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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没有本事选择我的专业,只好让专业来选择我,带着愿赌服输的感觉,我平静的走入了我的大学生涯。 那时候,我已开始思索人生和宿命,其实人生只是一个个偶然的组合,因为充满变数,所以才值得期待。 在这里,我认识了三个可爱的室友。 焕然来自云南,个头矮小。这样的女生不管长多大,不管长得多么成熟,都会被人当作小孩来对待。焕然果然激发了我的母性情怀,在她面前我总像一只母鸡,恨不得随时张开翅膀扑过去保护她。焕然的世界很小,她会为了一次考试的好成绩而高兴半天,会为了买到一件便宜的衣服而心情大好,会为了吃一顿肯德基而眉开眼笑……总之,她的世界很单纯,幸福是那么简单而容易满足。 蓓蓓来自湖南,是个非常有礼貌的淑女,淑女每次进自己寝室前都会先敲门:“我要进来罗。”终于有一天,她隔着三米远的距离对着在食堂窗口打饭的我说话,她的声音小得只剩下唇形,重复了三遍我还是听不清楚,于是我直冲冲走到她面前豪迈地问:你说什么?淑女依旧温温柔柔的细声回答: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我对着她扯我自己的头发,并认定自己这辈子无法成为淑女。 冷飘来自吉林,很有北方女孩的特色。个头高挑,性情火热,她欣赏舒淇的性感并立至要成为那样的尤物。她喜欢唱歌,所以我们宿舍里总是飘荡着歌声。冷飘的爱情观很前卫:不要为了一棵树木放弃整个森林。自从她知道我对无极的痴恋,就天天给我洗脑: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啊,弃暗投明吧。我惟有干笑几声,回答:你的青梅竹马刚才给你来电话了,我们班的体委约你明天去看电影,文艺部的学长在外面等你,你先忙空自己的事情再说我把。 象牙塔的生活千姿百态。 冷飘是个不能缺少爱情的女生,所以生活多姿多彩。焕然进入大学时还有点适应不良,生活战战兢兢。蓓蓓喜欢上网,天天在网吧里泡着。 而我,没有什么特殊的追求和嗜好,只能常常在图书馆闭关,于是成绩继续一枝独秀。 一直到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才终于积累了足够的勇气,给无极寄去了我的第一封信。 我的信循规蹈矩,不敢有任何暧昧的话语,因为我担心吓着他,连朋友也没得做。从北京到南京应该是三天的路程,如果他在收到信的第二天回复,我收到回信应该是七天以后。 恩,我决定耐心等候七天,然而这七天里我格外的容光焕发。 因为心怀着希望,等待也成了一种苦涩的甜蜜。 一周之后,我随时关注焕然的行踪,因为她是我们班的信箱管理员。我随时都幻想,焕然会笑容满面地跑过来,从身后拿出一封信对我挥舞:“诺言,你有信哦!” 可是,我充满期待的眼光没有一次得到焕然的回应,甚至有一天她问我:“诺言,你最近怎么总是看我?我胖了吗?” 一周后,又过了一周,我仍然没有收到无极的回信。 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人家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说不定对着我的名字看了半天还不知道我是谁,又或者他会笑一笑以表示对我这个花痴的同情,再或者他会拿信纸来擦桌子然后把信封扔进垃圾桶。 无极,你拽什么拽!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诺言,你怎么这么没骨气?你倒贴上门别人还不搭理! 我在心中狠狠地唾弃无极和我自己。 但或许 是他的学业太忙了吧毕竟他还要准备出国,又或者信在路上有所耽误没有准时到他手中,再或者信被不小心弄丢了或是他的地址已经变化了。 我明知道这些借口的牵强,却又在心里原谅了他。 我怎么可能不原谅他呢? 我怎么可能不想他? “明知不该去想 不能去想 偏又想到迷惘;是谁让我心酸 谁让我牵挂 是你啊”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卑微的自己。 第三周,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焕然忽然笑容满面地跑过来,从身后拿出一封信对我挥舞:“诺言,你有信哦!” 一时间,我感激涕零,把那封信当作巨额支票一般亲了又亲。等我终于平静之后,才小心翼翼的用水果刀把封口仔仔细细裁开,抽出信来看。 “诺言,你好。收到你的信,我感到十分惊喜。……” 什么?他感到惊喜?我的手因兴奋而发抖。 “……呵呵,先假打了几句。” 我又嘟起了嘴。 他的信和我的信保持了同一种风格——非常循规蹈矩,没有任何暧昧的话语。可是我却读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还发出呵呵的傻笑声。 “诺言?你发春啦?” 我从上铺探出头去,冷飘正在书桌旁吃她的扬州炒饭。我拿过床头的高数课本让它从冷飘的头顶上方做自由落体。 “你干什么?”被砸中头的冷飘气急败坏的大喊,“你连你高数课本也不要了么?” “那本破教材,我早就不想要了。”我对她坏笑。 “你疯了!” 沾了一脸饭粒的她瞪着我一字一顿的说。 我是疯了,我乐疯了。 很快的,我把无极那封一页半的信倒背如流。他信上提到南理工三号门前那条长长的林荫道,提到农学院培植的生机盎然的苗圃,提到碧波荡漾的水池和池边爱因斯坦的雕塑,雕塑下刻着E=mC2。 我向往着南理工,对南京也从此多了一份亲近感。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去那个城市,因为那是无极生活过的地方,此后我写文章,总爱把背景设在南京,仿佛发生在那里的情缘都如他一样,是种完美的存在。 我和无极开始鱼雁传情……等等……我们鱼雁是有的,传的却不是情。我们总是讨论有关人生观价值观的话题,甚至有时候他的回信就像在“答记者问”。 按照这个进程,再过一亿年,我和他仍将停留在普通朋友的水平。 所以,我打算给他一点暗示。 