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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agi的博客  
Nothing Special * 我就是我  
网络日志正文
四月兰:跨过十一年单恋暗河 下 2008-12-31 21:53:39
第十一章
  这一年,无极如愿去了浙大,和苹果的感情稳步发展。他开学的那一天,我还是去雍和宫还了愿,虽然那个护身符一直只是留在我自己的身边。
  我彻底从无极的生命舞台退场,心里总有些不甘。
  有一次,在网上和无极聊起爱情。
  我想问:你是否知道我爱你?
  问出口的却是:你是否知道我爱过你?
  也许我到底,还是爱自己多一些,到最后一刻也无法放弃自己尊严。我这样想。
  而无极很巧妙的避开了我的问题。
  冷飘和蓓蓓早已觅得良人,焕然如今也终于和一个个头矮小的男生牵手,三大美女都有人疼了,而我,还名花无主。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坚持着什么。
  冷飘终于忍不住骂我:“你干脆为他当尼姑得了。明明喜欢得要死,干吗不去争取?”
  “他有女朋友了。”我苦笑。
  “有女朋友又怎么样?去抢啊。”冷飘不以为然。
  去抢?和苹果?我如何能够呢?我想起那次和苹果聊天,听她谈起她和无极的罗曼史。
  言:“你不是初一之后就不喜欢他了吗?”
  茗:“言,我不想瞒你,其实我一直都那么喜欢他,只是以前自己都没有发现罢了。”
  言:“哦。”我也是啊,我一直都那么喜欢他,并且我一直知道。
  茗:“我想告诉他自己的心情,但我只是想他知道而已,不然我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感情。我当时一点希望他喜欢我的心思都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他了,就算是这段感情的了结吧。”
  言:“然后呢?”
  茗:“结果他说他也喜欢我,我好意外,因为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过,一点都没有。”
  言:“怎么会呢?我都有感觉的啊,他对你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茗:“也许是我自己迟钝,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有回应。”
  言:“当一个男人爱上一女人,最先发现的一定不是那个女人,而是深爱这个男人的另一个女人——以前看过的一句话,加工过了,呵呵。”
  茗:“后来……”
  后来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王子和公主如何幸福我不想听到。我能够参与的部分已经成为过去,我不断地在QQ上发着笑脸,假装自己早就云淡风轻,但心里的痛只有自己知道。
  回想起从高中开始无极和苹果在一起的情形,我不得不承认,无极对我的Hi和笑总是一模一样,但对于苹果,却是万千宠溺的姿态。他们总是笑得那样开心,仿佛那笑容直接投射在对方心底的,整个世界都在他们之外。
  我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感情总是迟钝,但对于无极身上的感情却意外的敏感。
  这一年,是指环年。
  寝室里的三个美女都带着别人送的戒指在寝室里炫耀,据说,这样的戒指不能由男友来送,必须由男性好友来送,然后这枚戒指会保佑自己和男友天长地久。
  我写信央无极送我一枚戒指,因为在这个传说里,我们都能找到适合的位置,我是女生,无极是我的男性好友,而我的男友至今缺席。我不在乎能否和所谓的男友天长地久,我只想保有无极送的一枚戒指。
  就像我保有着他的信,一封封标上编号,放在珍贵的檀木盒里;就像我保有着与他的聊天记录,一页页打印下来好像一本关于暗恋的书。
  无极没有多做犹豫便答应了,我并不奇怪他的爽快。他曾在无意中说他有负于我,所以他对我的好或许都是补偿吧。
  几周之后,我收到藏在信里的戒指。
  那戒指好丑!黑不溜秋的样子,极其粗糙的手工,上面雕刻着莫名其妙的文字,无极附信解释说那写字是藏文,意为“吉祥如意”。
  我有些懊恼,这么丑,我如何能戴得出去?我怀疑他在跟我开玩笑。不敢要求他送什么铂金的宝玉的钻石的戒指,但至少不要这么丑吧?原本心心念念的期盼突然落了空,而我还找不到理由埋怨。
  我有些失望的把戒指压在首饰盒底,这时候,我的QQ响了,是十三。
  最近我总是和十三一起在联众上打牌,十三对我一直是极好的。当我对他说我联众的分数很低很丢脸时,他爽快的答应我帮我把分数扳过来。我们一面打牌,一面用QQ互通情报,虽然胜之不武,我却很开心地看到自己的分数由负变正甚至还当了个举人。
  我们于是又到联众厮杀了一通,退出游戏室之后十三要下线了。我突然叫住他:“十三,送我个戒指吧,今年是指环年,我的指头还是空的。”
  “好啊,把你的地址给我。”
  不久后,我收到一枚亮晶晶的纹银戒指,上面镌刻着精致的图案,美轮美奂。
  至此,我才有了一枚能戴出去见人的戒指。
  和十三的感情渐渐深厚起来,他失恋了,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循循善诱:看开点,看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
  十三常常和我聊他的那个前女友:他当初是如何英雄救美,他们又是如何冲破重重阻碍,中间怎样插入兄弟横刀夺爱的桥段,而他与她到底情比金坚。
  ……然而这最后一次,他们分手了,很决绝。
  听十三稀稀拉拉的叙述,我觉得他们分手的因素至少可以归纳出十几二十条,让我听得很迷糊,不过这无所谓,爱或不爱,在一起或不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当局者自己的感觉,旁观者的意见只不过是个参考。
  我的遭遇也是同样悲情阿,于是隐了无极的姓名和十三一起探讨分析爱情。
  爱情伤人啊,我们一起感叹,大生同命相怜、惺惺相惜之感。
  后来,和十三无话不谈,他邮寄了一张前女友的照片来。
  那个女生给我的感觉好奇怪:她的眉眼神韵让我不由自主的联想起已经死去的冯惜晨,但待我仔细打量,她的五官轮廓却又没有一处像冯惜晨。怎么会这样怪异?我看了又看,想了又想,觉得这个女子就是惜晨的化身,她化作鬼——或仙,又回到了我们的身边。
  十三为什么为这个女子神魂颠倒,醉生梦死,我大概可以理解一些。
  冯惜晨到底比别人来得幸运,即使死去,也带走了一个男子最深刻的感情。
  一时间有些感慨,如果我死去,无极会不会记得我,他会不会记得?
