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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之魅 第 十八章 2020-06-21 10:20:30

第十八章

孟宪云回来了

一九五零年的秋天,孟宪云携妻孙秀珍以及孩子从河南回到了孟家集。当时已经年满五十的孟宪云双鬓过早地添上了少许的银丝,显得有几分沧桑的感觉。他魁梧的身躯有着军人的挺拔,他和哥哥孟宪魁不一样,更和弟弟宪峰不一样,他完完全全地继承了家族中的特点,回到村里之后,人们不禁说他长得最像他的父亲。他的国字型的脸盘上,透着红红的血色,这个时候若是从他的脸膛上看过去,他的脸上充满着谦恭的微笑,丝毫也没有军人的威严,不看他的后辈和身姿,你不可能把他和一个久经战火的军人联系起来。他的大哥宪魁和他一样有着魁梧的身躯,只是大哥的腰身稍稍有点佝偻,或许是年龄较长的缘故,大哥的脸上没有他那种白里透红的颜色,而是一种像蜡染了一般的蜡黄色,宪魁总是背着手,除了他那特征性的“呸呸呸”的吐痰声,此刻已经看不出他年轻时的那种志高气扬的样子,然而有一点永远也不可能改变的就是他那象鹰隼一般的眼睛,冷冷地发着寒光,当你和他的这种目光一接触的时候,不由得会产生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五猴孟宪峰则与两个哥哥不同,除了继承了家族大个子和紫红色脸膛的特点之外,他表面上看上去就像一个关中的普通农民,粗手粗脚,完全是田地里锻炼出来的一个好的庄稼把式。你不会把他和有一个保长的哥哥和一个师长的哥哥的人联系在一起。但是有一点和大哥是相同的,你永远看不出他的那双眼睛的背后所琢磨的东西。

孟宪云的家庭生活也不是一帆风顺的。由于他常年在外,他个人的事一直没有着落,就在他那年回乡剿灭土匪刘三麻子的时候,正好那时西安保卫战刚刚结束,他的上级长官杨虎城不辞而别,他的部队也处在修整期间,由于离家不远,在母亲的撺掇下,给他娶了当地颇有田产的大户人家金家的女儿为妻,母命难违,他也只好奉旨成亲,洞房花烛夜,他才发现这金家的女儿其实也是颇有几分姿色,军旅生活多年,一直戎马倥偬,他也从来没有机会近过女色,眼下虽然是奉母命成婚,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妻子也不错,处在蜜月中的宪云,仿佛感到人生有了一次新的升华,他觉得这短暂的新婚蜜月,过得太快了,结婚没有多久,他就跟着大部队开拔,谁曾想到,这次相别,竟成永诀。

一年后,妻子为孟宪云生下一个儿子,没想到,妻子在月子里染病,竟离他而去!孟宪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蒋冯阎大战的战场上,眼泪掉下来,也只有暗暗地摔在地上。孟宪云的第一次婚姻就这么象一道闪电一般在他的身边一闪而逝,还好,妻子给他留下了一个儿子,现在这个儿子由母亲来替他抚养,也是他的一份念想,每每想起儿子,就不由得想起他那短命的妻子,那个娇小的,露着羞涩神色的关中女子,像个小猫一样躺在他宽大的胸怀里,她对他永远是那么地顺从,从来没有提出一点个人的要求,他难忘记当他自己第一次荒乱地毫无经验地进入她的身体里面的时候,她只是紧紧地咬着她自己的嘴唇,眼睛里含着晶莹透明的泪花,一声不吭地承受着他的粗暴和无礼,他看见她的头向后仰了过去,全身像绷紧了的一张弓,双手却紧紧地抓住他的后背,直到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肉中。他的这种表情有点吓住了他,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他就觉得自己的下面像一股决了堤的洪水,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那股洪水,一下子不可收拾地泄了出来。当洪水无情地冲打着身下娇小的妻子时,她还一直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全身也伴随着一阵阵的痉挛,双臂把他抱得更紧了。直到洪水泄去了许久,她才慢慢地睁开眼睛,无限娇羞地看着他,脸上还晕出了两朵红红的红晕,虽然眼泪还在眼眶里,但她欣喜的样子溢于脸上,反倒看不出半分的痛苦,相反地,是充溢着一种无限的满足和甜蜜感。