有一次,我在信里有意无意的提到:“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想起来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我很希望他接下我的提示,回忆回忆我们初次见面的样子,我好想知道,他所记得的第一次,是我六年级那一次邂逅,还是进入中学之后的相遇。 我希望他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别人家里,我希望记得他曾带我去打乒乓,我希望他记得我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 真的,记忆中的初见,我只记得他穿着黄色羽绒服和蓝色牛仔裤,而那场记忆中,我却忘记了自己,忘了自己的衣着和模样。 但如果他记得,如果他帮我记得,我会是多么幸福。 可是他没有回复我,他忽略掉了那句问话,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 我为此深深失落。 已经八年了,我爱了他八年。 每当我翻看日历的时候,我总会悲哀地想,抗日战争也该结束了,小日本也该被赶回去了,他为什么还不能爱上我,为什么? 这一年,我遭遇了一场桃花劫。 寒假过后,冷飘的表弟从吉林来北京上新东方,而冷飘却重色轻弟去赴别人的约。我惟有坐地铁到北京站帮她接那个高三小男生。 我从来没干过这么傻的事:手中高举一张A4白纸,上面是冷飘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姜维”,我被夹在出站口的人群中像一只挤扁的咸鱼,殷殷期待着姜维能够发现我然后解救我于水火之中。 突然有人从背后敲我肩,真讨厌,大家都不熟,再怎么挤也不该乱打陌生人阿。我生气的挥掉那只不安分的手,谁知那只手锲而不舍的敲我。 我愤然回头,一个轻轻秀秀的男孩问我:“你是不是来接我的?” 真是莫名奇妙! “你是谁?谁要来接你?” “我是姜维。” 我更傻了:“你是……姜维?!你什么时候钻到我后面的?你怎么不从前面过来?” “我想那里太挤了,还是先挤出来比较方便。” 姜维咧嘴微笑,他的牙白得可以去做牙膏广告,我觉得。 新东方是一个奇妙的地方,它为所有有志于提高英语分数的人敞开了大门,只要你愿意为它掏钱。 姜维对余敏洪很崇拜,对敏洪传奇的个人经历充满向往,所以对新东方也怀有满腔热情。不过,冷飘这个表姐就不太称职了,居然让自己的表弟去住旅馆。 “有什么办法?他不想读住宿班嘛。” “你可以在男生那边帮他找个空床,反正你知己那么多。” “不必了,小孩子,需要磨练。”她振振有词。 我很同情姜维,我觉得我有必要替冷飘给予这个小弟弟一点亲人的关怀。所以,除了带他去爬了一次长城,我还请他吃了几次麦当劳。 我好多次都想问问姜维:你喜不喜欢看《三国演义》?你喜不喜欢里面那个姜维? 可是我从来找不到机会问,因为遇到我的时候姜维总是请教我英语难题。 不过我是很喜欢姜维的,不为别的,因为央视那一版的《三国演义》里面演姜维那个人很帅。我承认我很浮浅。 “诺言姐,我再帮你拿杯可乐吧。” “好啊。你顺便把那个小奖品领回来吧!”那时麦当劳有赠送活动,买套餐送毛绒玩具。 当他拿着一只小毛毛狗回到座位的时候,我忍不住叫道:“好可爱噢!”然后还用油糊糊的嘴亲了那小狗一下。 “诺言姐,你才可爱呢。” 我立刻板起脸,对他说:“多数情况下,人们如果实在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一个女生,才会说她可爱。” 姜维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大笑:“你紧张什么?我没见过你这么老实的男生。” “我……我老实啊?”他居然还红了脸。哪有这么纯情的男生? “我逗你的!其实你挺精明能干的!” “真的吗?”他愈加腼腆。 我差点被可乐呛到:“这句话也是逗你的啦!”见他仍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我殷切教导,“记住了,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女孩子的话,因为你很难说清楚她哪句话是骗你的哪句话是真的。” 我说完后得意的大笑,姜维愣愣的看着我,他的目光与平日不同,异常的火热,像要在我身上点火。 “诺言,我喜欢你。” 我惊惶,下意识地回避开他的眼光,过了一会儿才呵呵干笑:“你也是逗我的吧?你还真会举一反三,孺子可教也!” “我说真的。在火车站看到你我就喜欢你了。”他伸出手来拉我。 到底,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当面告白,不管对方是谁,心里的震撼那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我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该有怎样的反应。 可是,当他的手触及我的,他掌心那种湿腻的、温热的感觉让我一阵恶心,我甩开他的手,大叫道:“你别碰我!” 我冲动的站起身,飞也似的逃离了麦当劳。而姜维的大胆告白,就这样草草收场。 冷飘很快知道了我和姜维的事,但聪明如她,并不在我面前提那场尴尬的告白。 一天中午,有人敲寝室门:“表姐!”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我立刻撂下手中的宫爆鸡丁,往书桌下面钻。冷飘好笑的抓住我的衣领把我从桌子下面提起来:“要不要这么夸张?” 我仍兀自盘算:“也对,书桌下面藏不了人,目标太大。”于是我快速窜上我的床,把床帘放下来,对着冷飘道:“我不在,记住,我不在!” 我听着冷飘和姜维在寝室门口交谈了几句,随后,冷飘站在下面扯开我的床帘:“他走了。” “哦。”我应了一句,便再也没有声音。 “明天约你在西门见一面……” “我不去!” 冷飘在下面说:“他快回吉林了,想见你最后一面。有什么事情当面讲清楚,逃避不是办法,你也不希望他因为失恋导致高考落榜吧?” “我……我心里……” 冷飘索性爬到上铺来,和我面对面坐着:“不要跟我谈什么无极。