  我没有控制自己的情感,于是和十三的关系渐渐变得暧昧,他时常打电话来嘘寒问暖,我窝在被窝里听他东一句西一句的说话,倒也像得到一种慰藉。
  直到有一次我气管炎又犯了,十三在电话里给我读了一幅中药方子,说是可以温肺化痰,我嗯嗯啊啊的记下,挂电话之前他突然来了句:“怎么总是照顾不好自己,小笨蛋。”
  我愣住,这多么像情人之间的呢喃,可十三说得那么自然,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是我想的太多吗?又或者我想的太少?
  过了段时间,我的咳嗽还不见好,十三说:“我圣诞节来北京看你吧,把中药带过去,让我亲自看着你喝。”
  我心中忐忑,又不能决定该不该拒绝,于是把话题扯到一边:“你们圣诞有假啊?”
  “圣诞赶上周末,前后逃几天课,应该可以呆到元旦再回去。”
  我沉默一阵子,才说:“不如我去看你吧,反正我从没去过天津,去看看也好。”
  “这怎么可以?你也给我个机会看看首都阿。”
  “没关系的,我去,要方便一些。”
  于是开始筹备去天津的事宜,我和十三的关系大家都心照不宣,冷飘他们接到电话,总是招呼我说:“诺言,快,你家那位来电话了。”
  日子平淡无奇,无极被我刻意的压在心灵最底处。
  平安夜的前一天,我破天荒的起个大早,去自习室占座。在逃课去天津之前,我想好好做一天好学生。我打着呵欠走进教室,以为自己是最早的一个,谁知道有人比我还早。
  我定睛一看,那人站的位置正是我和冷飘固定的宝座。那个背影我也认得,我们班的体委,追冷飘追得紧。他正拿着一块抹布仔仔细细擦拭冷飘坐的位置。
  我走过去,轻声和他打了个招呼,把自己和冷飘的绣花坐垫放在座位上。体委抬头跟我打了个招呼,很大方的,没有躲闪之意。确实,他对冷飘的感情无人不知,他追了三年,等了三年,冷飘不是不爱他,只是爱得有保留。她给他机会,同时也给别人机会;她没有给别人承诺,同时也没有给他承诺。
  我对体委的感情不是同情,我敬佩他,义无反顾的付出,锲而不舍的坚持。总之,他有点死心眼,这一点很像我。
  “她今天不一定来。”我说。
  “没关系。”
  我笑笑,表示理解。如果有个人天天为我擦桌子占位置,那感觉会不会很幸福?
  那一天没有课,我坐在教室里看书,心神一直恍惚,但又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直到中午,我独自一人去食堂打了饭,回到寝室的时候蓓蓓对我大呼小叫:“诺言,你手机响了一上午,我想睡个懒觉都不行。”
  我打开来看,都是胖子的电话,回拨过去,他劈头就是一句:“打你手机怎么不接?”
  “我忘带了。”
  他叹气,无可奈何的样子:“姜老师到北京看会,下午坐火车走,想见见你。”
  “那我马上过来。”
  路况不好,一直塞车,等我赶到北航的时候姜老师已经搭公车走了。这就叫做无缘吧,无论如何争取,都注定擦肩而过。
  我和胖子在操场边上坐下,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虽然彼此离得那么近。我面朝天的躺下,看冬日天空呈现阴郁的苍灰色,没有太阳,赤白的光线却还是眩目。
  “哎,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余丽丽啊?真的没给别人机会吗?”我挑了个开头。
  “哪个余丽丽?”胖子一脸茫然,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就是那个……”
  他打断我的解释道:“我都不记得了,你怎么还记得呢?”