妻子起身整理被他们的激情弄乱了的床铺,这时他才发现他们刚才躺过的那张洁白的床单上,印上了一朵红色的血迹,那红色的血迹真像一朵正在绽放的红色的芍药花,在红色的芍药花的旁边,是洇湿了的云雾一般的图案。妻子慢慢地卷起那块白色的床单,小心翼翼地把它叠了起来,然后像宝贝一样放进了她的箱子。

那个时候的孟宪云根本不懂这一张白色的床单和那张白色床单上的那朵红色的芍药花一样的血迹的真正意义。但是那朵鲜艳的红色的芍药花却在他的心底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使他永远无法忘记。

如今,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战场上,他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了那朵红色的芍药花。那是一朵多么漂亮的红色的芍药花啊!但当他睁开眼睛时,却又是一片极为丑陋的景象,到处都是枪林弹雨,炮声隆隆,战场上被炸得到处尸骨横飞的断肢残臂以及那些洇洇流淌的血迹竟然是那样的丑陋,他突然从心地里升腾起一种厌恶战争的念头,他不明白这场混战到底是为了什么,谁是谁非,为什么要进行这样一个战争,他不知道,而且他自己也变得非常迷茫,他此刻仿佛是一具战争机器,长官让他们打他们就去打,丝毫不明白为什么要打?不像他以前所从事的护法战争和西安保卫战,那个时候,目标是明确的,他虽然只是一个下级军官,但他知道是为了保卫共和,为了保卫共和,就得和军阀们战斗,就得和刘镇华的镇嵩军战斗。而现在,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抗日战争爆发之后,他已经升任国民革命军的旅长,他所在的部队在山西参加抗战,这是一场保家卫国的战争,为了自己的中华民族而战,他体内的那份潜伏了很久的潜能仿佛又被激发了出来,在与日寇的多次战斗中,他的旅始终保持着极强的战斗力,虽然在装备上大大落后于敌人,但由于有他这个不怕死的陕西冷娃带头,他们旅的士兵在他的带领下,却常常起死回生,取得了不少的胜利,他常常身先士卒,与敌人肉搏,每次上阵,他的警卫员都得替他背着那把大砍刀,一到冲锋和敌人肉搏时,他一伸手就拿过那柄大砍刀,挥舞着冲向敌阵,在他的带动下,全旅的士兵无不冲锋向前。旅长都拼了命了,部下岂能不努力?于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潮水一般冲垮敌人的阵线。

因此,孟宪云也获得了一个“孟大胆”的绰号,这使得孟宪云在所在的部队名声大振,他们旅也成了晋西北的有名的一支战斗队伍,凡有攻坚的,攻城的,阻击的难打的硬仗通通交给他们。所以他们就成了有名的“铁血旅团”。临沂大战中,孟宪云指挥5个团,正面布防,狙击日寇,使其难以寸进。激战中,双方伤亡甚众,日寇不断增兵,协同作战的左右友军见势纷纷暗中撤退,唯孟宪云率孤军攻入临沂城内,与日军短兵相接,展开肉搏战。后奉马法五军长撤退命令,始率部冒死冲出临沂城。

孟宪云正是在这个时候,迎来了人生的第二个爱情的春天。当他从临沂城奉命撤出的时候,不幸被敌人的炮弹击中,致使背部负伤,他的部下冒死把他从战场上抢回,他由于失血过多而昏迷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战地医院的抢救室中,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身穿护士服的小姑娘,正在调皮地看着他,并朝他轻轻地微笑,口中还轻轻地说到,“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然后双手合什,做了一个祷告的动作,嘴里轻轻叫了一声“阿弥陀佛,这下我们终于解放了。”

