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晨讓我見他一朋友,叫葉洞。那人大魏晨一歲,但凡事都聽魏晨的。魏晨說那個葉洞談過的女朋友超過一個排,走馬燈似的忙得不亦樂乎。身經百戰之下與魏晨分享心得,說:凡到手了的,轉身就忘;凡未到手的,則心系佳人思之念之難以忘懷。但那人也常常“失戀”,一失戀就去找魏晨傾訴衷腸尋找心靈安慰,哭天抹淚一醉方休。我之前從未接觸過類似的朋友,驚訝之餘覺得很新奇。 魏晨也告訴我他自己的初戀往事。說是他的中學學姐,據說“看上去很美”。魏晨說他當初暗戀許久決心付諸行動,買了兩張電影票,等在那女孩的必經之路,遠遠看到女孩出現,便藏身於牆角之後,等女孩走近現身出來假裝若無其事地偶遇,與那女孩並肩而行邊走邊聊,然後忽然單刀直入邀請女孩看電影。女孩爽快答應了。魏晨說那情形很美妙,讓他興奮了好多天,許多年都忘不了。之後開始與那女孩交往,但不久便以分手結束。那女孩說魏晨人好,但她倆不適合,說魏晨干預她太多,她覺得不舒服,叫魏晨尋找更適合的。魏晨說他當時二話不說一口答應,板着臉說那就一刀兩斷拉倒算數。但他心裡萬念俱灰百無聊賴,很多天晚上徹夜難眠。魏晨告訴我這些時,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年,那時候我晚上經常去他那裡閒聊,他總是不厭其煩反覆嘮叨他的上述往事,可見初戀對他刻骨銘心。他說很長時間他會遠遠地偷看前女友,有時忍不住衝動想上去表白要求再給個複合的機會,但他自尊心強要面子,使勁忍着沒有那樣做,只是總也忘不掉那女孩。葉洞給他總結經驗教訓,說:關鍵是沒得手,否則早就忘到九霄雲外了。所以以後切記要先下手為強。 八十年代初有一陣兒我經常晚上去魏晨那裡,坐在他那間小亭子間裡神聊胡侃。有時那個葉洞也來,但多數就我倆。各自騰雲駕霧香煙一支接一支,台子上的煙缸里塞滿了煙屁股,煙灰弄得桌子上地上到處都是。上述葉洞的浪漫經歷和魏晨本人的戀愛故事都是那時候聽他說的。夜裡打個地鋪就住他那裡,被子很髒,混合着腳臭味和煙味。夜深人靜十二點之後,兩人幽靈似地去外面轉悠一圈,最常去的地方是離着不遠的豫園城隍廟那裡。白日裡熙熙攘攘的城隍廟到了深夜凌晨時分空空蕩蕩一片死寂,我倆站在那裡的九曲橋上吞雲吐霧,橋下擺尾游弋的魚兒時或冒頭露出水面吐水泡。回時沿着昏暗路燈下的石板小路信步而走,街旁上着門板的商家頗似《林家鋪子》。有次走到一條馬路遠遠看見路旁一小點心鋪,夜色之中鋪里熱騰騰蒸氣瀰漫,黃燈下看到點心師傅忙上忙下的身影,蕭瑟深秋夜裡顯得醒目而溫馨。喬家柵的糕點很有名,但那小點心鋪只有油條大餅豆漿包子之類。我們在那裡吃份油條豆漿,回到屋裡就過凌晨兩點了。魏晨是夜遊神,我一鑽進被子已半入夢遊狀態,睡意濃厚至於無所謂被子的刺鼻異味,他卻還在那裡話語連綿聊興不衰,到我鼾聲取代時有時無的回答,他才閉嘴,卻還不睡,續點一支煙自顧翻看小說。次日早上我起床後自回學校去,他則呼呼大睡全然不知。 魏晨有一次獨自去河北(?)一帶漫遊了兩個來月。他弟弟當兵,在部隊裡思鄉嚴重無以排解,部隊與他家裡聯絡,魏晨就去部隊探望,探望完畢便在那一帶漫遊,回來後告訴我他的漫遊經歷。說他去鄉下農村里“淘寶”搞到“袁大頭”之類,轉手賣了八百多元錢,這在當時是一筆不菲的收入,他說其實賺錢並不難,只不過他對賺錢並無太大興趣。他並不無炫耀地說他漫遊時偶遇的艷遇,說到有個鄉下女孩與他親熱之後就想跟他一起走,嚇得他趕緊溜之大吉,唯恐粘到手上甩脫不掉云云。我聽他說那些事兒頗覺神往,想起《老殘遊記》之類,不久之後我與一哥們騎自行車出去遊玩,由金山嘉興杭州紹興上虞一路到沈家門渡海去普陀山,路上也遇到些趣事兒回來說給他聽,他兩眼放光神情專注,聽完說:下回我倆一起去。但之後並未有過下回。 魏晨有次因打架被公安捉去拘留了十多天。他家裡人不願意外人知道那事兒,但他對我說過好幾次他被關在裡面的感受,說是勝過讀了幾年書。他說他出來後他父親一句不曾埋怨過他,但沉默無語的樣子讓他看了心裡難受。後來他通宵寫了一長信給他父親,他說他父親讀那信時一言不語,但他看到他父親拿信的手微微顫抖,讀完摘下老花鏡說:你知道了就好,以後不用再提這件事。魏晨一直留着那封信,還拿出來給我看,密密麻麻寫了七八頁。他說他心裡難受,一寫就收拾不住了。 魏晨討厭他的泥水匠工作,總去街道醫院裝病混病假,逐漸與給他開病假的女醫生相熟。他閒聊時有關那女醫生的話題明顯增多,跟我說那女醫生不知哪裡仿佛與他前女友總有幾分相似。我明顯感到他去醫院混病假的主要目的已由逃避上班轉化為搭訕那個女醫生。後來有一天果不其然他對我宣布那個女醫生已成了他的新任女朋友。(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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