  我笑笑:“我也只是随便问问。”
  “你呢?你现在好吗?”
  “还可以吧。”
  “还是没有办法重新开始吗?以前那些,你应该忘掉。”
  “我知道。”我只是做不到,不知道胖子能否明白这一点。我从地上翻坐起来,掏出手机交给胖子道,“我想给我的手机编个铃声,你知道我不识谱,可不可以帮帮我?”
  他接过手机,很快翻到自编铃声的菜单,对哦,我想起他和我用的是同一款的手机,果然很熟悉。
  “说吧,哪首歌?”
  “钟镇涛唱的,《一个错误》,这首歌不红,你肯定没听过。我唱给你听:明知道这是一个错误 却是我最美丽的错误 你是我唯一的选择 尽管烟锁重楼有情难诉;明知道这是一个错误 却是我永不后悔的错误 既使我们重活一遍 我仍然选择这个错误。”
  我唱得投入,胖子也很快把铃声编了进去,待我唱完,我们都很沉默。胖子把编好的铃声播放一遍,效果不错。
  “你真厉害!真好听!”我想伸手去拿回手机,谁知胖子又按了几个键,把那铃声删去。
  “根本不好听。”他把手机还给我。
  这个怪人!我也有些生气:“我明天去天津!”
  “去做什么?”
  “不关你的事。我去找我的男朋友。”
  “你有吗?”他挑着眉问我,好像我说的话有多么可笑。
  “当然有。只要我想,就有。”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讨厌他那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透的样子,“我想要恋爱了,我想找个人恋爱,就是这样。”
  胖子半晌不说话,只是面对我,深深看我。那种眼神,我见过几次,每一次都让我迷惑,让我心痛,让我无法回视,让我想逃。
  他突然走近一些,轻轻握着我的肩说:“如果你只是想找个人恋爱,不如找我。”
  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你别开玩笑了。”
  “我说真的。”
  我使劲摇头:“我和谁恋爱都可以,只除了你。”
  “为什么?”
  “我还不起。”
  “我又没有要你还。”
  “何苦呢?”我怔怔的盯着胖子,直到他的脸在我的眼中渐渐模糊,我甩掉眼里的泪,却无法甩掉心中的痛。
  回头跑开,我不能抑制内心的情潮冲击。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没有无极
  如果我爱上的是他
  如果……
  我踏上去天津的列车的时候,心里很空,对于将要开始的爱情,并没有太多的希冀。我需要的只是一个依靠,我不知十三的肩头够不够硬朗,能不能让我栖息。
  列车快到天津的时候,十三说要来接我。
  “不必了。”我说,“我自己打的过去吧,很方便的。”
  出租车在南开校门口停下,我透过车窗看到马路对面翘首以待的十三。他站在冬日的风中,头发又剪成规矩的平头。一看见他,我总想会心微笑,我们一直是很熟悉的朋友啊,但此刻,我的心情很不自然,应该是因为身份的变化吧——我不再是他的好友或哥们儿,我来,是作为他亲密的爱人。
  十三看到了我,笑一笑,走过来。
  他的眼光落在我颈上,我笑着托起他送的那枚戒指,问:“怎么样?好看吗?”
  “怎么挂在脖子上?”
  “怎么?不好看吗?”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银链把戒指挂起来的。
  “怎么会?你戴什么都好看。”
  十三领着我走进校园,我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好像想牵我的手,可是牵了几次,我都没能好好配合。终于,在一阵车流来袭的时候,他下意识拉我到身边躲过一辆放肆的车。
  此后,我们的手便握在一起,没有松开。
  没有什么多余的言语,只是一直在校园里面散步。直到走到小小的一湾池水面前,我们停住,找了块空地坐下,一起欣赏那碧水蓝天。
  这就是恋爱吗?我不知道。我没有经验,只能试着寻找和感受。
  晚上,我们去步行街逛夜市。人流当中,十三很绅士的护着我,可我们没再牵手。来回灯火流离,但一切绚烂美妙的景物只是陈设,我和我的男主角都没有被外物吸引,各自心事重重。什么叫做貌合神离,我想我现在才清楚体会。
  一整晚,他接了几个电话,每一次都避开我到一旁讲了许久。
  我偷偷注意他接电话的表情,等他回来时我已在很认真的和商贩讨价还价。我买了几件衣服,又买了一点天津特产,十三几次想帮我付钱,我拒绝了。
  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我们面对面说:“Merry Christmas。”
  可是,在他的目光里,我找不到叫做爱情的东西。
  第二天外出游玩,约了芃芃一道。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修女了,很潮流,很时尚,追求生活品质,带领我和十三去了天津最繁华的市区闲逛。
  晚饭过后,芃芃先走,剩下我和十三独处。我们选择南开一个很宁静的小角落,坐在那里的长木椅上,我知道有些事情到了终结的时候。
  “诺言……你喜欢我吗?”十三很艰难的开口。
  “难道你以为我是来陪你逛天津城的?”我笑着问。如果完全没有感觉,我怎么会来这里?