小护士的这一连串的动作在他看上去有些古怪,他根本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见此刻这个小护士走到他的面前,问道:“孟宪云,你就是孟宪云孟旅长吗?就是那个有名的‘孟大胆’?”小姑娘歪着个头,有点调皮地朝他眨着眼睛,脸上呈现出一幅求证的样子。孟宪云旅长连忙下意识地点了下头,轻轻说道,“不错,正是鄙人。”

小姑娘这才挺起胸来,向他敬了一个礼,便自我介绍说,她名叫孙秀珍,是野战医院的看护,她今天的看护对象就是孟宪云旅长。若是孟旅长有什么吩咐和要求,随时可以向她提 出。接下来她一边为孟宪云检查身体,一边问孟宪 云这里痛不,那里痛不,直到齐齐地把孟宪云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说道:“报告孟旅长,你除了背上的伤,其他状况非常正常,这下你可放心了。”

孟宪云心里想,我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便连忙欠身说道:“谢谢孙护士费心,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孙护士抿嘴笑了一下,说道:“你这人心还挺急的,刚进来还没有信几天,倒想着要出去,安心养伤吧,到了你该出院的时候,自然会让你出去的。”

宪云听她这样说,便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道:“前方战事正紧,还是早一点出去的好。”

孙护士感觉到这位首长说起话来和气可亲,倒不像有任何官架子,不像他的手下,如狼似虎的一般,便笑着对宪云说,“我们也巴不得长官早一日康复,早一日出院,我们也就解脱了。”

宪云听出这小护士话中有话,便笑到:“噢,听护士小姐的言外之意,我倒成了你们医院的累赘不成?”

只见那女护士接着宪云的话说道:“这倒不敢说长官是累赘, 我们的职业就是救死扶伤,只要是抗日的将士,受了伤我们都得尽力护理,这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只是有些人倒不是这样,看你这位长官说起话来倒蛮是通情达理的,我们一点儿也不感到是累赘,反倒是有点喜欢得紧呢。”

这个小护士是南方人,说起话来满口的南方口音,一边说着,还一边比划着,有时候撅一撅那好看的小嘴巴,有时个动一动那闪着流光的眸子,很有几分佻皮的样子,宪云一时间觉得有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轻轻地挠了那么一下子,便忘记了背上的疼痛,想要欠起身子和这姑娘说话,谁知道刚一动,背上的伤口便一阵钻心的痛,不由得让他唏嘘了一声,痛得咬了一下嘴唇,小护士一看,连忙跑过来扶住他,口里叫道:“哎呀,你别乱动,伤口还没有好呢,有什么事你说话呀。”姑娘用手轻轻地托着他的后辈,整个上身就俯在他的脸前,他顿时感到一股青春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女孩子特有的那种香气,那种气息似乎一下子就笼罩在他的身上,充斥在他所有的感觉器官中,让他几乎要窒息过去,他真想一把就抱住她,把那具娇小而又充满诱惑力的身体一下子抱在怀中,但是他没有敢这样造次,他不敢唐突了这个纯洁的姑娘,他只是抬起头来,看着姑娘红扑扑的脸庞。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注视过一个姑娘,当两人的目光一接触,仿佛就像电流一短路一样,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在他的心头深深地灼击了一下,他半欠着身子,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见那姑娘却用她那南方的吴言侬语轻轻地说了一句,“听话,老实躺下,别乱动,看把伤口别迸裂了。”

这个小姑娘现在说话时的口吻竟然像一个大姐姐给一个小弟弟说话那样,而且还透出一种不容置辩和不容反驳的意味。宪云只好静静地躺了下来,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烧,心跳也有些加速。那小姑娘的如秋水般晶莹的目光竟然深深地灼伤了他,使得他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啊,好一潭纯净的秋水啊,竟然连一丝杂色的涟漪也没有,她是那样的晶莹剔透,那样的纯洁无瑕,仿佛洞穿了一切,他心中的任何一丝杂念仿佛都逃不出那潭深不见底的秋水的映照。他一时间竟然变得也无比的温柔,驯服和顺从,他觉得自己心里面有什么东西被融化了,是坚冰吗?是那道用坚冰筑成的城墙吗。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曾在他怀里缠绵过的妻子,那个娇小的女人曾在他心里激起的激情和泛起的涟漪,一时间又把他勾回到这个现实的世界里来,噢,她不是她,那个他曾经拥有过的她,他的前妻,已经随风而逝了。而眼前的她,却是一个活灵活现的能把他的心偷走的小精灵。