我理解不了你的死心眼,二十一世纪不流行忠贞,你何苦让自己在一棵树上吊死?为什么不尝试接受别人?” 我摇摇头:“你不明白,明明知道自己心里住着一个人,如何还能有别人的位置?” “爱情要经过比较,否则怎么知道哪一个才是自己的最爱?” “难道你要我像你一样同时和很多男生周旋?” 冷飘笑道:“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也许别人以为我是个情场浪女,没有真心,以为我根本不爱任何人,然而不是,其实我每个都爱,我也很享受那种恋爱的感觉。你应该好好恋爱一场,何苦暗恋一个遥远的影子?” “是的,我相信你每个人都爱,只是你不知道哪个是你的最爱。然而所爱的人多了,分给每个人的爱自然少了,你如何能得到别人完整的爱呢?” “爱情本来不存在平等,如果付出必有收获,十个无极也爱上你了。我要别人的爱,很多的爱。” 我再次摇头:“你这个样子,那些男生都愿意招惹你,但没有人会愿意娶你。” 冷飘大笑:“娶我?这太遥远了吧,我只在乎曾经拥有。诺言,你应该勇敢的去试一试。” “你告诉姜维我会去见他,但我不会和他开始。” 我和姜维在西门见面,然后绕着未名湖转圈。 当我们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姜维仍没有开口说话,我于是打趣道:“我们就这么一直转到天黑?” 他还是不好意思的笑:“诺言,你真的不能接受我吗?”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回头问他,“不要说是因为我可爱,我会觉得自己很失败。”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特别,你就是不言不语站在那里,我也觉得你就是我要找的那种女孩,我想保护你。” 我微笑道:“其实你还是说得很模糊,我不懂你所谓的特别是指什么。” “你身上有一种忧郁的气质。” 我愣住,未名湖上的粼粼波光忽然刺花了我的眼。 忧郁?原来我是忧郁的。 但那忧郁全是你给我的,无极,这全是你给我的。 那一刻,我觉得一切外物在我眼中都如虚设,我脑中充填的只有无极。爱着他的八年啊,从当初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到如今在北大求学的女子,从当初那个活泼烂漫的小狐狸到如今让忧郁深入骨髓的我,我还能怎么去爱? 我对着湖水发呆,不觉间又锁紧了眉,姜维感觉到我的失常,却什么也没问。 许久以后,我才回头对他说:“姜维,我对你没有感觉。我不能骗你,也不能骗我自己,我心里爱着别人。” 他敏感的反问:“那他爱你吗?” 我摇头:“不爱。但是我没想过放弃。你好好高考吧,那才是最重要的。” 我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自己离开了。 半夜,有人拉我的床帘,冷飘在后面问:“你怎么了?” 我看到打进我床铺的灯光,仍背着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你不要……理我。” “别哭了。”她爬了上来搂住我的肩,在我背后睡下。我没有回头,肩头还是不可抑制的抖动,枕巾已全湿,而我的脸,被泪覆盖。 “我爱不了别人了。”我背对着冷飘抽泣,她轻轻拍着我的肩,让我得到些许抚慰。 我对于男生的分界如此鲜明,要么对他有着暧昧的好感,比如无极,要么就是纯友谊,比如姜维;两者不会有交叉,也不会有过渡。 在这一点上,我是如此绝对。 连我自己也不曾想到过,自己的性格里会有这样偏激的因子。 “我想去找他!” 我的话很小声,但我相信冷飘听到了。 过了很久,在我已经以为她打算保持沉默的时候,她突然回答我:“那你就去吧,否则你永远也不会死心。” 但我还没来得及去南京,无极却来了一封信,说他这一年夏天要来北京上新东方。 我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俞敏洪,是他给我和无极创造了机会。 只有四个月了,我想我应该耐心等待。 这个时候,秦可她们系举办假面舞会,邀我和胖子参加。 我不知道秦可原本打不打算邀请我,只是因为那天我恰好在胖子那里蹭饭吃,遇到了同样去找胖子的秦可。 “我去合适吗?我不要当灯泡哦!” 秦可很严肃的告诫我:“你不要这样说话,好像我和方博阳有什么似的。” 她那副烈女的模样,胖子就是想有什么恐怕也不敢吧,我很清楚我们三人之间亦敌亦友的纯洁关系,于是耸耸肩道:“随便了,反正咱们仨都是孤家寡人,去凑凑热闹也不错。” “那我先回清华了。”秦可甩甩她清爽的短发,骑着单车离开。 真是的,这种事情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女强人阿,就是不一样。 饭后,我拉着胖子陪我逛五道口市场,他不情愿,做出凌迟般痛苦的表情。 我恐吓他:“你忘了怎么答应我妈的?我一个女孩子家,在商场里面被人偷钱包怎么办?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被人占便宜了怎么办?” 我顾不得他的唉声叹气,率先杀入市场。 逛来逛去也没什么可买的,后来我进了一家首饰店,欣赏那里的耳环。 我相中一串心形水钻耳环,胖子在旁边煞风景的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对面北医的学生作尸体解剖,挖出来的心脏……” 我瞪他一眼,换了一串长须银质耳环,我对着胖子摇晃那串耳环:“看!好不好看?你敢说不好看,说了我打死你。” 他双手抱肩站在一旁:“你有耳洞吗?” “没有,可以改成夹的那种。” “那你就买吧。” 他到底也没有说那串耳环好看,记忆中,他好像也从来没有称赞过我好看。 这一天,直到舞会开始的时候,胖子还没有来,我和秦可便先入了场。 我根本不会跳舞,秦可更是个舞盲。好在我们是女生,不会也不丢脸,清华女生矜贵嘛。我们俩尴尴尬尬地站在舞池旁边,好像失物招领台的物品,等着别人来认领;又好像青楼门前的风尘女子,等着客人来垂青。 真是没面子,我们都没有对男人抛媚眼卖弄风骚的本事,所以站了半天也无人问津。