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家交响乐团(CNSO)今年一月下旬至三月上旬在美国进行了几十场的商业巡演。与它上次2006年在美国纽约和波士顿等大城市的主流音乐厅巡演不同,这次主要在一些中小城市和大学的音乐厅演出,似乎有深入美国普通社区的意味。读到一些美国媒体对中国国家交响乐团在各地演出的报道和评论,有些感触,写下来作为饭后茶余的闲谈逍遣。
佛罗里达坦帕湾时报(Tampa Bay Times)对中国国家交响乐团在当地演出的报道评论有一段有意思的开场白:“当一个国家现身于世界舞台,可以确定它的交响乐队将随之而来,即使这个国家的音乐传统与贝多芬和勃拉姆斯相距甚远。最近访问佛罗里达的国际使者是星期三(一月二十三日)在玛哈菲剧院(Mahaffey Theater)为一千零五十四名听众演奏的中国国家交响乐队。这并非是这个乐队在美国的首次巡演。可以感受到中国正在世界各地的古典音乐厅展示它的存在,如明星钢琴家郎朗,王羽佳和李云迪,还有作曲家谭盾和盛宗亮,正在让更远更广的地方听到他们的音乐。…”
眼睛刚瞄过第一句,我立刻觉得此文的作者是一位老练的媒体写手。媒体的特点之一,就是夸张和造势,经常没事说成有事,小事说成大事,大事说成天大的事。这不外乎就是尽可能将地区局部的一般事件与活动与国家乃至世界的主要事件与活动联系起来。我其实挺欣赏这个开场白之后的描述,只是对“当一个国家现身于世界舞台,可以确定它的交响乐队将随之而来…“这句话的前后逻辑和含义起初有些困惑和疑问。当一个国家现身于世界舞台,这里显然是指中国经济持续发展而在世界上越来越受到注目,被称为金砖国什么的。可为什么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了,有钱了,哪怕这个国家的传统音乐与交响乐风马牛不相及,它怎么就会有交响乐队随之而来也让世界注目注目呢?据我所知,与中国同样现身世界舞台的另一金砖国印度,其音乐传统更是离贝多芬和勃拉姆斯相差十亿八千万里,有没有交响乐队还是个大问号,我很怀疑它近期或不远的将来能搞个交响乐队到欧美国各地走秀秀什么的。所以初一想,这个说法似乎缺乏必然的逻辑性,不过是吸引读者的写法而已。可再一想,能不能试着去理解这句话后面的背景含义呢?或者说,看看有什么因素的确存在于这个世界舞台与交响乐队的关联之中呢?
梳理了两个问题:这个世界舞台是什么?中国近几十年来发生了什么变化使它登上了这个世界舞台?我想,搞清楚这两个问题后,世界舞台与交响乐队有没有关联可能会明朗化一些。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简单点讲,不外乎是中国以前封闭,搞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甚至不搞经济只折腾政治,与世界主要的经济和贸易活动无关,国家和百姓都很穷。如今开放,政治折腾少了,搞活经济多了,而且可以搞以前只有资本主义国家才有的市场经济,允许私有经济存在,争加市场和人才的竟争机制,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中国成为世界工厂,国内的经济与世界经济紧密相关, 国家和民众不再一穷二白等等等等。如果认同中国的这种巨变是学习资本主义管理方式和向市场经济调节手段靠拢的结果而得以现身世界舞台,就不难理解这个世界舞台是什么了。这个世界舞台上演的就是以占世界经济主要部分的,以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发达国家为主体的经济和贸易活动。演什么,怎么演,是由这些国家来决定,典型的就是世贸组织的门槛及其规则,以及以国家实力为基础的话语权。
那么交响乐队与这些经济和贸易活动有何相关?如果认同上面讲的,这个世界舞台是建立在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和贸易的需要上,那么同时也认同了这个世界舞台也是建立在西方文明的基础上。众所周知,人类现代生活的方方面面依赖于以西方文明为基础的科学与技术发展。在汽车火车飞机和冰箱彩电洗衣机这些建立在西方科学技术上的生活方式被非西方文明国家认同和追随后,西方音乐与艺术(西方文明的组成部份)也就能够在非西方文明的领地顺势而入了。如果不否认这个事实,那么理解这个作者说的世界舞台与交响乐队的关联就只剩最后一层纸了。这层纸从经济层面来讲,可以说就是一种间接的文艺搭台,经济唱戏。从国家关系和交往来说,则可视为一种润滑剂。多年前中美关系解冻初期费城交响乐团访中演出的“交响乐外交“,和美国与前苏联冷战时期中深受美苏两国人民喜欢的美国钢琴家范克莱本(Van Cliburn)的”钢琴外交“,就是这种润滑剂的体现。对于想跻身于这个世界舞台的非西方文明的国家来说,除了学习西方文明的科学技术和经济运作,势必也想研究和学习西方文明的一些音乐和艺术。更何况在一些非西方文明的国家里,有很多人如同享受汽车火车飞机和冰箱彩电洗衣机一样实实在在地享受着西方古典音乐。当我的思绪来回扫过上述方方面面后,最初对这篇报纸关于世界舞台与交响乐队相关联的评论所持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