宪云紧闭着双眼,他沉浸在无尽的遐想中,突然他感到脸上有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并带着一种紫罗兰的香气,他睁开眼睛,又看到了那双佻皮的眼睛,她正用手在他的面前左右扇动,嘴里说到,“哎,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怎么说着说着就闭上眼睛了,你真的不舒服吗?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你可千万好好的,别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们可吃不了,也兜不起啊。”

宪云轻声地笑了笑,说道:“虽然人都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但你放心,我的命硬 得很,日本鬼子是想拿也拿不走的,你怕什么?”

小护士连忙挥手说,“打住,打住,你看起来很好说话,但是你的那些手下,一个个张牙舞爪地,你不知道有多吓人。我们要是照顾不周,或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可能这头上吃饭的玩意儿就要搬家了。”说完,便拿眼睛斜着瞟了宪云一眼。

宪云听了,一时间如坠云里雾里,感到十分诧异,便不解地问道:“这话儿是怎么说的,难道还会有人吓唬你们吗?”

小姑娘做了个鬼脸,朝宪云一撇嘴,“要是光吓唬就好了,你没有见昨天你被抬来的那阵儿,全身是血,就象是个血人一样,你的那些部下,提着张着机头的枪把我们老院长提溜过来,就用枪头对着我们院长,说是抢救不过来,谁也别想活,连我们这些护士也包括在内。我的妈呀,长了这么大了,谁见过这阵仗,吓都吓死了。好不容易抬上手术台,才发现背部被炮弹炸伤了,没有伤到重要脏器,只是流血过多,你休克了。你的那些手下真笨呀,也不知道转运的过程中先止一下血,哎,话说回来,你那个背部,被炸得乱七八糟地,他们也可能不会止血。要救你的命,是要输血,把流失的血先补回来,更要命的是,你的血是‘O’型血,只能输‘O’型血,这‘O型血多紧张,战地救护用的最多的就是‘O型血,偏偏救护站里昨天就没有‘O型血,你的那几个部下倒很慷慨,一个个争着要给你献血,可一查,血型都不配,你的那几个部下,就像要吃人一样,当时危险万分,再下去排查血型,恐怕耽误时间,好在我是‘O型血,就白白地给你献了400cc,记住,你可千万不能死,因为你还欠我400cc的血呢。”

听着小护士的叙述,宪云才知道了抢救他的经过,所谓的他的那几个手下,肯定是一团长郝大树那几个。于是便说道:“对不起,原来姑娘对在下有再造之功,鄙人没齿不忘,将来必定要结草衔环,以为图报。是哪个胆大的狂徒,竟敢对姑娘不恭,告诉我,我替你出这口恶气。”宪云故意加重语气,这样说道。

“哎,也没有什么。”姑娘吐了一口气,“大家都是为了救你,一时心急,鲁莽一点也是难免的,看来你这人对部下不错啊,还挺有人缘的,那么多的人都为你的生死在担忧。”

“别怕,你告诉我是哪一个对你恐吓,别的人我不管,对你不恭的我一定要收拾,是不是那个长着满脸串脸胡的家伙?”宪云还在有意地逗着姑娘。

“谁在说我的坏话?”正说着,一个声音像洪锺一样震得人们耳膜都嗡嗡响,一团长郝大树一挑门帘走了进来,吓得小护士连忙往宪云的身边挪动,似乎有点怕这个长着络腮胡须的人。