后来好不容易有个男生过来邀请我,谁料到他是个舞林大虾,一支舞曲下来,我的脚肿了,估计他的也是。 我回到秦可身边喝饮料,发誓这辈子不再跳舞,而胖子仍然没有来。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小腹很疼,便决定回学校。 不是我不讲义气,只是作为女生,每个月那几天我都难受得厉害,如果不是早答应了秦可,我肯定会躲在我温暖的被窝里啃小说或看漫画。 我一个人可怜兮兮的走在清华园凄清的林荫道上,这都怪胖子,原以为可以让他送我回去,下午便搭朋友的顺风车过来,谁知道他竟会爽约! 突然有人从后面赶来,我回头看,罪魁祸首来了,我把所有怨气都倒在他身上:“你真行!上大学什么没学会学会迟到了!” 胖子不解释,只是说:“你等我,我车停在秦可那边。” “你有车你怎么不骑过来?唉哟——”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疼,我赶紧用手捂住,没好气地说,“算了吧,走回北大得了。” “你开什么玩笑!”他旋风般的奔了回去,回来的时候除了多了辆蓝色山地,手里还多了一包元胡止痛片。 天啊,他居然知道这个。 “胖子,你以后的女朋友肯定很幸福。”我坐在他单车后座上,感慨道。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以前肤浅嘛。” 我就那么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冷不防自行车突然停住,他说:“到了!” “这么快?” “本来就不远。”他看着我,问,“自己上去没问题吧?” “当然!谢了,下次请你吃饭!” “你……你好点没有?” “哈?”我一时没懂他的意思,等我反应过来脸已经红到脖子根,“得了得了,你赶快走。” 我噌噌噌跑回寝室,赶紧吞了几粒元胡止痛片,我觉得自己很丢脸。 暑期的时候我也报了新东方的GRE班,我对出国这类事没有特别强烈的想法。只是这么多年,无极所作的事情我总在不知不觉中跟从。或许我会选择出国,如果无极是那样的选择。 无极住在清华一个堂兄的宿舍里,他来北京的第二个晚上,我们相约下课后在新东方总部门口见面。 老师刚说下课,我立刻噼里啪啦收拾好东西冲出教室,奔至新东方门口,挺立如笔直的旗杆,翘首以待一年未见的他。 无极……应该又成熟许多吧,而我……我低头看看自己的纯白色体恤和蓝色七分仔裤,不知他是否喜欢这样学生气十足的打扮。我瞪大双眼注视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深怕自己不能在第一眼认出他,虽然我知道这种机率为零。 终于,他披着星光来到我面前,如往常般明朗潇洒,却比从前瘦了许多。 “Hi!”他嘴角再度轻扬,将我带回单纯明媚的中学时代,他依旧是那个风华天成的翩翩少年,回回入我梦里的永恒映像。 我照旧心如鹿撞。 “好久不见。”我对他微微笑,自己却在笑里尝到了沧桑的滋味。 “送你回北大吧,边走边聊。” 于是我们推着单车在月光下走,一切如此宁静。回想在数学老师家补习过后推车散步的那段时光,熏风、月色、星光和淡淡花香,和眼前的情景相互叠没。 马路上时而有接送学生的豪华跑车从我身边擦过,无极体谅的将我让到靠里的一边,我的心再次蠢蠢欲动。 “你怎么还没考GRE呢?申请来得及吗?很仓促啊。”可不是,他大三已经结束,下半年就该开始申请,按他稳扎稳打的性格,什么事都该未雨绸缪才是。 “哦,我报的是考研英语,暂时还不打算出国。” “为什么?”我竟猛然刹车,傻乎乎的仰面问他。 他并没有介意我的反应过度,也停住脚步,平静回答:“我觉得目前对我来说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还是先读研再说。” “怎么会?”我仍然不懂,继续保持那一脸蠢相。 无极笑了,然后骑上车向前方行进,我知道自己又在他面前表现出了幼稚和无知。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我学不会在他面前不懂装懂,因为关于他的一切一切,我都想一清二楚。 “呀——” “怎么了?” “车胎破了。”我尴尬的说。 我们已经进了校门,但离寝室还有一段距离,处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状态。 “把车停在教学楼里,我先送你回寝室吧。” “好吧。”我故意在语气中渗透了一点无奈,心底却在唱着欢快的歌。 仲夏的夜,清凉宜人的晚风和一路绽放的蔷薇陪伴着我们,我终于等来了幻想过多次的风花雪月。一袭白衣的清秀男子,用单车载着我,载着我的梦。天地间好像只有我和他的存在,我希望这种幸福的感觉一直延续,直到永世。 无极骑车很稳,就连过路障也总是很耐心的从边上绕过,没让我有任何颠簸。如果我是冷飘,我的手必定如水蛇般揽住了他的腰,可我正统得要命,只敢翘起兰花指抓住他衣摆的一个小角。然而我和他的距离很近,我闭着眼,体会属于他的味道。 如果某一天,不能再见他一面,如果那一天,他的朱颜已改,至少我还会记得这种味道。 “是这里吗?”无极在宿舍楼前停下。 我蹦下车,很仓皇的低头说:“是这里。谢了。你走吧。再见。” 无极或许会奇怪我为什么是这副“我赶时间”的样子,恨不得他马上消失。 其实,原因无它,只是不想让他看见我红似火烧的脸。 “我看着你上楼吧。” “嗯。”我一鼓作气奔上了二楼,到楼梯转角的地方停住,平息了呼吸之后才偷偷探出头去,看着他骑着车的身影隐没在苍茫的夜色中。 无极的补习班快结束的时候,我还在坚韧不拔的背单词。 Debutante,第一次参加社交舞会的少女 Graminaceous,像草一样的 …… 这些词我这辈子怎么可能用到?我怎么可能用到? 我在GRE词海中苦不堪言,无极没有继续和我并肩作战,在他补习班结束的前两天,他已订了机票回家。 “还有两天就结束,为什么走得这么急?”我感到一些奇怪。 他只是含糊回答:“学校开学早,回家还有一些事情。” 我没有问是什么事情,既然他不愿意主动告知。 “那我只好一个人回家了。”我失望地感慨,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祈求。 “你要小心点。” “嗯。” 无极离开的那一天,八月的天空却显得阴霾。我把他送上机场大巴,笑着对他挥手,然后故作潇洒的转身,强忍着不回头。 过了许久,当我确定无极不会再回首之时,才突然转头去,夸父追日般决然的追着那辆大巴奔跑,直到大巴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它终于消失在视野,才含着泪停止。 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追什么。 回到寝室之后,我拨通了苹果的电话。 “子茗,生日快乐!”我说。