出于好奇,也出于想证实前面对金砖四国之一的印度有没有交响乐队的大问号,在网上搜寻了一下。印度第一个专业交响乐队(SOI)始建于2006年,至今才六,七年的时间。说明我之前关于印度有没有交响乐队的提问并非空穴来风。大英帝国将印度作为殖民地那么多年,居然没有在那里整出一支交响乐队来,可见印度的传统文化很强势。印度的古典传统音乐有很严格的体系,有各种节奏模式和旋律模式,如印度拉格(Raga)和塔拉(Tala)等等。然而,印度并不是一个封闭的社会,人数众多的印度人在欧美国家学习生活。但是印度的传统文化太悠久很强大,并且好象没有被什么大的战争和内乱打断破坏过。尽管有著名的印度裔指挥家祖宾梅塔多年来驰骋于欧美各大交响乐队,西方古典音乐在印度还是微乎其微,可见印度传统文化的影响力和传承效果有多么强。让人意外的是,在巴西,俄罗斯,印度和中国被称为金砖四国(BRIC)之后的第三年,印度的第一个交响乐队便宣告成立。由此看来,这篇报纸关于世界舞台与交响乐队相联系的评论,还真是那么回事。就拿印度的例子来说,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与西方世界的经济联系加强了,对于推动全球化和现代化的印度阶层来说,西方的文化艺术也就成为他们的一种需要了。金砖四国中,俄罗斯是个拥有西方文明历史的国家,它的交响乐作品几乎可以占据交响乐的半壁江山。无论它的国运兴衰和经济好坏,它的交响乐队和交响乐作品总是受到世界注目的。巴西没有印度那样辉煌悠久的文化遗产,它的本土音乐更多地与民间民俗的生活有关,如著名的桑巴舞等。另一方面,巴西最早是葡萄牙的殖民地,有很多的欧州移民,西方古典音乐在那里并不漠生。巴西的国家交响乐队已有七十几年的历史。如果以前听说印度有个交响乐队正在哪个欧美国家演出,我会非常吃惊。换成巴西,一点都不诧异。前几天看到这几个金砖国在后来加入金砖国的南非举行年会的新闻,又查了南非的交响乐队的情况。南非有三个职业管弦乐队。与巴西类似,南非最早也是欧洲的殖民地,有很多欧洲移民,西方古典音乐在那里也是当地文化生活的一部分。南非的开普爱乐乐团2001年曾到美国巡演。
中国与印度一样有悠久辉煌的文化遗产,也有着自成体系的古典传统音乐。但由于各种历史和战争的原因,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就有一支由西方人士组成的管弦乐队在上海的租界演奏交响乐了,对象主要是当时在华的西方商人。但它同时也向中国人打开了展示交响乐及西方古典音乐的一扇窗户。这就是当时有名的上海工部局管弦乐队,鼎盛时期号称远东第一,主要演奏员是从欧洲聘来,甚至超过引进西方古典音乐较早的日本的乐队。据说二战后中国政府接收了这个乐队,大概出于这个原因,现在的上海交响乐团的前身可以追溯到这个上海工部局管弦乐队。另一方面,中国在学习西方科学技术的同时,在上世纪初就有人开始系统地引进和介绍西方古典音乐,如李淑同,肖友梅,黄自人等的音乐教育活动。当时的一种说法是,不仅要学习掌握西方的先进科学技术利器,也要研究和学习制造发明这些利器相关的文化方式和人文精神。
现在再读一遍佛罗里达坦帕湾时报报道中国国家交响乐团的开场白,全然没有了我最初对此的疑惑。“当一个国家现身于世界舞台,可以确定它的交响乐队将随之而来,即使这个国家的音乐传统与贝多芬和勃拉姆斯相距甚远…“ 从中是否也能对非西方文明的国家进行现代化和全球化的一些问题与现象有所启发。
注:中国国家交响乐队在这篇报道评论的音乐会上演奏了拉赫玛尼若夫的第二交响乐,演奏了中国国家交响乐团团长作曲家关峡写的关于四川大地震的一个慢板乐章,并与中国小提琴家黄滨合作演奏了中国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以下是相关网址。
http://www.tampabay.com/things-to-do/stage/review-china-national-symphony-at-mahaffey/1272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