郝大树一进门,看见已经醒过来的宪云,大嘴一咧,嘿嘿先笑了起来,然后抓起宪云的手,捧在胸前,嘴里却说道:“哎呀,旅长大人,您可是终于醒过来了,你差点没有吓死大家,我就说过了吗,旅长不会有事的,旅长是吉人自有天相,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什么大江大河我们没有见过,这小日本鬼子算个球......”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宪云嘴里“嗯------”的一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吓得立刻就住嘴了,郝大树一看旁边的小护士脸上飞红,就知道自己失言,说了粗话,连忙不好意思地打讪道:”嘿嘿,失言了,失言了,没有注意这里还有个护士小姐姐在呢,我该打嘴,我该打嘴!“

他这样一来,屋子里倒是一个了没有了紧张的气氛,大家都放松了下来,小护士也觉得郝大树这人挺有趣的,虽然比较粗鲁,但不失率真,而且说话还喜欢重复一遍,仿佛要强调一下子似的,见了他的长官,倒也是毕恭毕敬的。虽然是气氛有点放松,但是由于刚才郝团长讲了粗话,屋子里反倒一下子变得寂静了下来,大家谁也不好意思再接上话茬。

还是宪云比较老练,他毕竟经的多,见的也多,一开口便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他对郝大树说,“你这个炮筒子,什么时候才能长点记性呢?你看你把人家小孙护士吓成什么样子了?我这条命还是人家小孙护士救下来的,是人家小孙给我献的血,我才活了下来,你还不赶快谢谢人家小孙护士,听说你们那天还提着枪吓唬人家院长和护士呢?真是没有王法了?这一身的痞 子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了呢?我说过多少次,咱们现在是国民革命军,不再是旧时代的旧军人了,那些军阀习气要改,怎么我的话老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点记性也没有,一点长进也没有?你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知道咧个大嘴在傻笑,五尺高的男子汉大丈夫,还不如人家一个,” 宪云顿了一下,他本来想说人家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女子,但又怕小护士听了不高兴,随即接着说:“还不如人家一个英姿飒爽的小护士,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这就是,你看你们,我白养了你们这么多年,连血生得都和我不一样,关键时刻,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还得靠人家这位苗苗条条的小护士来给我输血!你说你们惭愧不惭愧?”

孟宪云后面的话显然是要逗大家乐的,小护士果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倒是郝大树郝团长是个直肠子,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倒把一张脸憋得通红,大嘴巴一张,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吭哧吭哧喘粗气。

小护士孙秀珍一看郝大树的样子,更是乐不可支,不由得捂着嘴又笑了起来,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一屁股就坐在宪云的床边上,差一点还倒在宪云的身上。宪云见他的话达到了目的,便故意拉着脸不说话。

小护士孙秀珍笑够了,便站了起来说道,“孟旅长,你也太幽默了,你不能这样欺负人家郝团长啊,这血型是什么型的,又不是他能选择的,他就生成那样子的血型,你怪他又有什么用呢?”

郝团长这才转过弯来,嘴里嘟嚷道:“就是吗,我都想把这全身的血都给你,可是她们不让。”他用手指着小护士,“她们说型儿不一样。我怎么知道这血还有这么多的名堂呢,又不是我不愿献,可这型儿的事,你不好怨我呀,那不是我的错。”

孟宪云一看郝大树的样子,心里十分好笑,接着又说道:“还是你小子不地道,上次中原大战,你小子负伤了,可是我给你献的血,你记住,你还欠我的血呢。说到这里,他故意朝小护士瞅了一眼,继续说道:“这次我需要血,你却还不了我,你这账恐怕是永远也还不了吧。”

郝大树这下子真的急了,他对小护士说,“护士小姐姐,你看这是怎么回事,我能用他的血,他却不能用我的血,难不成真的叫我欠一辈子的账吗?

小护士这下子才觉得这个事情要非得说清楚了,很显然,宪云是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而郝大树则是一头雾水,于是便过来对郝大树讲道:“这不怪你,要怪就怪旅长他自己,他自己是‘O’型血,他的这个血型给别的任何人都行,但是他不能接受别人的血,他只能接受和他一样血型的人的血,就是说他是一个‘万能给血者’,这就是为什么他不能要你的血,所以你也不必要感到内疚,欠他的血,你不用还,谁叫他生成那样的血型呢?”

