職, 如某某長, 某書記, 某董事長, 或校長+名教授+博導; 橫批是此公的大名. 對聯加橫批湊成一副缺少底邊的鏡框. 框裡是一張張豐潤的含笑的臉膛. 微微上揚的下巴. 加上一套裁剪得體的西裝, 四平八穩地坐在主席台上. 好象這位子是為他們量身定坐的. 廿多年, 恍如隔世! 大凡八十年代在校園裡待過的人, 都會感到當時的一個"躁"字. 學生們伸長脖子, 呼吸四面來風. 書包里除了教課書, 還有什麼柏拉圖, 盧梭, 尼采, 叔本華, 亞當-史密斯的著作. 當然, 還有考托福和GRE的參考書. 周末晚上, 也就是這些班長, 課代表, 學生會幹部們, 常在宿舍里昏黃的燈光下, 在周圍同學敬慕的眼光里, 激烈地爭辯一些他們自己也弄不懂的名詞, 摡念, 思潮, 主義什麼的. 當時, 他們大多兩頰癟癟, 脖子細長, 襯衫的領圈上汗跡斑斑. 可兩眼放光, 透着"天下興亡, 匹夫有責" 的豪情. 看到如今台上的袞袞諸公, 常想起一位朋友的堂叔祖父的故事. 這位朋友的祖上是江南沿海的殷實人家. 縣城裡有鋪面, 城外有地, 有磨坊酒坊. 叔祖父生於清末民初. 當時清帝遜位, 民國初創, 社會動盪. 不少站在歷史裂縫上的有志青年, 面對國家衰落, 懷憂國憂民之心, 赴歐美, 渡東瀛, 研蘇俄, 尋求強國之道. 江南富庶之地, 得開埠之先風, 識字斷文的年輕人頗為活躍. 這位叔祖父棄私塾入新學念洋文. 與同儕結社論政,針砭時弊. 提倡"天下為公", "還政於民", 以"天下為己任". 他的曾祖父原以為這不過是年輕人的一時胡鬧. 象出疹子一樣, 每代人都得過一回. 一陣燒過了,紅斑也就成了皮屑褪了. 再說兒子學點洋腔洋調也有好處, 可以和洋人做生意. 可是他走的太遠了, 再下去要和"亂黨"沾邊了. 祖上留下的產業還指望他繼承. 不說光宗耀祖, 至少守着這份家業. 可怎麼才能使他寧性收心? 他敢緊找來這些子弟的長輩們共商對策. 老人們嘆一陣"世風日下, 人心不古"後把子弟們拖進祠堂, 背祖訓, 敘倫常. 再張羅着找個門當戶對, 知書達禮的閨秀, 來收他們的心. 可這些老套收效不彰. 叔祖父竟然與幾個好友私下商議, 籌措出洋. 這不斷了老人們的香火? 企能坐視他們走上這條不歸路? 老人們幾度商榷, 莫衷一是. 那位曾祖父期期艾艾地提到"福壽膏"或可一試. 其他老人一聽便明. 他們誰沒有在人後偷嘗過這東西? 誰不知道它的神奇魅力? 於是, 曾祖父放鬆了平時緊繃的臉, 裝做不經意的樣子, 讓兒子也抽上一口解解乏. 正在苦思救國之路和自身脫困之道的叔祖父視之為墮落, 不屑一顧. 一日, 他在回家的路上還思考着與社裡朋友爭議的"立憲""共和""民主"的內涵與外延, 不期一場大雨襲來. 染上風寒. 吃了幾天西藥, 熱退了, 腹痛難忍. 他父親適時遞上煙槍. 稍一猶豫, 他把嘴湊了上去. 吸了幾口, 腹痛漸止. 再抽幾口, 倍感欣快. 放下煙槍, 身如浮雲. 提腿外出, 天藍得象水. 行人好象都對他敬意有加. 噢, 大概是他的政綱通行天下, 他成了中興名臣. 就象普魯士的卑斯麥. 哈, 如今不用再爭論什麼了. 社團的小屋太悶了, 應該找個地方好好休憩一下. 他抬腿直奔秦樓楚館. 時候一到, 哈欠一起, 回家再找煙槍提氣. 好東西企能獨享, 他把這個玩意介紹給了同儕. 此後, 這些子弟不屑再讀那些讓人頭的離經叛道的書刊發些不着邊際的議論. 每日談風弄月, 步韻唱和, 好不瀟灑. 老人們竊喜不已. 不久, 這班子弟開始和洋商來往也在城中商會什麼的掛了職. 那位堂叔祖父被縣衙聘為參議和縣中學的校董. 在父母官閒暇時陪他們一起吞雲吐霧一番, 再討論討論"新生活運動". 有時他也會把那些自幼被戒尺敲進腦袋裡的聖賢之訓三綱五常什麼的嗮出來, 到學校里敷衍一下學問. 一時性來, 夾上幾句洋文, 也顯得"學貫中西". 當然, 抽鴉片是要錢的, 流連秦樓楚館更是如此. 老人們才不心疼呢. 偌大的家業還在乎這幾個小錢? 只要佃戶照常交租, 織戶按時納布, 磨坊, 酒坊, 染房, 客棧照常運轉, 錢不就花花地流進帳房? 只要子弟心無旁鶩, 坐守家業, 天下就太平了. 嘿, 鴉片可真是個好東西! 不是嗎? 看看貴賓席上的一個個鏡框, 是什麼把上聯和下聯連起來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