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篇 “毛主席的医疗卫生路线” 写本文并非对毛老人家有何不敬,恰恰相反,俺对老毛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记得有一次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台湾商人聊天,说着说着他那三民主义救中国的一套就溜达出来了,当然,俺那没有共产党就没有……的一套也没闲着。随后大家猛然醒悟,举杯相敬,会心一笑泯千仇……,所以特定人物对特定时代的影响是一种无法磨灭的烙印,所谓根深蒂固就是这个道理,古今中外无一例外,……。得,说着说着就走题了,俺要说什么来着……,对了, 那是我在河南当知识青年时的一件往事,当时年龄大约十六、七岁,正是风华正茂,满脑子革命理想的时候。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某一天,突然感觉腹部有些不适,于是跑到门诊部检查,医生初诊结果为某急性病症(个人隐私,不欲公布),立即转驻马店地区解放军159医院做进一步诊断。医院诊断结果也相同,同时建议立即手术。于是,故事的精彩部分就拉开了序幕……, 年龄大的朋友也许还记得那时流行一种针刺麻醉的东东。所谓针刺麻醉就是用针灸的方法刺激耳朵某区域的穴位,然后大概身体相应的某个部位就失去知觉,然后就可以不用打麻药,在那个地方动刀动剪、实施手术了。俺估摸武侠小说中的点穴功夫应该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按照当时的惯例,手术前院方要给病人做思想动员。俺还记得在手术的前一天,医生把俺叫到办公室,严肃地给俺介绍资产阶级医疗路线和无产阶级路线激烈斗争的情景。医生说,针刺麻醉是毛主席的卫生路线的具体体现。他希望,作为一个革命青年,俺应该为无产阶级的路线作点儿贡献什么的。医生还进一步解释,针刺麻醉其实并不可怕,只是开始有一点儿痛,就象手不小心割个口子似的,咬咬牙就挺过去,等等……,听他的口气,这个英雄壮举其实就跟大街上捡钱包一样既容易又实惠。 年轻人是很容易被理想冲昏头脑的,更何况在两个阶级你死我活的大是大非面前,俺当然要站在革命的路线一边了。于是俺欣然同意了手术方案,并满怀激情地期盼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 手术那天的阳光非常明媚。现在想起来,俺在护士的带领下走向手术室时的心情也应该是无比灿烂的,俺的步伐一定非常矫健的,胸脯一定挺的倍儿直。不知咋的,俺感觉人们好象都在用敬佩的眼光注视着俺,因此俺的英雄气概油然而生,俺心中一定是在呼唤:同志们,等着俺的胜利消息吧…… 进了手术室后俺发现气氛有些异样,里面已经聚集了一些人,每个人都被大口罩、大白帽、白大褂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双闪着诡异的目光眼睛盯着俺,使俺感到气氛有些压抑。按照医生的要求俺躺到了手术台上,并在护士的协助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了个精光。然后有人迅速地把俺的手脚以及全身能够活动的地方用宽大的皮带紧紧地绑在手术台上,俺这时的感觉好象就是一只活生生被拔光了毛小公鸡,光秃秃的、毫无遮掩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任人宰割……,俺动也不能动,眼睛只能盯着头顶那盏惨白的手术灯。俺突然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那种大义凛然的英雄气概突然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恐慌…… “不是说不疼吗?为什么还要绑我……?”俺疑惑地问身旁的医生。 “不要讲话,手术马上开始了。”医生严厉地制止了俺的提问。 这时候一个麻醉师拿着一堆针在俺的耳朵上捣鼓起来,他一边在俺的耳朵上扎针一边捻动;同时另一个医生用一根针一边刺俺的肚子一边问:“疼不疼?” 这不是废话吗,能不疼吗?要不扎你自己试试?俺心里暗自嘀咕,当然不敢说出声来。于是俺的两只耳朵被麻醉师扎满了针,活象一对儿小刺猬。俺真TM佩服麻醉师的韧性,他就在那里坚持不懈地捻动银针,不停地试探俺肚子的反应,足足折腾了有半个多小时,直到俺的耳朵被捻的麻木,直到俺的肚子被扎的失去知觉,直到俺失去了耐心,于是俺说出了这辈子最愚蠢的一句话:“好象好些了……”。(鬼知道什么叫好象好些了!)…… 终于轮到那个主刀的医生上场了,这时屋里静极了,手术器械互相撞击的声音显的格外刺耳。您可以想象此时此刻,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被宰割时的心情有多复杂。