郝大树听完才明白了,“噢,原来是这样,难怪每次兄弟们受伤需要输血的时候,他总是把袖子一挽说,“来抽我的,我是‘O’型血。那么他为什么这次却能要你的血呢?”郝大树狡黠地看着小护士孙秀珍,装作不解地问道。

小护士孙秀珍一扬头,骄傲地答道,“那是因我们是一样的血型啊!

“噢,你们是一样的血型,那他能还你的血吗?就是说他的血能回输给你吗?”郝大树又问道。

“当然可以的,因我们是相同的血型。”小护士还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噢,你们的血型相同,都 ‘我们了’,你还要他还你血吗?”郝大叔故作神秘地又补了一句。

小护士孙秀珍这才发现她已经被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郝团长绕了进去,一下子骚得满脸通红,追着郝大树就打,“你真坏!”

郝团长哪能让这个小丫头抓住,早一闪身就逃了出去。

小护士又走到孟宪云的床前,满脸通红地看着孟旅长,“你们太坏了!”

宪云不知那里来的一股勇气,便一把把这个秀色可餐的可爱的小姑娘抱在了怀里。

宪云的第二次春天就这样出其不意地来到了身边,这个可爱的小护士就成了他后来的妻子,伴他走过了他的整个一生。

一九五零年的秋天,孟宪云正是带着他的妻子孙秀珍以及三个儿子,一同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回到故乡的孟宪云立刻作为民主人士受到了当时的渭原县人民政府和县委书记李守望的热烈欢迎,并被选当时人民县政府的参议。作一个旧时代的军人。尽管他自抗战胜利以后就已经离开旧军队,在随后的五年多时间里,他仅仅是一个小商人为自己的生存和糊口而四处奔波,所以也没有在随后的解放战争中与人民为敌,这个清白的历史也为他在日后的社会主义建设工作提供了很好的机会,作为民主人士和知名人士,尤其是在县委书记李守望的关照下,他顺理成章地就被选为县人民政府常务委员,参与了县里的领导工作。党组织为了提高他的政治觉悟和对他的思想和世界观的进一步改造,后来又送他进入西北人民革命大学学习,在学习结业后他返回县里,担任县建设科科长、工商科科长、工交局局长等职。在此期间,他为全县公路建设历尽辛苦,成绩显著,修建了渭原县有名的几条主要公路干线,直到一九六五年年底,他从县工交局长的位子上光荣退休,重新回到孟家集安度晚年。

这么多年的机关工作经历,已经深深地抹去了他当年作为军人时所固有的那种风风火火的性格,相反,他的内敛和平和已经使得他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变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也没有什么官架子,作为公交局的局长,大大小小也是一级领导,可是你不难看出他是一个夹着尾巴做人的典范。在同事之间,没有人对他有什么议论。相反,外面的人,并不觉得他是什么工交局长,而是习惯上还是叫他孟师长。由于有了他,孟家集也变得在四邻八乡里名声鹊起,每每提到孟家集,人们不禁第一个问题就是:“噢,那个孟师长还在吗?” “哦,就是那个出了个孟师长的村子么?”

就是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文革一开始,虽然说退休了,但也难逃运动的冲击。就在孟玉安等人在琢磨不定是否对这个退休了的国民党师长,共产党的县工交局长也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来到了。