  “我还是忘不了她。”
  “我知道。”逛夜市的时候不是一直和她讲电话么?作为旁观者,我总是敏感而灵慧,“你倒是很诚实。”
  “我没有办法,每次都想和她彻底分手。可是分手之后我又忘不了她,只要她给我电话,只要她说需要我,我就没办法不理她。”
  “那你还要和我开始?”我问,其实并无太多责难的意思。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你确实对不起我。”你把我当作了救生圈。
  所幸,我也没有全情投入,否则只能粉身碎骨。可是,虽这样想着,内心还是难受,我终究是受了伤。
  其实,为什么不继续骗我呢?也许他是有能力骗我的,只是没能力骗自己。
  我们是何其理智的两个人,可以这样冷静的结束一段错误的关系。
  我们又是何其不理智的两个人,并非看不清彼此的情谊,却自欺欺人的在彼此间拉起层层蒙蒙的纱,以为借个怀抱就能忘记过去的伤。
  第三天,我和芃芃一起玩,十三没有作陪。
  第四天,我决定返京,虽然元旦还没有到。
  十三为我送行,我们一起坐在天津火车站等车。无话可说,十三把我摩托罗拉的手机拿过去,自己玩了一会儿俄罗斯方块,我就在一旁看着他玩,看他白皙的指尖在按钮上轻快的移动。
  我拿过他的打火机,一下一下按着,噼啪噼啪的声音在候车室里回响,很清脆。
  “以后,不要抽那么多烟了,对肺不好。”我对他说。
  “你也注意多穿点衣服,少着凉。”
  我点点头,庆幸还能和他回到原点,以好友的身份相处。
  火车晚点,我们便开始聊天,聊中学时代的事。每个熟识的同学的过去和现在,我们差不多都聊了一遍,火车还没有来。
  我忽然想起他送我雨伞的一幕,不由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心里还真是荡漾了一阵子。”
  十三突然愣了愣,想了很久才恍然大悟的记起,然后说:“那把伞不是我的,是方博阳让我给你的。”
  胖子?我感到一点意外。
  “对了,你们现在怎么样了?他当时填的志愿全是北京的学校,说是怎么都要陪你到底。我后来还奇怪,上大学那么久,他怎么还没把你追到手?”
  我面部的肌肉奇怪的抖动:“呵呵,呵呵。”
  “诺言,其实你也是不可能爱上我的吧?”十三忽然问,“你知道吗?你给我的感觉是你很排斥我。”
  “怎么会?”我飞快地反驳,“你别推卸责任哦。如果不是你提出分手,我一定会坚持下去。”
  “就算我们彼此无爱?”
  “我不介意无爱。”我只是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头,我只是想证明自己还有再爱的能力。
  十三笑了笑,不置可否:“刚开始,你不让我去北京而坚持自己来天津,我觉得你真是和中学时一样的倔强。到了车站,也不要我接你,坚持自己来南开,我觉得你好像根本不需要我。后来想要帮你买东西,你也拒绝。你这样客气,其实也并没有打算把我当作男友吧。”
  我一时无言,半晌才讷讷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如果你从心里接受一个人,是不会这样抗拒他的吧。你心里等待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我来不及回答,便听到检票的声音:“去往北京方向的T548次列车已经进站……”
  十三帮我拿起行李,这一次,我没有拒绝他的帮助。
  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早就料到不会有结果,所以才把彼此的界限划分的如此清楚。
  我坐在列车上,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好荒谬。
  解下几天来一直挂在颈上的戒指,我默默叹息,其实特意隐瞒了十三不将戒指戴在手上的原因:他送我的戒指虽然名贵美丽,却比我的中指大了一些,有一次被我甩落差点找不回来。而无极送的那枚戒指,虽然廉价丑陋,却和我的手指配合完美。
  莫非这是冥冥中的暗示?
  十三再好,却终究不是我想要的那杯茶。无极不爱我,却是真的与我契合。
  那戒指不仅仅套住我的手指,也从此套住我的心。
  何时才肯为我解套啊?
  而胖子……他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不亲自拿伞给我?为什么让我把感动累积到十三的身上?我将头转向窗外,往后飞驰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
  居然会把志愿全填北京,也只有他才会这么迂腐。他怎么知道我一定能考上北大?万一我落榜了怎么办?落到第二志愿怎么办?
  真是笨得要死,我忍不住笑,却抖落几颗泪珠。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不要对我那么好。
  在我的心解套之前,我给不起一份完整的爱。
  2003年四月,北京非典肆虐。
  “博阳,我好怕,我想回家。”我打电话给胖子,声音颤颤悠悠,“我们封校了你知道吗?邻系一个女生偷跑回家,据说被开除学籍了。”
  “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们不会有事。”胖子的声音让我安心,他第一次这么耐心温柔的安慰我,好像哄着自己任性撒娇的女儿,“好好待在寝室,这场风暴很快就会过去。”
  “可是我真的很怕。”我压低声音,“我昨天嗓子疼,我担心自己发烧了。可我不敢告诉别人,我不想去发热门诊,我不想被隔离,我该怎么办?”
