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赫斯特學院招生辦的接待室 每年的暑假,都是年底要申請大學的高中生參觀大學的季節。在美國高中讀書的中國小留,往往會利用這學期結束後的一兩周,在回國前參觀一些心儀的校園。去年發生在阿姆赫斯特學院的一幕,至今令我五味雜陳、不吐不快。 阿姆赫斯特學院(Amherst College)是美國最著名的小型文理學院之一,和威廉姆斯學院(Williams College)齊名;在小型文理學院裡,它們分別就像哈佛和普林斯頓。像到什麼程度?說點我的觀察:阿姆赫斯特學院和哈佛都屬於比較摳門務實,捨不得在校園建設上花大錢的主,所以你看它們的校園建築,有時會覺得和它們的聲譽不那麼相稱;但這兩個學校,對錄取的學生都很大方,100%滿足他們的財務需求(即need-blind admission)。而威廉姆斯學院和普林斯頓呢,不光校園像,都很古典沉穩大氣,連人的氣質風貌也像。說到這裡,不由想到普林斯頓的招生辦主任。在美國頂尖名校,招生辦主任的職位是極其重要、直通校長的,幾乎都由自己學校的畢業生擔任,但普林斯頓的現任招生辦主任卻是威廉姆斯學院的畢業生。可見在普林斯頓眼裡,一個威廉姆斯學院的學生的大學經歷,和普林斯頓學生的經歷,沒有什麼差別。威廉姆斯學院的畢業生擔任招生辦主任,她完全可以向潛在的學生和家長介紹普林斯頓的大學生活,和普林斯頓的校友有共同語言,不會讓普林斯頓摻水掉價。 雖然阿姆赫斯特學院比較接地氣,招生辦的老師也比較隨和,但老牌名校,檔次和規矩還是有的。阿姆赫斯特學院招生辦的接待室,布置得很古典精緻。 那天我參加了招生辦給前來參觀的學生和家長的介紹會(info session)。一個會議室里,十幾個學生,一大半是亞裔:來自台灣、韓國,美國和中國大陸。學生圍着會議桌坐在裡面一圈,家長和其他人貼牆坐在外面一圈。我的對面有兩位中國大陸小留,一位我一眼就認出,是那位河南鄭州人,在康州一所要求穿正裝的私立寄宿高中上學,曾經有次我帶一位學生和家長到他們學校面試,是他做的導遊。這位學生非常沉穩踏實,給我和家長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也讓我知道,一些對河南人的傳說和偏見,多不可靠。另一位,在麻州一所私立寄宿高中上學,他的學校,也算是正規學校,但比河南學生的學校,還是差了一個檔次。 招生辦老師介紹時,河南學生坐得很端正,聽得很認真。那位麻州學生,身體往後仰着,斜靠在桌子上,左手撐着腦袋,神情輕鬆,時不時扭動下身子。老師介紹完了,照例是讓大家提問,那位在最頂尖私立寄宿高中讀書的台灣女孩,第一個問問題,問得非常巧妙,如果我是招生官,我肯定會回頭記下她的名字。那位河南孩子,見他想問問題,但又放棄了,回歸平靜。那位麻州學生,仰着身子,伸出右手,晃動着,指頭點向老師,用結結巴巴的英語,問了一個老師已經解釋過的問題。一圈問題之後,他又問了幾個類似的問題;雖然問題很愚蠢,但他的那副模樣,好像主子指揮奴才一樣。 我當時真想站起來走過去,一把拽起他,狠狠扇他幾個耳光:太放肆了! 但我又覺得他很可憐。他的後面,坐着他的爸爸媽媽。他的媽媽,是個一點也不引人注目的普通婦女,但他的爸爸,看起來快奔50的人了,卻用髮膠固定着、做了個龐克頭! 我的直覺反應:這是一個中國二三線城市的土豪家庭!或許,這對父母還在為自己的兒子自豪,覺得兒子很能幹:能在阿姆赫斯特學院這樣的地方,提出“挑戰性”的問題,讓招生官恭恭敬敬地回答。 這是一個被美國的文化垃圾所忽悠的家庭,這樣的中國家庭很多,尤其在中國的中小城市更多。不幸的是,這種文化垃圾在中國卻特別有市場。 最近,一位國內的學生被美國外教給騙了,很不理解,問我,怎麼這個外教,開始接觸印象挺好的,說得也很漂亮,但做起事來怎麼這麼不負責,這麼無賴? 我只能這麼引導他:你就這麼想一想,一個上海人,活得好好的,會不會搬到內地邊遠的小城市去工作生活?那些背井離鄉、靠在中國打零工謀生的美國人,圖的是什麼?