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虎他们后来还没有来得及找机会去那个叫做东站的小镇上看清楚文化大革命到底是怎么回事,文化大革命就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来到了孟家集。就象乡下唱戏或者耍猴一样,在搭好台子,敲完开场锣鼓之后,那厚厚的帷幕总要被拉开,唱戏的戏子或者是耍猴人总要牵着猴子出场的。经过四清以后,蕴酿了那么久的政治风暴终究是要刮起来的,这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的,就象当时人们都在说的那句话一样,是不依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 自从1965年底的《文汇报》发表的姚文元的《评新编历史 剧<海瑞罢官>》一文 发表以后,文化大革命的导火线终于被点燃了。文章点名批评了北京市副市长,著名学者吴晗。很明显地涉及到了当时的中央高层 在许多重大问题上的意见分歧。文章发表之后,由于 《人民日报》和北京各报没有立即转载,立即尝到 了当时的中央领导人毛泽东的批评,毛泽东说:“《海瑞罢官》的要害问题是‘罢官’”,而北京市良更是被批评为“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独立王国,不但对海瑞罢官的批判带上了极为严重的政治色彩,而且随后的批判范围也迅速扩大。随即倒下的是北京市委(彭真)和中宣部(陆定一),以及解放军总参谋长(罗瑞卿)和中办主任杨尚昆(即彭罗陆杨反党集团)。1966 年5月4日至26日 ,中央政治局召开 扩大会议,于5月16日通过了《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也叫五一六通知,宣布了全国性的文化大革命的全面开始!通知指出:“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 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全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 其实二虎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在516 通知的号召下,大中学校的学生率先起来“造 修正主义的反”。在很短的时间 内,由学生成立的“红卫兵”组织蜂拥而起,到处揪斗学校领导和教师,一些党政机关也受到冲击,这场运动从党内转向社会,社会动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在二虎他们所谈到的东站,虽然是当地的一个小镇,但是由于当时在这个小镇上有当时西北地区惟一的一所大学,而文革的烈火此刻也在这里熊熊燃烧。当孟家集的那些满脑袋里装满了包谷糁子的乡民们还在为到底是“兴无灭资”还是“兴资灭无”而争论不休的时候,文革象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已经从省会城市安西席卷到了这个小镇,小镇上的大学里已经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而不断揪斗省委领导人和甚至西北局领导人已经常态化了。根据革命小将的要求,批判当时学校的校长和那些老教授已经已经不能满足革命形势的需要了,革命形势需要他们向党内更大的走资本主义当权派开火。于是,当时的陕西省委领导人以及西北局的领导人都被带到该学校接受广大革命师生的批判,二虎云的那天,正好是批判西北局的领导刘澜涛,陕西省委书记霍士廉等人。小镇上从来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领导人以及从未有这等重大的事件,所以批斗的会场早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二虎看见那些穿着蓝色中山装,一头花白头发的老人一个个低着头,胸前挂着一个很大的木牌子,上面的小字二虎看不清,中间的大字打个大大的红色的“X”,估计就是那怕些人的名字。台上有人在念着批判稿,不时地还有人带头喊口号,人群里有人跟 着一齐喊,二虎向前伸了伸脖子,支楞着耳朵,仔细听了听,也没有听明白。他向路两边的围墙上看了看,墙上全部刷上了标语,什么“炮打刘难逃, 火烧霍死脸”、“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誓死保卫毛主席,誓死保卫党中央”、“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等。这些标语二虎也看不太明白,他就觉得什么人怎么叫那么难听的名字,刘难逃,霍死脸! 其实二虎那天上东站去是带着任务去的,他是给生产队里的那匹大青马去配种的。此该他手里牵着那匹已经发了情的大青马正从会场的旁边走过,不然和话他真想跑过去也凑个热闹,他倒是真想看看那些站在大会主席台前接受革命小将批判的那些“走资派”到底都 是些什么人,可是他却不能够,因为他怕那个发了情的大青马会被会场上的刺耳的大喇叭声警得野性大发,马警了可不是玩的,本来大青马现在就处于一个特殊的生理阶段,它发情了。饲养员孟八爷两天前就发现这个大青马有些不对劲儿,它不吃也不喝,而且性情也有点大变,不时地“咴咴”叫着,还把同槽栓的另一匹半大马驹踢伤了,且不时地还咬它们,把个饲养室搅得驴叫骡跳,好不安生。孟八爷毕竟还有有经验地老饲养员了,看着这情形就知道什么缘故了,于是他就把大青马单独拴到一个地方,还不时地用料杈拨起大青马的尾巴,去检查那畜牲的水门,果然是又红又肿,还不断地有黄色的粘液流出体外,发出一股难闻地腥臭气味。 在大青马发情的第四天,大虎被分配 到了这个任务,将大青马牵到东站的畜牧配种站去配种。二虎背着个搭裢,里面装了一些吵熟了的黄豆,一路走着,不时地给大青马喂上一把香气扑鼻的熟黄豆,哄着这个畜牲向配种站走去。 也活该是那天二虎时运不济,当他好不容易把大青马哄到畜牧配种站里的时候,那个配种站除了大门口传达室 的老头之外,却是一个人都没有。二虎走到传达室,怯生生地问那个专管收发报纸和信件的老人这人都 哪儿去了。传达室的那个老头正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报纸,听见有人问话,不由得抬起头来,将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向上推了推,瞅着二虎一乐,你不知道今天学校里在开批斗会吗? 