医生在俺肚子上比比划划弄了半天,大概是一直没有找到下刀的合适位置,所以一会儿拿起刀子一会儿又放下,弄的俺这心刚提到嗓子眼儿又得送回去,这神经就差没给他弄崩溃了……。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正当我失去警惕的时候,俺突然感到了下腹部一阵撕心裂腹的剧烈疼痛,俺能清楚地听到俺的肚子被划开时吱吱啦啦的声音,俺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钻心的疼痛,那剧烈的疼痛已经让俺浑身颤栗,冷汗象流水一样的往下淌。俺拼命的想扭动身躯来挣脱束缚,可是身体被宽宽的皮带绑的紧紧的,一动也不能动。俺只有拼命地大口呼吸,拼命地大口喘气。俺能感觉到热血从腹部向外涌,俺能感觉到有人在往外使劲拽俺的肠子……。俺想喊叫,可是喉咙却象是被噎住似的倒不上气来。疼痛已经使俺的神智一阵清楚,一阵模糊,俺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理,俺可管不了什么路线谁战胜谁了,俺只是祈盼谁能帮俺赶快结束这万劫不复的灾难…… 这时候麻醉师已经明显地手忙脚乱了,他额头上的汗已经滴滴嗒嗒落到俺的脸上,显然他已经是在绝望地用针象衲鞋底一样在我的耳朵上乱扎了……。手术室也开始有些混乱了,大概医生们在商量如何处理这个紧急情况。主刀医生也感觉到了情况的严重性,他暂时停止了翻腾肠子的操作,仔细查看监测仪器和俺的反应,然后利用手术停止而使俺疼痛暂时缓解的间隙,伏下身子,严肃地教育俺,“小同志,现在已经到了两条路线斗争的关键时刻,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必须再坚持一下。你可以想一想革命英雄,或者背一段毛主席语录,这样你就能获得重要的精神力量。”说完了,他就又指示助手继续那该死手术…… 疼痛的煎熬继续开始,于是在半昏厥半清醒之中似乎有许许多多的人物都在俺的脑子里跑马灯似的闪过。俺大概想起了刮骨疗毒,谈笑对奕的关云长;想起了剖腹自杀、誓死效忠天皇的日本鬼子;也想起了烈火中永生的邱少云;想起了钢铁战士麦贤得;想起了毛主席的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想起了……,于是俺使尽所有的力气发出了世界的最强音:“毛主席呀,您快来救救俺吧……”。然后……,然后俺就不省人事了…… …… 等俺醒过来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躺在手术台上的俺浑身象是从水里刚捞上来似的,身上没有了一丝力气,绑在身上的束缚也已经去掉,俺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闭着眼睛好好地睡上一觉……。这时候朦胧中好象听到有人在叫俺的名字,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是主刀医生在和俺讲话。他问俺感觉怎么样……?(还能怎么样,不都被你零割了嘛。)俺说不出什么,只能咧咧嘴表示还活着……。“那就好,”医生满意地说。“今天我们的手术做的很成功,你表现的也不错,为了证明毛主席的医疗卫生路线最终取得了彻底的胜利,现在请你站起来,自己走回你的病房去……” 俺已经忘记俺是怎样一步步挪回病房的了,反正俺不吃不喝地在病床上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俺也不知道毛主席的路线到底取得了怎样的最后胜利,反正在俺的事迹影响下,一个与俺同在一个病房,第二天也准备动手术的小战士,当天晚上就强烈要求办了出院手续,跑回了保卫祖国的战斗岗位上…… 这就是一次让俺永世不忘的手术,有的时候半夜当俺用手触摸到那个疤痕时俺会突然惊醒,肚子也会随之一阵痉挛。黑暗中,那个主刀医生的形象会莫名其妙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他那两只冷酷的眼睛变的十分阴森,于是俺会情不自禁地缩进被窝,赶紧想些其它事情去冲淡这可怕的回忆……。俺琢磨着什么时候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这毛病八成属于心理缺陷或者后遗症吧……。 俺有时会想,文革中的种种愚蠢行为到底是领导者个人的问题,还是人类所固有的行为劣根性?如果仅仅归结为某一个人的行为,那么为什么甚至到了今天人们仍然在重复地犯着同样荒唐的错误,难道人类历史就是这样在不断地重复中演变、进步的……?不过俺还是真心地希望年轻的朋友永远也不要经历我们所遇到的那种荒谬的时代和荒谬的事件,毕竟,那是一场扭曲人性的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