當然,他們中,有的真的很熱愛中國,有的真的是想到中國冒險創業,有的真的是想給自己添加一點以後回美國發展的閱歷,還有的真的是把中國當做磨鍊自己的一個機會,但一個外國人,在中國忍聲吞氣吃軟飯,他們中至少有那麼幾個、會不會自身素質有問題? 美國人,待人接物普遍彬彬有禮,那是他們民族素質和國家教育實力的反映;他們當然會說一口流利的地道英語,那是他們成長環境的天賜;但他們中很少的一些人,為什麼只能賴在中國生存? 幾年前,我就在國內遇到過這麼一個美國的中年外教,他在一個三線城市的中學任教。那晚,經他的中學校長的安排,他、為了他和中國老公離婚然後嫁給了他的該中學業務尖子英語老師、校長和我一起晚餐,席間喝了點酒。幾杯下肚,這位外教就醉了,對我一口一聲“Professor”,硬要和我探討問題。他真的醉了,不光酒醉,而且他的中國老婆看着他的敬仰神色也讓他醉。我只能像阿姆赫斯特學院的招生辦老師回復那位麻州小留的模樣,恭恭敬敬、耐着性子回復他的提問。倒是校長看出了狀況,不管酒量還是應對,他和我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的,及時散場。後來我聽其他朋友說起,那地方幾所中學的美國外教,幾乎一個德行:一喝就醉,一醉就發酒瘋。 這樣的人,有些是美國社會淘汰的邊緣人。這些人,往往有個共同點:沒有責任感和可靠性(responsibility and accountability),在美國職場難以生存發展,又沒有自己開個店鋪所需的毅力和自制力,但到了中國,他們竟然被當着香餑餑給供了起來,美女以身相許,孩子純真地崇拜。 當他們和中國的英語補習機構、留學中介和美國野雞中學搞在一起,就編制出一具具關於美國的“皇帝的新衣”,於是在一些中國孩子和家長心目中,美國就成了一個沒有約束、充滿自由、可以沒有顧忌追求個性的神奇土地。這幾年,一些美國野雞高中因為中國學生的大量湧入,得以生存壯大。 對這些野雞中學,我的心情是很複雜的:1)至少,它們比國內的一些國際中學或高中國際部要好。如前所述,在中國的一些美國老師,有的素質真的不是一般的差。我的一位美國朋友,是中國一所最著名的私立國際中學的創辦團隊成員之一,她最近回歸美國,原因很簡單:在美國私立寄宿中學,老師和學生住在一起,擔任學生宿舍家長(dorm parent)的職責,晚上工作,天經地義;但在中國,很難招到這樣的老師,美國老師的流動性非常大,一些美國老師一到晚上就出去“社交”了,作為管理者,她很沮喪(frustrated)無奈。2)受西方創業文化和職業道德的影響和制約,有的野雞中學的校長,還是很想有一番作為的;事實上,不少美國學校,都有從野雞變鳳凰的歷史。 但也有一些野雞中學,純粹就是商業運作,和中介沆瀣一氣,坑蒙拐騙,幾近犯罪集團。中國學生到這種學校, 能學到什麼?能有多少前途?這些學校和中介,把一些不合格的中國學生搞到美國,學生到了美國就放羊,不但敗壞了美國的形象,也給美國社會帶來了社會治安的隱患,讓美國老百姓買單,無異於為了一己之利、慷美國納稅人之慨。 不光野雞中學,一些本來還算正規的學校,也經不起誘惑,縱容中國小留,於是就出現了本文前面所描述的那位麻州小留的一幕。 幸運的是,美國執法部門似乎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開始有所作為。中國一些被騙的家長,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開始維權。我現在就在處理一件事,幫助一位中國家長,和康州的一所私立中學,就其合同詐騙一事,進行交涉;也在招聘律師,準備進入訴訟程序。這件事,或許會演變成當代留學史上的一個標誌性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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