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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族学者:我给《狼图腾》作者上一堂蒙古族图腾课
2015年02月26日 09:21
来源:凤凰网历史 作者:刘三解
核心提示:说到底,北方少数民族的“图腾”只是一套承载着族源延续的密码,研究其间的关系,或可了解到民族迁徙、通婚融合的点滴脉络,将其反推到动物身上,除了满足自己“成功学”教程的附会之外,毫无意义。
电影《狼图腾》的槽点之一就是用受过训练的狼来演绎狼是不可驯服的。
本文系凤凰新闻客户端主笔刘三解供稿
坦率地说,没有《狼图腾》的热映,草原狼也好,蒙古族也好,上山下乡也罢,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只是一个个遥远的名词,更不要说出现某某作家为蒙古族“代言”的撕逼大战了。
不过既然开“撕”,就应该“撕”得清清爽爽,“撕”出个一二三来。
鉴于问题敏感,三解开宗明义亮出观点,也方便各家粉丝拍砖:
《狼图腾》的历史文化观可用四个字概括——胡说八道。
某某作家微博批《狼图腾》“篡改文化”的说法,也可用四个字概括——小题大做。
为什么这么说呢?
且从图腾谈起,图腾(Totem),原为美洲印第安鄂吉布瓦人的方言词汇,意思是“他的亲族”。图腾崇拜的核心是认为某种动物、植物或无生物和自己的氏族有血缘关系,是本氏族的始祖和亲人,从而将其尊奉为本氏族的标志、象征和保护神。
正如某位蒙古族作家在微博里所写的,“狼从来不是蒙古人图腾,蒙古族所有文史中从未记载过狼为图腾!”
这话说得很没劲,不单蒙古族文献里没写过“狼图腾”,汉族文献里也一样没写过“龙图腾”、“鸟图腾”,因为这“图腾”一词本来就是严复先生最早翻译的舶来品,如果不是1791年英国人类学家龙格所著的《一个印第安译员兼商人的航海探险》,《史记》、《魏书》、《蒙古秘史》里那一堆民族起源传说,也不会有人联系上“图腾”二字。
不过符合上述概念的“图腾崇拜”却并不鲜见,只看蒙古民族,一个“狼图腾”就明显不够用了。
《蒙古秘史》开篇第一句话写道:“成吉思合罕的祖先是承受天命而生的孛儿帖赤那(苍狼)和妻子豁埃马兰勒(白鹿)一同过腾汲思海来至斡难河源头的不儿罕山前住下,生子名巴塔赤罕。”
按照某些人的说法,“苍狼”和“白鹿”只是蒙语人名,但在1382年(明洪武十五年),火原洁与马沙茹黑按蒙古语原音用汉字拼写音译时,对“孛儿帖赤那”一词特旁注“苍色狼”,“豁埃马兰勒”一词特旁注“惨白色鹿”,此举恐不是随意而为。
因为《蒙古秘史》中不少具有各种野兽含意的人名,在旁注中均以“名”或“人名”来代替,而偏偏将这两个词的实际所指的动物明白无误地译写标明,说明他们是出于对这句话内涵的深刻理解所作出的注解,而不是一般地泛指人名。
《蒙古源流》卷四记载“岁次丁亥三月十八日,兵行唐古特之便,于杭爱之地方设围,汗以神机降旨云;今围中有一郭斡玛喇勒,有一布尔特克沁绰诺,出此二者勿杀。”“郭斡玛喇勒”意为“草黄母鹿”,“布尔特克沁绰诺”意为“苍色狼”。
考虑到“苍狼白鹿”是成吉思汗家族所在的乞颜部起源传说的主角,这种网开一面的“不杀”,似也可作为“狼、鹿图腾崇拜”的旁证。
上述是始祖崇拜,还有守护神的崇拜,如《蒙古秘史》记载,成吉思汗所属氏族——乞颜部孛儿只斤氏的始祖孛端察儿被兄长遗弃后,无奈之下驯养了一只雏鹰,他靠这只猎鹰捕来的猎物维持生存,他的后代就把鹰作为保护神。