第十章 大二了,买电脑了,我们跟着潮流进入e时代。 四大美女开始疯狂看片,最高纪录是连续十五个小时坐在电脑面前一起看完《流星花园》,但此后,我们每个人都萎靡不振精神涣散很多天。 《流星》虽火,F4虽红,在我心里仍不可与无极争长短。 我在寝室天天唱:“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爱你那一种。” 冷飘无情地讥笑我:“无极又不是个女的。” 所以,我换了一种方式表达:“偏偏为你心有独钟,因为有你世界变不同……” 我是如此不知疲倦的歌唱,以至于后来我们寝室的人一听陈晓东的歌就想吐。 就在我昂首阔步跑入新时代的时候,卓艳打电话来跟我哭诉她的悲惨遭遇。 “诺言,你知不知道,我被流放了。该死的学校,居然把我们分到东校区,在老山村里头,到处都是粪坑和坟包!呜呜呜,你不相信是不是,呜呜呜……” 我当然相信了,因为我分明听到电话里传来拖拉机呼啸而过的声音。 “除了电灯,其他任何家用电器都没有,简直是原始社会……”卓艳又哭,“长途六毛六一分钟,都拨不了IP!” 我这颗菩萨心哪里听得这样的血泪史:“快把寝室电话告诉我!以后我打给你!我花钱!” “呜呜呜……我们寝室没有电话!我在外面排队好久才排到的!” 这还了得?贫富差距太悬殊了!我盯着自己寝室的微波炉,心里萌生出了强烈的负罪感。“别哭了,别哭了,黄涛有没有去看你?让他多陪陪你吧。” 电话那头的抽泣嘎然而止,几秒钟后才听到卓艳低声地说:“我们分手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见证过的爱情总要在我面前一一崩塌,像一个黑色女巫对着我冷笑:看吧,情没有童话,爱情没有永远。 “其实早料到了,一旦分隔两地,到哪儿找天长地久去。”卓艳的平静比她的哭更让我心惊。 我突然很想做个大样本调查,看看大学里的异地恋有多少能够坚持始终。可惜我找不到可以统计分析的人群,我没办法把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 挂断电话的时候,焕然跑进门来对我说:“诺言,你的数理统计居然考了满分。” 距离可以让成长了的爱死去,更何况那些尚未茁壮的爱恋,更何况那些尚未萌芽的情愫? 我想在OICQ上见到无极,这是一种介于见面和通信之间的交流方式。可是无极寝室未通网线,要在网吧里碰到他并非易事。 我在信里约了一个时间,和他在OICQ见面。约的时间是七点,可我五点钟就已在电脑面前热身。 七点了,他没有来。 七点半,还是没有来。 八点、九点、十点……他qq的小企鹅像始终没有闪亮过。 屏幕上那些上线又下线的人都不是我的等待,我的等待没有来。 每每在等待后失望,每每在失望后继续等待。 还是没办法生气,因为他在我心里从来不会有错——定是有什么原因让他耽误了。 我这样想着,端着洗脸盆走向洗漱间,出门时仍不忘嘱咐冷飘:“我在洗漱间,如果他上qq,马上叫我。” 冷飘的眼神里只有四个字:无可救药。 几周之后,收到无极的来信,说由于他们信箱管理员的失职,相约的那一天他尚未收到我的信。为此,他重新约定了时间,以求将功补过。好吧,就恕你无罪,我心里又笑开了花。 听到qq的敲门声,看到无极的小企鹅头像一闪一闪的时候,我竟生出苦尽甘来之感,谁让我们第一次网上聊天就如此波折重重。 言:如果你们寝室有网线该多好,不用我等你等这么辛苦。 极:何必呢,其实你想找我了就打个电话,传呼,或是手机叫我就行了嘛,你打一个,我就叮叮咚咚跑来上网了。 言:你今天能上到多久? 极:你说几点,我就陪到几点。 言:通宵吧,我看我能不能破我们寝室聊天的最晚纪录。 极:好,我尽量帮你。 …… 和他聊天的时候,我一直都是微笑着的。 再平凡无奇的话题,被他一说我都觉得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事,再无趣的笑话,被他一说我都会笑得花枝乱颤。 在一次次约定下次上网时间的情况下,我们终于可以顺利交流。 那阵子,追着看了林峰叶璇版的《再生缘》。戏看过了,也只是看过了,孟丽君和皇甫少华的容颜渐渐不再清晰,剧中的爱恨纠缠也渐渐淡忘,但对戏中那首主题曲却一直念念难忘。可是,当时那首歌很新,九天、搜瓜、百度……我在各大网站论坛一一查找,也不见此歌芳踪。 偶然间问起无极:“你机子上有《再生花》这首歌吗?” 极:“谁唱的?” 言:“陈慧琳。” 极:“没听过。帮你找找。” …… 当晚下线时,问起他查找的成效,也如我一般,找不到这首歌。 本以为找歌之事应该就这样不了了之。 过了些日子,在网上遇到,无极却突然说:“我传个东西,看你能不能收到好不好?” 我莫名其妙的接收过来,点开来看,竟是陈慧琳的《再生花》。 我无法不感动,虽然只是小小的恩惠,我却好像得到了全世界。 再有一次,我无意间抱怨自己的qq没有衣服穿,隔几天无极发来消息:“送了两个很简单的qq秀给你,自己去找到穿上吧!” 虽然那衣服并不华丽,也不昂贵,我仍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无极的细心和温柔如水般无处不在,让我深深沉沦于这灭顶狂流。 “……记载着你的好,像上瘾的毒药,它反复骗着我……” 无极的好是一种欺骗吗? 对待别人他会不会更好? 我在心里询问,却并不计较答案,就算是种毒药,我也必定一口饮尽的啊。 就在我自以为爱情得意的时候,我的事业失意了。 我准备拿胖子开刀,以泄我心头之恨——虽然那恨不是针对他的。 在北航的篮球场找到胖子,胖子作为计算机系的主力正与机械系鏖战。