那是一九六六年麦收后的一天,一个由约摸二十几个人的组成的渭原县机关造反团的红卫兵来到了孟家集,这些人一来到村里,就直接奔向孟宪云的家,要把孟宪云押回渭原县机关进行批斗。这个消息不啻是青空里炸了个暴雷,一下子把孟家集这坛死水搅浑了。这孟宪云在孟家集人们的心中可是村宝一样的人物,怎么,要押回去批斗,那有这么容易的事,漫说你就来了二十几个人,你就是再来二百个人,今天这事也不见得能弄成。虽然说孟宪云家里是地主成份,老地主孟宪魁不敢乱说乱动,但是孟氏家族可不是都是地主,也有贫下中农呢,孟家的几十个近房,远房的兄弟,侄子,呼啦一声就把这些造反派围了起来,要向这几十个人讨个说法,你们凭什么要把宪云带走,官凭文印虎凭山,你们也得有个文件,有个手续,那能单凭你们几个上下嘴唇一碰,就把人随便带走。亐得这红卫兵里面也有明白人,那个带队的便出来做解释,说这不过是例行公事,因为明天县里要开批斗会,让老局长去不过是陪陪桩,保证一开完会就送回来。这时候,宪云也走过来向自己的那些乡亲们解释道:“没有事的,大家都回去吧,不要妨碍公务,不会有什么事的,今天来的人,我大多都认识,我都已经退休了,会有什么事?这次运动,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吗,我是民主人士,也已经退休,既不在党内,也不是当权派,不必担心,我去去便回。”

听宪云这样一说,人们才稍微有点放心了,正在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声喊道:“把董宝玉揪出来!”这一下又热闹了,人们回头一看,喊口号的原来是孟宪云的族弟,孟宪虎。这孟宪虎可是地地道道的贫农,他所要揪出的这个人,是原来曾下乡在孟家集的一个驻队干部,董宝玉当年驻队时,为了动员村民们交公购粮,可是得罪了不少的人。孟夏家集的人没有不恨他的。这孟宪虎发现这红卫兵队伍里有一个人,一直往旗后面藏,不断地扯住红旗的一角来遮住他自己的脸,孟宪虎就感到有点问题,他在人群中转了一下,才发现这个人就是当年驻过队的董宝玉,心想,你小子竟然如此胆大,敢跑来抓我宪云哥,那我也得给你点颜色看看,同时也试探一下你们红卫兵的态度。于是他就鼓足勇气这么喊了一嗓子。

孟宪虎这一声喊,大家一齐转过来去找董宝玉,这董宝玉也是倒霉催的,这个时候,也不好藏了,便站了出来,黄豆大的汗珠子在脸上一直往下掉。两条腿也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那个带队的头头不愧是机关出来的,随机应变的本事还真不是吹的,他立马站出来解释到,既然革命群众有要揪出董宝玉的要求,我们一定不辜负广大革命众的要求,不过今天,董宝玉是县机关造反团的一员,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来将孟局长带回去,明天怎么样,我向毛主席保证,明天我将孟局长送回来的时候,同时也将董宝玉带来接受革命众的批判,如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家也觉得有情有理。事情一码归一码。明天送来也行,我们今天也做个准备,明天开大会。只是孟宪虎说道:“你可一定要送回来,不要让我们革命众失望,反正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董宝玉在什么地方,你要是明天送不来,那我们革命群众就上县里去抓。”

带队的头头连忙点头,说到:“一定一定,我们一定会满足广大革命群众的要求。”说完人群就散开了,这些红卫兵便押着宪云去了县城。

还别说,这些红卫兵还真守约,第二天下午,孟宪云便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董宝玉和那个红卫兵头头。

这件事在孟家集人的心中引起了不小的波动,看来这场文化大革命是什么人都可以动的,就连这么有名的孟师长,还是退休了的县工交局长,也不能幸免,说抓走批斗就抓走批斗,另外就是革命群众的威力也是无限的,孟宪虎叫了那么一嗓子,县里就乖乖地把董宝玉送来孟家集交给大家批斗。这可真的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呀。

孟玉安立即从这件事上看出了可乘之机,先前还犹豫敢不敢动孟宪云,现在看起来,天王老子也不怕,想整谁咱就整谁,怕个球!整,不怕出乱子!毛主席说过了,“要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毛主席还说过,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孟玉安的豪情一下子升腾了几万丈高,他要再点一把火,要在孟家集搞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批判运动,按照当时的说法,每个人的灵魂都得被触动,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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