二虎听了这话,感到一脸的茫然,他使劲地摇了摇头,似乎不明白那个老头所说的话的意思。那老头随即说道,今天开会,批斗走资派,没有人,明天再来吧! 开会,这个二虎知道,批斗人,二虎更清楚,自他懂事起,不知道批斗了多少人,可是什么是走资派,他却还是头一次听说,仅管有时广播上也说类似的放,但是他还是弄不明白,于是他还是忍不信又问了看门老头一句,这开会就不上班了?也不配种了?老头这回可真是抬起了他那埋在报纸堆里的头,仔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二虎,问道,人人乐是那个村的?怎么文化大革命都开始了,你还啥都不知道呢,你是哪个村的? 二虎一听他问自己是哪个村的,不由得心里一阵紧张,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应该回答老头的问话,他问自己是哪个村的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就脸一红,吭吭哧哧地说,哎,我是塬上的。离这里还要走一阵呢!老头不解地看了看他,好象并不在乎他的回答,也不在乎他是哪里人,随后说了一句,走次派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接着又低下头去看他的报纸,再也不理二虎了。 畜牧配种站是属于大学的,是为在学校的教学和科研服为的,但是同时也向周围的老百姓开放,毕竟是农学院,大学和所处的周围几个公社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而周围这些公社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学校新的成果的推广单位,譬如优良农作物的扩大试种,优质果树的栽培等等,这种良好的合作关系也使得周围的这些公社获益不少。于是学校的兽医医院,配种站也都 毫无保留地向农民开放和为农民服务。可是今天的事情却是二虎第 一次碰到的。 二虎只好无精打采地往回走,7月里的天空一片蔚蓝,天气有点热,温暖的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好在不时有一阵阵的风儿吹过,带着田野里一股泥土的馨香。东站上广播里不时地放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子,广场上的批斗会上的口号声象一股灼热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此起彼伏,经久不息。二虎真想自己也走过去看看开会的情形,无奈自己手里还牵着一匹大青马,而且还是一匹正在发情的马。这畜牲弄不好还会踢人,咬人呢! 七月底的一天中午,孟家集来了一队特殊的客人,这队人正如二虎所说的那样,身着黄军装,头戴黄军帽,腰里系着红棕色的皮带,胳脖上戴着红色的袖章,上面和黄色书写着三个大字“红卫兵”,所有的人都左肩右路斜地挎着一个黄书包,黄书包的盖了上写着“为人民服为”五个字,领头的红卫兵还打着一面红色的旗帜,连那旗帜上也有字,只是风摆着旗帜哗啦哗啦地看不清楚,后来人们费了老半天的劲儿才看清是XX大学毛泽东思想宣传队。 红卫兵来了,孟家集的人一下子才反应过来,果然和二虎那怂说的一模一样。XX大学是省城里的一所著名的大学,这对孟家集稍有点知识的人来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耳闻的,但是绝大多数的人就不知道个所以然了。稍微年长懂事的村民们赶紧走回自己的家,轻轻地掩上门,稍微胆子大一点的也只是躲在门后偷偷地看着,谁也不敢走上去主动地和那些陌生人套近乎,这也是乡下人的一般特征,只是一些不懂事的毛孩子,跟在那队人的背后看稀奇。奔跑的孩子们在乡间的土路上搅起飞扬的尘土,在长长的空巷里飘荡,象一条黄龙,跟在红卫兵队伍的后边。 红卫兵来了,这消息象长了翅膀一般立刻就在孟家集的乡民们之间传开了。对于这些乡民来说,红卫兵是一个既拗口又陌生的,除了零零星星地从二虎嘴里知道的那么一点关于红卫兵的的东站上的事体之外,其它地都是一无所知,这些红卫兵到底是干啥的,他们怎么有那么大的权力,边那么大的领导也敢批判,那么他们来到孟家集来到底是干什么来的?是路过,还是长驻?难道孟家集也出了象二虎说的那样的走资派?若是真的有走资派,那谁又是走资派呢?这些无法回答的问题折磨着每一个孟家集的乡民,而他们在心底里暗暗祈祷的是千万不要把自己形成走资派,然后得多二虎说的那样挂个大牌子遭批斗和游街示众,那可是丢先人的脸面的事情,以后谁还怎么在孟家集活人,过生活? 其实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因为这些纯朴的乡民们根本连什么是无产阶级,什么是资产阶级还分不清呢,更不要说走什么道路了。而且,人家走资派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根本 不是他们这些浑浑噩噩的平头老百姓,可惜在当时,谁也弄不清楚这些。 老地主三猴那天晚上做了个梦,那个梦正和樊明死前给他说的一模一样。梦里成千上万的狐在大地上奔腾,做着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当他从梦中惊醒之后,不由得浑身打了个激淋,心里却一阵阵后怕,“呸,呸,呸”,他不由自主地给地上吐了三口,心想见鬼了,死鬼樊明死前做的梦自己怎么也做了?真有点想不明白。莫非自己的大限也到了吗?老地主心里疑惑不解,想找个人聊聊,但自从樊明死了之后,还真找不到一个能和他聊在一起的人了,不是为了别的,单是自己这个地主分子的帽子戴在头上,凡是个人见了他都退避三舍,生怕沾上什么霉运,更不要说和他推心置腹地聊天了。想了半天,他突然想到村子南头的孟老夫子,尽管那人和自己平时不怎么来往,但从年纪上说,和自己相仿佛,两家从旧社会一直到现在,也湍多大的过节,不妨找他聊聊,看看他难否解解自己心中的疑惑,毕竟孟老夫子还算是个识文断字有见识的人,或许他经的多,见的广,能给他解解心中的疑虑。于是他就提着烟袋子,去了孟老夫子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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