  “板蓝根,夏桑菊,银翘颗粒,感冒冲剂……上次你妈不是给你装了一箱感冒药吗?自己找出来吃,多喝水,多睡觉,普通上感很快会好。”
  “可是,你说我经常感冒,得非典的机率是不是比别人高?”
  “你现在知道怕了?感冒王。”
  “我又不是故意感冒的。”
  “不会的。”胖子很肯定的告诉我,“人家说容易得典型呼吸道感染的人就不容易得不典型的了。”
  “博阳,我很怕死。”我非常认真地说。
  话筒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我以为他会好好安慰我,说我福大命大,说我杞人忧天,谁知道他回答:“我也怕死。”
  我气得想把话筒往墙上砸,可是我不能那么干,非常时期,想找个人修东西都难。
  此后,全校学生天天在寝室里闭关。我怀疑等校园解封的时候我们一个个都会羽化成仙。
  生活单调至乏味,我每天的做的事就是:聊天,看碟,吃饭,睡觉。
  还好胖子总是陪着我,陪我泡qq,陪我上联众。
  有几日学校里下片子的速度慢,他便在北航的局域网上荡了《洛神》跟《帝女花》,用硬盘考给我,有时候还会好脾气的陪我看那些儿女情长的戏。每次看到他带着口罩、借用别人的学生证混进北大,我觉得他好像英勇的骑士,给我们这些被围困荒岛的囚徒带来生活必备的食物,还有勇气。
  每次看着他骑车离开,我都恋恋不舍,在窗户上盘算他下次到来的时间。可是他每来一次,我又多担心一分,怕他接触到非典病人的机率多一分。
  我不要自己有事,也绝不要他有事。
  一段日子之后,系上的女生中间开始流行绣十字绣。
  每次看着焕然俯在案几下借着有限的灯光一针一线不辞辛劳的样子,我就联想起革命的老妈妈昏花着老眼绣红旗。
  为了和大家保持步调一致,我终于也投入到绣十字绣的伟大事业中。
  我说过自己心灵手不巧,所以那些针眼歪歪扭扭十分丑陋,好在我有毅力有韧性,不过两周时间便完成了我的处女绣,然后把它缝在靠垫上。
  “看,好不好看?”我得意洋洋的对胖子炫耀。
  “哦,嗯。”胖子支支吾吾,回答得十分勉强。
  “你能看出来这是什么吗?”
  胖子仔细端详了一阵子,问道:“是熊猫吗?”我瞪圆眼睛,他于是改口道:“难道是狗?”
  我缓和面容,道:“算你过关,猜两次便猜到了。焕然还硬说这是老虎,真是没眼光。”我把靠垫甩给胖子:“送给你的。”
  胖子呆愣了一阵子,不知他在想些什么。难道真的绣得那么丑?我觉得好没面子:“不要算了。我知道它丑,我自己留着得了。”
  “谁说我不要!”胖子一把抢过靠垫,他故意低头抚弄靠垫,我却还是瞥见了他孩子气的神情,仿佛手里捧着的是多么难得的稀世珍宝。我突然感到惭愧,如果不是非典,如果不是无事可做,我根本不会想到要送他这样的礼物。我忍不住去抢那靠垫:“别了,这个太丑了。等我下次绣个好看的再送给你。”
  “不必了。”胖子抬起头,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对我来说,这个是最好的。”
  我只好笑笑:“你说,非典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
  “应该快了。你还害怕吗?”
  我摇头:“不像开始那样怕了。博阳,这要谢谢你,谢谢你一直在我的身边。”
  “怎么这样正式,好像永别一样。”胖子笑道。
  “我说真的。”
  他于是也严肃起来:“我明白。但你也应该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要你感谢,更不需要你偿还。我想对你好,想保护你,这都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把这当成负担。”
  我轻笑:“你多虑了。我并没有考虑那么多,我说感谢,是因为自己真的很感动,真的。博阳,谢谢你。”
  胖子也终于对我展颜微笑,他的笑像春日最明媚的阳光,让我感觉到了舒心和快乐。

  第十二章
  新学期伊始,我们每个人心里已经开始浮躁不安,要保研了,那些明争暗斗图穷匕见的剧码又将轮番上演。
  我端坐在床上细看上一届的导师名目表,忽然间听到冷飘扯开自己的床帘,对着电脑桌前的蓓蓓喝道:“你烦不烦?噼里啪啦打字你烦不烦?”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
  自从五天前传来体委和邻系的甄薇好上的消息,冷飘每天都如同炸弹,不期然地把寝室炸得天翻地覆。我和蓓蓓焕然都很惶惶,不敢轻易招惹她。
  蓓蓓虽是淑女,此刻也终于爆发:“你发够神经没有?别以为人人都有义务迁就你。你活该,你每天把那些男生耍得团团转,现在也该尝尝被人甩的滋味!”