更确切地证据来自于《蒙古秘史》第63节,也速该为儿子铁木真(后来的成吉思汗)向德薛禅家求婚时,德薛禅说他夜里梦见白海青(白鹰)抓着太阳和月亮飞来落在他手臂上,认为这是好兆头,是你们乞牙惕人的“守护神”前来指教的。
可见,白鹰是乞颜部孛儿只斤氏的守护神,也可称为“图腾”,这是符合某作家的观点的,但是并不能作为否定“苍狼白鹿”传说的理由,事实上,无论是乞颜部,还是孛儿只斤氏,乃至于黄金家族,都不能等同于整个蒙古民族。
同属蒙古语族的布里亚特人和达尔哈特人,主要生活在西伯利亚的森林中,他们的“图腾崇拜”对象则是熊,称熊为“鄂布格”(祖先)、“海尔汗”(山神)等。有趣的是,相隔万里的柴达木的蒙古人和藏族人也崇拜熊,称它“天狗”,而这在其他部分地区蒙古人口中则是对“狼”的别呼。
尽管他们将熊视为祖先、神灵,仍会在狩猎中杀熊,达尔哈特人蒙古人在洞穴捕杀熊时,首先要在洞口附近进行虔诚的祈祷,还要敲打火镰,向洞口抛三次火。
获熊后,熊头在一定时间内不能剥皮,把头和两条前腿放置在特定的尊贵位置上,向它祭祀后才能剥皮煮熟,举行“敬献熊头”(品尝)的仪式,品尝时,从村里最长者开始,依次让每家都吃到熊头肉,之后将熊头骨拿到野外,挂在树上。
类似的仪式,在欧洲古芬兰的卡累利阿人、莱阿米人,亚洲的埃文基(通古斯)人、优卡吉尔人、鄂伦春人、鄂温克人中普遍存在,而他们恰恰都是森林渔猎民族。
反观“狼图腾”信仰,最集中的体现并非“蒙古语族”所属,而是突厥系民族文化中,古代乌孙、高车、突厥、铁勒、回鹘、黠戛斯和后来的维吾尔、哈萨克、柯尔克孜族等均以狼祖后裔为荣。
乌孙人称国王为“拊离”,突厥可汗以“附邻”为尊号,这两个词汇在突厥语中都是“狼”的意思,而“狼头纛”更是突厥人特有的军旗,这种旗杆顶部设金狼头的旗帜,在维吾尔族史诗《乌古斯传》里也有反映。
不过忌讳直呼狼的名字,倒是很有共同点,比如哈萨克人称狼为“乌拉玛”(吼叫),鄂伦春人成为“嗡”,蒙古人则称为“天狗”、“野狗”、“野老头”、“大嘴巴”、“木耳朵”等等。
说了这么多,再来看看《狼图腾》里最出名的一段话:
“中国汉人崇拜的是主管农业命脉的龙王爷——龙图腾,只能顶礼膜拜,诚惶诚恐,逆来顺受。哪敢像蒙古人那样学狼、护狼、拜狼又杀狼。人家的图腾才真能对他们的民族精神和性格,直接产生龙腾狼跃的振奋作用。”
汉人的“图腾”到底是不是龙,三解下期再详细解说,单就蒙古人的“图腾”来说,若真是对应“民族精神和性格”,上文详述的“狼”、“鹿”、“熊”、“鹰”就已经有4种。
如果再加上没详细说的“野猪”(布里亚特蒙古人、契丹人崇拜)、“牤牛(布里亚特人)、“天鹅”(布里亚特人)、“老虎”(达斡尔人,属蒙古语族)之类的“图腾”,这民族的精神和性格是不是有点太多了?不怕精神分裂吗?
说到底,北方少数民族的“图腾”只是一套承载着族源延续的密码,研究其间的关系,或可了解到民族迁徙、通婚融合的点滴脉络,将其反推到动物身上,除了满足自己“成功学”教程的附会之外,毫无意义。
正如某些评论者所说:
“《狼图腾》满足了大众对简单通俗的历史观的需求,可以说是一种慷慨激昂的媚俗。”
最不幸的是,很多它的反对者本质上和它一样,仅仅是屁股坐在了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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