胖子穿白色短袖运动衫,头上绑着个白色发套,看起来潇洒倜傥,球场旁边杵着些莺莺燕燕,突然有人尖着嗓子喊:“方博阳,我爱你!” 爱是这么容易说出口的么?肤浅!我在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胖子也往那边扭了扭头,天啊,他在做什么?他居然在笑! 我愤慨的抖抖肩,他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跟那种女生眉目传情?真是伤风败俗! 后来,胖子那方赢了,他又被一帮男生托起来抛至空中,如同凯旋归来的大将军。我始终不明白他那么高的人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等他致了感谢词,处理完各方事务,才抽出时间来应酬我。 我抽出一张纸巾垫在地上,把所有的郁闷对着胖子发泄:“五四奖学金,懂不懂?居然被人抢了。第一次综合成绩排下来,我高她六十多分呢,谁知道第二天她就拿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奖状和证明。什么学生会主席助理,加分!文艺部常务委员,加分!班级演讲比赛参与奖,加分!声乐团合唱奖,加分!你听听,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胖子一边用白毛巾擦着额上的汗,一边听我的机关枪噼里啪啦。 “……我打算找老师说去,这些花里花哨的东西,以为我找不到么?真好笑,学生会主席……助理,几时有这样的职务,我怎么不知道?……” “渴了吗?”胖子突然把矿泉水递到我面前。 我愣了一下,这是哪跟哪儿啊? 谁知道胖子误会了我的迟疑:“刚打开的,我没喝过。” 谁管他喝没喝过,我说的是我的奖学金阿,我的钱啊,飞了耶!我粗暴的接过矿泉水,无意间瞥见商标……农夫山泉,真好笑,这么多年他好像只喝这个牌子,够迂腐的了。 我恶狠狠的灌了一通水,又听见他麻木不仁的说:“算了吧,名利都是身外物,何必太计较?” “你难道不懂吗?我计较的不是这个钱,也不是这个利。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一份也不想多得,可是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也不会白白让人家抢去!” “结果已经定下来了不是吗?她暗地里用手段给自己加分,别人顶多说她急功近利,你现在再去抢,摆明了就是针对她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以后你们怎么相处?” 我沉默,许久才答:“你以为这些我不懂啊,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当面对我笑咪咪的人会在我背后插刀,背弃这份同学之谊的人并不是我啊。” “谁能保证自己周围的人都是君子?” “小人倒不怕,真小人好过那些伪君子!” “这种事恐怕你这辈子还会遇到很多。”他开始收拾带来的打球物品。 我皱眉,他怎么会是这幅世故的样子:“换作是你,你不生气吗?你能放得下吗?你能再对着那种小人虚伪地笑吗?” “我能。”他终于站起身面对我,恰好遮挡住身后明媚得刺眼的眼光,他如同阳光下的一个黑影,让我看不清面容。 “那你以后一定混得不错,位高权重的那种。”我低头避过阳光的直刺,语气淡淡,那话里已不知不觉带了些讽刺,胖子听后只是轻轻一笑,道:“别郁闷了,请你吃烧烤吧!” “要韩国的!”我立刻雀跃起来。花他的钱,我才不会心慈手软! 烧烤店里人极少,我们可以慢条斯理的享用美食,还有多个服务员可以供我们差遣。 “……为什么为什么只和你能聊一整夜 为什么才道别就又想再见面 在朋友里面 就数你最特别 总让我觉得很亲很贴……为什么 你寂寞只想要我陪 为什么我难过只肯让你安慰……”音箱播着S.H.E的《恋人未满》,想起胖子的仗义,我忍不住乐呵呵的道:“你听,咱们也算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吧?” 这句话本是普通,胖子筷子上的一块鱿鱼却忽地掉落在盘里。他抬起头看我五秒钟,超过了正常的时限,且目光阴冷深邃。 我被他震住,马上做自我检讨:莫非他不满我交浅言深?也是,我们之间也没什么特别的交情,如果说有,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把他当作投诉站和避风港,但他……可能只是把我当作普通朋友,而那些迁就,也不过是因为对我妈的一句承诺。 想到此,心情比丢了五四奖还要郁闷。 我不喜欢自作多情的人,更怕自己在别人眼里是这种角色。 我闷闷不乐的接着吃烤羊肉串,不料被辣椒末给呛到。我使劲咳,许久才停止。胖子招来服务员:“可以来碗紫菜鸡蛋汤吗?” “菜单上没有,不过我们可以帮你做。” “嗯,谢谢。”他对服务员一笑,电力十足,“麻烦别放香菜。” 我一愣,他居然还记得我的喜好。死胖子,别对我这么好,不然我又会自作多情。其实他也真是的,怎么就不怕我误会? 在北航逛荡了一整个下午,胖子送我回学校,我心里的不满也早就平息了。有什么办法呢,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求无愧于心,改变不了的东西,我们所能做的便只有适应而已。 第二天面对夺走我奖学金的那个女生,我面无表情的对她说:“恭喜。” 这已是我最好的风度了。 又一年寒假来临,我和胖子结伴回家。 在北京这个城市,我们都只是候鸟,在既定的时刻南归或北上。 真正的家还是那个山明水秀的南方小镇,北京,始终只是一个陌生的城。 票是胖子定的,他帮我买了张中铺,自己却是下铺,我们约定在北京西站汇合。 赶到车站的时候我傻眼了,胖子身边居然站着个美女,绝对不是上次在球场花痴的那个。我仔细打量她,鹅黄色中长羽绒服衬出白皙的肤色,头发扎成马尾高高吊在脑后,气质像极了徐静蕾。 “这是余丽丽。”胖子不情不愿地为我们介绍。我却很快和丽丽打成一片,两个女生如果认识同一个男生,还愁没有话题么?我们在候车室聊得不亦乐乎,到检票的时候丽丽还非要我的电话不可。瞧我这好人缘! 