  “谁说我被他甩了,告诉你,我根本不在乎!”
  蓓蓓关上电脑,回头扫了冷飘一眼,继而冷笑一声,抓起桌上的钥匙串离开了寝室。
  我听见冷飘床上悉悉索索一阵,然后寝室忽然沉寂。
  许久,我听到冷飘的声音:“我真的不想失去他。”
  我愣了愣,道:“你曾说过并不是那么喜欢他。”
  “在失去他之前,我一直是那样以为的。”
  我听见冷飘在抽泣,不免有些心酸。想起那个笑容纯朴,日复一日为冷飘擦桌子的男生,我曾感动于他的执著和死心眼,而如今不知是否该替他庆幸,也如我般放弃了坚持与等待。而冷飘,如此骄傲的一个人,此刻却哭得那样放肆和痛苦,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段不可言说的伤,从此以后冷飘会有,而我的心里,早就有了。
  隔日,我在食堂与体委和甄薇邂逅。体委见了我,有些尴尬,而我的目光始终在甄薇身上,她的容貌气质都与冷飘相差甚远,但爱情的胜负往往就是这样没有原因。
  冷飘仍与别的男生打得火热,甚至气焰比以往更甚。我知道在人前,她不会低下高傲的头,她不愿被人视作弃妇,不愿让人看见内心的失落,只有强颜欢笑,佯装自己全然不介意。
  世间自有痴儿女,我忽然觉得,向来游戏情场的冷飘其实只是比我们更懵懂与惶惑,看不见自己的真心,只能用多情来掩盖寂寞。
  不久后,传来体委休学回陕西老家,大家才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两周后,体委回到北京,住进北医三院血液科。学校发动捐款,呼吁大家救助这个罹患白血病的不幸学子。
  原来如此。
  他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告别和成全自己的爱。
  我和班里几个同学到医院看望体委。他脸色苍白,曾经强健的身体变得十分虚弱。冷飘坐在床沿上,握着他干瘦的手臂,手臂上有一团青紫的斑,据说他只要轻轻磕碰,身上便会青紫一片。我看着那痕迹,感到病魔来临的惶恐。
  原来生命中有这样多的偶然。
  大家说着学校的趣事,笑声却无法高亢,一种沉闷始终在我们心头缠绕,摆脱不掉,就如同医院里恼人的消毒水气息。
  邻床的白血病病人挂着随身听摇摇晃晃走了进来,看了看我们,对着体委说:“都是你大学同学啊?年轻,真好。”
  每次到医院造访,总能见他和体委熟络的聊天,彼此谈论自己的病情和心情:“我是M3型的,按说,这一型的急粒最好治……”
  体委点头:“嗯。应该好治……”
  也许同样的宿命能让人迅速建立起感情,毕竟人在面临厄运的时候,格外的惧怕孤独。
  冷飘偶尔也跟着谈论些我听不懂的术语,如今她已对有关白血病的事十分熟悉:“陈叔你还担心什么?听说你就快骨髓移植了。”
  “哪里哪里?还没决定的事,而且做手术,风险也大。”虽这样说,眼里却有些得意。不是所有人都能负担起那昂贵的移植费用,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痊愈的机会。
  冷飘也不介意他的话,只是坐在体委身边,安安静静的削手上的苹果。忘了可怕的病,忘了难捱的一次次化疗,他们一人吃一瓣苹果,好像那就是幸福的全部。
  冷飘终日在医院陪伴体委,她保研的事就由我帮手。我常到胖子的寝室呆着,我写冷飘的自荐材料,胖子帮我制作成漂亮的ppt。
  他的室友常常不在,寝室便成了我们的二人世界。我沏了杯茉莉花茶,卷着腿坐到胖子的旁边,他正忙着。我点开电脑上刚刚当下来的《同一首歌》,一面喝茶一面欣赏那些红在过去某一时刻的歌与人。
  王杰唱着《一场游戏一场梦》从舞台后面出场,身着黑色衣装,大腹便便的样子。心里猛然觉得失落,这个曾经孤独忧郁的如风男子,为何成了这圆滑没有棱角的富态样?曾是那样喜爱和心疼着他,谁知那个忧郁的歌者已经老去,只留下这熟悉而陌生的容颜,我的喜爱再也找不到可付托的载体。
  原来这是真的,一切都会改变,一切都会远去。
  我回头望望胖子,他正一面转着自动铅笔,一面凝神于一堆复杂的方程式,安静得像一幅油画。我突然间想到了天荒地老四个字,忍不住俯过身去抱住了他:“博阳,我们都不要改变好吗?我们不要分开,要永远好下去。”
