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课 (一) 疫情之后,家里孩子琴练少了,甚至,最后完全中断。 三年多以来,琴孤伶伶地呆在墙边,盖着一张厚厚的琴套,上面堆满了书籍和杂物,灰尘覆盖了它的躯壳。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孩子不愿弹,也不能强逼,自己也每日被俗杂事缠身,竟无暇无心去打理它。但心里还是不时念着,那是一架好琴,雅马哈LU201型,以前每一个调音师来,一边调音会一边郑重告诉我这个结论。心里便嘀咕,这么好的琴,不理不顾的,会不会被放坏了?感觉心疼。 一日,去朋友H家做客,谈起孩子弹琴的事,不免叹气、抱怨一番,说买琴给他们,花钱给他们上钢琴课,风里来雨里去的接送,为了培养他们,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可他们不懂珍惜,半途而废,最后竟落到琴也要放坏了的境地。H认真听着,忽然问道:“那,为什么你自己不弹?”“我?”不禁一下愣住了。自己已过知天命之年,虽然喜欢音乐,但音乐知识贫乏,且错过学习的好年华,十年前也曾尝试练吉他,虽算勤奋,感觉却非常痛苦,进步缓慢,不得要领,最后只能知难而退;包括钢琴,也有过想法,自己在某段时期,每天早晨趁家里无人,奋力去练习音阶、指法,以为若想弹琴弹得好,就非得用力,后来,也是不了了之。 “为什么不?”H继续说道:“我邻居已经六七十,也才开始学琴。”一语点醒梦中人,是啊!孩子们不练,自己为何不学着弹呢?起码,不至于让琴被放置坏了啊。这么一想,心底沉睡的那些残梦又被唤醒过来,进而还有点窃喜。 有了目标,便付诸行动。第一步,调律。 琴已经三年多没调过音,怕是琴键的音都跑到爪洼国去了。疫情前找的是一个老外调音师,马克,那是一个肥胖的老人,中等个儿,来过两次,每次工作都得随手带着汗巾,因为他会稍微一动就满头大汗,就算第二次是在一个白雪皑皑,寒冷异常的冬夜,也是一样。他非常和蔼,背着一个大工具包,里面布满了各种宝贝,工作也非常认真,小心翼翼地打开琴盖并轻轻地搁在旁边的皮沙发上,拿出毛巾擦汗,然后蹲下,取出调律扳手和止音毡(好像还有音叉),开始了。每调一个音,他都全神贯注,仔仔细细倾听,往左或右扳动,有时还不确定,又插入止音毡,再听再调……不一会,他头上的汗珠又冒了出来,停下,拿毛巾拂拭,我站在旁,偶尔提一两个问题,他又和善,非得停下,认真回答,聊上几句。这样,在灯光下,当他坐下、站起,弯腰、侧身,擦汗、喝水无数动作之后,终于大功告成,花了将尽两个小时。他的毛巾想必是湿漉漉的了,不敢瞧地板,怕看到汗珠一地。他收拾好工具,收了钱,按惯例又递给我几张名片。送他出门,看着他肥胖的身影颤悠着走在雪地里上了车,生怕他一冷一热,回家会生了病,心里竟生一丝不忍起来,想下次如果调音还是不找他了吧?便随手把他的名片往一个盒子一放。 三年多光阴流逝。 突然急需一个好的钢琴调音师,一时竟没有头绪,找了几个朋友推介,也要等,便想起马克,没办法,还是找他罢。可是,他的名片呢?苦苦思索,花了好长时间,上下寻找,屋里翻了个遍,在快要绝望放弃时,才从某个角落里找到那个盒子,欣喜若狂。谁知,感恩节前打电话给他,没接,心想他度假了。过完假期,周一接到马克的留言,说他已经退休了,心中有点失望,也为他高兴,回信息祝他享受退休生活。晚上,约了一个华人调音师,可要排到月底,先定了个时间。周二,H向我推介了一个老外调律师,理查德。下班开车时便联系他,他说这个周六就能来,我练琴的渴望太强,就立即答应了,定好周六早上九点,并答应回家就给他发地址。不想,一忙就将这事给忘了,直到周五早上上班路上才突然想起,深感抱歉,生怕人家一生气不愿来了,一停车急忙给理查德发信息道歉,把地址发了过去。不一会,就收到他的回信:早上好,明天见,祝有美好的一天,上面还有琴键和音符,一个天使头戴光环的图案。 经过一周的辛勤劳作,身心俱疲。但今早,我还是七点爬起来,给自己煮了浓咖啡,吃了早餐,等待理查德,太太和孩子们都还在酣睡。窗外,又下起了密密的秋雨,天空灰暗,街道上湿漉漉的,地上黄色落叶也被打蔫了,四处卷缩着趴着,我想,这样的坏天气,他应该会晚点到罢。八点四十分,我想着先上个洗手间,谁料,刚坐下不久,门铃就“叮咚”一声响了起来!吓得我手忙脚乱,这家伙,不仅没晚,怎么还早来呢!一路抽着裤子往外走,一边系裤带,一是怕他再按门铃吵了家人,二是怕他久等了,但在下楼梯时,我看到玻璃门外一个模糊的身影,明显听到门外的他在哼唱着乐曲,一付轻松自得的样子。急忙将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魁北克老人,得将近一米九罢!说他老,也不尽然,一头油亮的发只微显灰白,脸上无甚皱纹,戴着一付黑框眼镜,眼睛不算大,但闪烁着智慧和善意的光芒,笑容可掬。
(待续)
原载自蒙特利尔《华侨新报》第17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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