上了车,胖子轻而易举地把我们的旅行包放到高高的行李架上,不知不觉中他好像比高中又窜了一段。 “你有一百八吗?” “什么?你钱不够?”他显然很困惑。 瞧他那幅蠢样,我说:“问你身高啦。” “没有人象你这样问的。”他很不满意的样子。 我知道,这种脑筋打搅的人,只能问一八零或是一米八他才能明白:“人笨就不要找借口,有人就能听懂!”比如无极。“唉,我可不可以……和你换铺啊?” “不可以。”答得真快!我撅嘴,却意外的看到他铁青的脸,不敢招惹他,我只能暗自生气:是不是男生阿,有没有一点绅士风度阿,懂不懂怜香惜玉啊,居然让我这块香玉去爬中铺! 我气鼓鼓的爬上去睡觉,一不小心还被那床顶碰了一下头,死胖子!我抱过枕头来拍了两下,权当它是胖子来解气 我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去洗漱间梳妆打扮完毕,再跑回下铺坐在胖子身边,和他搭讪。 “喂,余丽丽是不是喜欢你啊?” 胖子抛给我一个明知故问的表情,头继续埋进手里那份《参考消息》,说实话,自从上车到现在他就没给过我好脸色,不晓得又是哪里得罪他了。 “别看了。”我把两只手盖在他的报纸上面,他很不耐烦地抬起头与我对视,我接着逼供,“那你为什么不要她做你女朋友阿?” “不为什么。” “她不讨人喜欢?” “不是。” “那她对你不够好?”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让人家追啊,拒绝女生的男生都很没风度哦。” “你烦不烦?”他皱起眉头,掷起一根美好火腿肠摔到我身上。 我眼明手快的接住,好吧,还算他有点头脑,用美味招降。我拨开火腿肠,开始吃,可是内心还是为余丽丽感到不平:“根据我详尽的分析,只有一个可能性,你心有所属了对不对?” 看到胖子复杂奇怪的神色,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顿时来了兴致,连连逼问:“快说,快说,是谁,是谁?” 他瞪了我足足三分钟,瞪得我毛骨悚然,继而低却坚定的说:“别说你不知道我喜欢你。” 我回瞪胖子足足三分钟,无法理解那几个字符的含义。现在离四月一号还早,他的神色也不像开玩笑,我的大脑中一片空白,只把火腿肠往桌上一扔,爬回我的中铺睡下。 我对着厢壁躺着,只觉得背脊象插了根尖刀,仿佛胖子深沉的眼光一直锁在我背上。 胖子喜欢我?方博阳居然喜欢我?我心慌得不行,但又有些暗自欣喜。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呢?我还以为他讨厌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柳霁亭,身上冒起阵阵冷汗。 离到家还有十八个小时,也就是说我要这样子连续睡上十八个小时才能避免和胖子对面。多么痛苦的折磨啊,可这也比下去直接面对胖子要好得多。我好象受挟持的人质,不敢妄动,痛不欲生,谁知道吃晚饭的时候胖子居然走过来拍拍我的床铺:“吃饭了。” “哦。”我翻身起床。 他好像一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我也不能表现的太小家子气。所以我爬下去泡了一碗康师傅,吃饭的时候我们什么话都没说,我甚至没有和他对视一眼。吃过饭,我们严肃的讨论了一会儿华北平原的水土问题,然后我又爬回去睡觉。 下车的时候,胖子一言不发,只是帮我提着包,稳健的迈步。他的表情是那样自然,让我怀疑火车上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我的荒唐的梦。 走出车站,我可爱的爸爸早等候在外。 爸爸居然没有先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反而走过去接过胖子手中的包:“辛苦了。” “洛叔叔不要这么见外。” 坐在车内,爸爸和胖子聊着北京的风土人情,亲热得好象失散多年的两父子,却没人理会我。下车之后胖子先提着自己的行李上了楼,无意中看我一眼,那眼神又有些复杂,我心里一慌,避开了去。等他转身后,我才仔细打量他修长的背影,忽然想起高考过后在球场独自投篮的那个落寞身影,为什么他的背影会让我感到一种心疼?好害怕,那种落寞是因我而生。 不要爱我才好,爱我是一件没有希望的事。 我已经受够了单恋的苦,对于和我同样命运的人有着刻骨的同情。 高中同学会在春节过后的某天召开,所有同学都神彩飞扬。 每个人都在变化着,好像没有变化是件可耻的事。如我这样在外地求学的人,多多少少都希望着自己某一天能够“衣锦还乡”,让以前俯视自己的人变为彻底的仰视。 那会儿,我刚买了手机,摩托罗拉的,巧的是胖子也买了同一款。 “情侣手机噢!”卓艳发现新大陆般高举着那两支手机在饭桌上张扬。 我驳斥道:“款式一模一样只有颜色不同,这怎么能叫情侣版?顶多只能叫龙凤胎,兄妹版的才是。” “你才不知道,人家说龙凤胎的男女上辈子就是情侣!你知道龙凤胎是怎么形成的吗?你知道胚胎是怎么发育的吗?” 不得了不得了,自从学医之后,卓艳越来越高深。 上次到她家里做客,我亲眼见她用极奇怪的姿势补袜子,然后一本正经的告诉我:“这叫锁边缝合。” 我把面前的一盘回锅肉端起,作势要向卓艳砸去,她赶紧躲开,一桌人又开怀大笑。 这种感觉真好,尽管大家已不在一处,中学时代的情谊却还是那样纯洁和干净,甚至被时间沉淀的更加深厚。我希望这种纯净的情感会随着岁月一道绵长,不管将来面对如何复杂蹊跷的社会,心灵上还留着一处地方,不染俗尘。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的大军浩浩荡荡杀向KTV,几个微醉的男生几乎抱着话筒不放,名符其实的“K歌之王”。后来,话筒落到某人的身上,全场霎时有些安静。继而,声音从黑暗中的某处传来,略带着悲伤的性感声线:“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 十三,久违的十三,我找到那个熟悉身影,笑了。如今蓄长了发,穿上耳洞,十三真的像一个放浪形骸的狂徒,他唱着齐秦的歌,自己便如同那只旷野中的狼。台下的沉静,便是对他歌声的认可与迷醉。 后来,有人起哄,要苹果上去来点“专业水准”。 “快点上去啊,就当唱给你家那位帅哥听听。”