  胖子好像有些手足无措,我知道,他本来不是那种柔情似水的感性男生,只是面对我不得不多了些纵容和改变。过了片刻,他用力回抱了我一下,拍拍我的背说:“我们不会分开。”
  安心地靠在他的肩头,我可以看见满室温暖的阳光,一地光影,也是一地的幸福。我们一直这样拥抱,直到我衣兜里手机发出声响,我没有立刻掏出来看,等胖子端着茶杯去换上热水,我才打开短信,是无极的:“今天南京很冷,有雨,但我怀疑那是雪。很冷。”
  我有些犹豫,看看窗外的明媚,然后才回复他:“今天北京晴,天气大好。”
  他一定有事发生,我知道。
  冷飘呆在学校的时间越来越少,她和体委的爱情在生死面前变得坚定。我一直以为,这是在韩剧或《青年文摘》中才会出现的凄美爱情故事,没有想到,会在生活里遇到,也没有想到一旦走近了,这样的故事只有凄而没有美。
  我挽着胖子去校园外那家有名的川菜馆,点了冷飘最中意的水煮肉片,放在保温壶里带去医院。冷飘看了看饭菜,却没有我意想中的惊喜,她只淡淡说:“太辣了,他吃了上火,又该牙龈出血了。”
  冷飘去楼下餐厅买了稀粥,安置好体委,自己静静的把那水煮肉片吃光。那整整的一大份菜,她机械的一点一点吃进去,边吃边和体委搭话,意兴盎然的样子。
  冷飘变了,她曾是那样性感婀娜,水性张扬,让男生痴,让女生妒。但如今,天天素衣粉面,铅华洗净,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贤妻良母的气质。这样的改变让我心惊,也心疼。
  在系里,她已是传奇人物,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就是她,就是她,那个白血病的女朋友,她过去可是……”善意的就给些同情,那些曾经嫉妒过憎恨过她的难免流露出讥讽挖苦与幸灾乐祸。但冷飘始终是傲然凛立,不为所动,她确实辛苦,但这辛苦不需要表现给别人看。再多的苦痛化到现实中,仍旧只是一日三餐,吃喝拉撒。
  冷飘送我们走出住院大楼,当我把制作好的保研资料交给她的时候,她只是粗略翻翻:“我不一定保研,也许先工作也说不一定。”
  一次人生的重要抉择,她却如此的轻描淡写。我知道她一直是想读研的,可如今的放弃却似乎很轻易。我想要理解,却始终无法感同身受。生活中一切悲欢离合,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谁也无法帮谁承担。
  再亲密的旁观者,所能做的也不过是默默支持。
  走在冷瑟的风中,胖子忽然问我:“你是要保研的吧?”
  我奇怪的看他一眼,这不是废话么,但还是应了一句“嗯”。
  “不出国了?”
  “对啊。”回想起自己曾兴致勃勃地考G考托,上网查询出国信息,心心念念想的只是要追随无极,不过几个月时间,现在却觉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然而一想到无极,心里又恍然起来。他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我却无从得知。
  “……你刚才说什么?”胖子的话我又错过许多,他回头来仔细看看我,却又摇头道:“没事。”
  最终还是从苹果那里得到关于无极的消息:“我们分手了。”
  看着闪动的QQ,我震惊得不能言语:“为什么???”
  “因为不合适。我们爱得很辛苦。我很累。”
  辛苦?累?
  我搞不懂,搞不懂他们究竟怎么了。虽然听说过相爱容易相处难,听说过因了解而分开之类的话,但我完全不能接受他们两人因为“不适合”而分开。
  电脑这端的我很激动,完全失去一个旁观者应有的体面,就像个弃妇一般,追着负心汉刨根究底要问出个所以然。
  苹果说:“人这一辈子不过几十年,爱他的时光今后回想起来也不过沧海一粟。”
  我笑,笑得很苦:“我很难把自己目前生命中一半的时间想成是沧海一粟。”
  可不是吗,我二十二岁了,爱了他十一年,我生命中一半的时间都以他为主题,那么,如果我想要忘记他,需要多少年?
  这怎会只是我的沧海一粟?
  也许苹果不会知道,我曾是多么羡慕她和感激她。
  因为相信他爱她,她也爱他,所以我才能安心放弃,所以才能含着泪祝福。
  “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
  可是无极,你幸福了吗?