有女孩在玩笑,我坐在远处,却把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楚。 “说什么呀?我哪来的帅哥?”苹果不好意思的往沙发里躲,脸上却显现小女人的娇羞,那是我永远不会有的幸福光芒,我知道那种光芒的名字叫做爱情。 半推半就的,苹果接过话筒,甜美如蜜的声音刚起,台下一片喝彩。 “我爱你,到哪里,我都是属于你;我爱你,爱到底,下辈子也是你……” 果然有绕梁三日的魅力,我跟着众人鼓掌,听着有人大声喊着encore。而我所想的只是,歌声里勇敢的表白是对谁唱的呢?苹果是否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MrRight? 那张幸福满足的笑靥,那句自信勇敢的“我爱你”,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梦境。 一曲终了,苹果走回先前的位置,旁边一群女生好像又开始逼问关于她那位秘密男友的庐山真面目。 我不由得侧身去听,卓艳突然坐到我身旁,嗑起小案几上的瓜子儿:“唉,诺言你听说了吗,姚子茗交了个男朋友。” “唔。”我不正在竖起耳朵听么? “还是咱们学校的呢。你认识吗,是黄涛他们以前班上的,就是那个……” “卓艳,你什么时候染的头发?在哪里挑染的?为什么选黄色呢,黄色不好看,是我我就选红色。其实我之前也想挑染的,可是北京理发店都很贵,我染不起,如果有时间,我过几天就在家染了,反正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我截住卓艳的话,急速的表达,生怕这世界上还存在除我之外的声音。 卓艳仔细听我说,直到我声嘶力竭,她顿顿,然后小心翼翼的说:“前几天在我家里,你不是已经说过这事了么?” 我望着她,却不知道自己还能有怎样的言语。 她不懂得,不懂得我那颗固执了九年的心。 “走不走?”胖子走过来拍我的肩,“晚了,早点回家吧。” “好。”我拿起沙发上的风衣,和剩下的同学一一道别,然后跟着胖子走出去。大街上好冷,我把风衣紧紧裹在自己身上,仍像挡不住外面凛冽的风。 “上车吧。”胖子拦下一辆的士,我坐上去,继续说我的那些呓语:“我想染头发,我在北京就有这样的打算了。要挑染的,染成红色,但是北京好贵……” 胖子打断我:“在我面前,你不必要说这些。” “你真的喜欢我吗?”我侧过头,头一次这么认真地问他一个问题。 “如果你不喜欢听这样的话,我就不说。” 好,那你就别说,永远也别说,我真的不想听。我很混乱,我的世界很混乱。 快要开学了,我终于拨响无极的手机,尽管那个号码从我买手机的那天起就已储存在那里。 “你在哪儿?”我尽量镇定地问他。 “哦,我正在学校呢。” 正在学校?我下意识伸头向窗外望了望,不见他的身影,但只要他在学校,还怕找不到么? “……有事吗?” “没,没事。再见。”我挂了电话,然后回寝室拿了东西飞出家门,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他一定篮球场,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拐弯之前,我停顿了一下,努力使自己的心跳降至一百以下,努力使自己的脸看起来不那样红。我把开头要说的几句话好好组织了一遍,谁叫我在他面前总是结结巴巴? 我满怀期待的转过弯,望向球场—— 无极,果然在。 而他的身旁,站着苹果。 他紧贴着她,他的手搂在她的腰间,两人的脸上有着相同的恩爱笑容。 手中有东西落地,我偏过头看,一个小小的护身符躺在那里,像在对着我笑。 那是我特意帮他求来的。 我还记得自己虔诚的跪在开光的那个寺庙里,任雍和宫的喇嘛在我面前撒米,嘴里念念有词。我搜肠刮肚,找出所有祝福的语言,祈祷着无极能够一帆风顺,祈祷三年前的那个咒语不会再度显现在他身上,祈祷他考研顺利。 我拾起那个小小的护身符,它躺在那里,好可怜,就好像我原本卑微的心,也是那样,躺在地上,得不到怜惜。 并非不知道,无极报考的学校是浙大。 并非不知道,苹果那一脸幸福是为了谁。 并非不知道,卓艳就要脱口而出的名字是什么。 我只是命令自己不要联想,命令自己假装不知。 无极,这一次,我无法再为你找到借口。 我不能骗自己说,苹果不小心撞到你的身上,而你的手不小心落在她的腰间。 其实,我的心是痛的,当自欺欺人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我紧紧握着那护身符往回走,我惊异自己会如此平静,丝毫没有哭泣的冲动。或许,我的感情都是缓慢的,爱或痛都很漫长。 我用了九年的时间去爱,痛也应该是用很长的时间吧。 等我再回到北京的时候,无极已开始在南京作毕业设计。 他的试验室里通了网线,和他用QQ聊天也比以前方便。他始终没有对我提起他跟苹果的事,我也没有问,我等着某天,他能亲口对我说。 我对OICQ渐渐失去了兴致,因为每次无极上线不久,苹果的QQ头像也跟着亮了。 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霍青桐,苹果便是香香公主。但是无极不是陈家洛阿,我讨厌陈家洛。 香香和陈家洛又开始聊天了,我想。 而自己脸上浮起的笑那么酸,那么苦。 再到后来,在网上碰到无极会彼此无言,就像是面对面的尴尬。想想我和胖子,经常在网上遇到,也很少说话,有的交流只是“胖子,我电脑坏了,什么时候过来修?”“胖子,我自行车被偷了,什么时候陪我买一辆?”,他的回答也总是寥寥几个字,但从来没感到过尴尬,从来没有。 终于有一天,和无极谈到交朋友的事。 我若无其事的问:“你有女朋友了吧?” 他也若无其事的答:“嗯,是啊,你也认识的,姚子茗。” 我如释重负,他说了,他终于说了。我的单恋终于可以结束了,以这句话为句点。 那时候,电脑里常放的一首歌是《结束不是我要的结果》,然而,用这首歌来形容我的感受并不贴切。 我和无极怎么能算是结束呢? 我们根本不曾开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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