  苹果的语气和过去不太相同,时时刻刻让我感到刻意的疏远。她到底是不愿意对我讲太多的,因为我们中间永远插着一根刺,曾经是十三,现在是无极。总之苹果在我面前表现得很超脱,劝我早点忘记无极,安安心心和胖子白头到老。就像超脱了的释迦牟尼,念念不忘着也要超度别人。
  我认认真真地研究她每句话的含义、语气和潜台词,直到她说“累了,想睡了”。
  我傻傻的关机、洗漱,躺在我暖暖的被子里,感觉有一些冷。
  整夜辗转,我想起很多事,关于无极、苹果,还有自己。那些洒满阳光和欢笑的青春岁月,几段很淡很淡的青涩爱恋,就这样一点一点离我们远去。
  好多爱过的恨过的细节,好像开始泛黄的黑白照片,渐渐的不再清晰,但是无极就像永远不会褪色的那一部分,留在我的生命之中。
  或许并非爱他多深,只是爱他太久,久到成了一种习惯。所以好像他的伤痛我都能感觉得到。
  每个人从悲伤中恢复的能力不同,就好像每个人伤口愈合的时间不同,据说那与个体的凝血因子有关。无极恢复元气的时间应该会比别人长吧,因为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是个感性的男人,并且性格中有着痴情的因子。
  我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他忧伤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天亮时才发现头下的枕巾很湿凉。
  再到医院看望体委,他又瘦了。冷飘的神色又黯淡一些,尽管抹了很耀眼的唇彩。我开始讨厌那些消毒水的味道,讨厌那些白底蓝条的病号服,因为这些东西都和死亡很接近。
  我和冷飘提起无极分手的事情,我想过去的她一定会很开朗的笑,然后说:“该你上场了,宝贝!”可是现在她只是面无表情的问我:“对他还有感觉吗?”
  见我不回答,她又接口道:“那就是说还有了。”
  我很想开口否认,可是我发现自己好像得了失语症,只听见冷飘很忧伤的说:“其实还是你对,如果最爱的那棵树不在了,拥有整个森林又怎么样?你应该好好珍惜他。”
  树木和森林的话题我们曾经很激烈的争执,但我此刻很茫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想到这里,也不明白她所说的“他”究竟是指无极还是胖子。
  过了一会儿,体委的那个病友又挂着随身听摇摇晃晃走了进来,时不时闭着眼哼哼几句:“日出唤醒清晨,大地光彩重生,让和风拂出的音乐,谱成生命的乐章……”。听说几日前他已进行了骨髓移植,果然是“明天会更好”啊。
  “我明天就要出院了,医生说我手术很顺利,也没什么排斥反应,预后会很好。”
  体委听了,很艰难地笑:“恭喜你阿,陈叔。”
  冷飘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糟糕,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原来时间是可以用金钱买来的,有钱,才有更长的生命。
  冷飘拎着水壶出去打水,回来时,已换上笑脸,对着我讲了几个笑话,体委在旁边跟着乐。
  这笑话本来就是讲给他听的。冷飘对着我讲,是怕他觉得太刻意。
  我离开的时候是下午五点,送餐员送了两盒饺子到病房,闻着韭菜鸡蛋的香味,我忽然感到内心很安然,我知道此刻的他们是幸福的。
  我在三院门口等着公车。北京的风沙还是那么放肆,吹得我脸很疼,皮肤好像被吹裂了一样,很无奈。
  冷飘每天也都是这样等车的吗?也许天色更晚,风更劲,人更孤单。
  冷飘对体委,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好。也许也有一点补偿的成分,毕竟她错过了好几年的时光。但至少,这种补偿还来得及,过去欠下的幸福现在还可以补得回来。
  然而我呢?虽然爱了无极十几年,真正为他做的事却很少。总说着心里如何挂念,但行动上的付出却很有限。
  我是否也能有补偿的机会?
  希望一切来得及,让我有个机会可以对无极好。
  杭州,是我的梦想之都,我突然间很想去那里,迫不及待。
  当我风尘仆仆到达杭州京火车站的时候,无极在站外接我。他和过去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更加成熟。
  “我是不是像个村姑啊?”我理理凌乱的头发问他。
  无极不说话,只是笑,嘴角向一侧轻扬。
  原来他还是会笑的,我莫名其妙的开心。
  无极带我去学校外面的小吃店吃水饺,我听他兴致勃勃地说着这里的水饺如何廉价美味,很配合的吃了四两,末了还大力点头:“真好吃。”然后听他孩子气的炫耀:“好吃吧?”很得意的样子。
  那一晚,无极带我散步,远处的河中有船,船上花灯如昼,让我联想起晚清那些画舫,画舫里一个又一个的动人故事,比如说秦淮八艳,很轻易的让人浮想联翩。
  河边的酒楼有着现代化的外表,隐隐约约却夹杂着二胡吱吱哑哑的声响,好像人去楼空之后,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还在不倦的唱着风尘。
  “为什么会有这么美的地方呢?”我仰着头问无极。
  “谁知道呢,江南,只是名字就很美了。”
  是啊,江南,是我的第二天堂。
  无极,是停留在我天堂里的天使。
  我是以实习为借口去杭州的,只在空闲时才能见到无极。而就在和他在一起的时光里,我们都那么忙,忙着游山玩水,忙着观花品茗,忙到没有时间去谈那些敏感的话题。
  无极带我游遍西湖、太湖,十分尽兴。
  我们交谈很少,偶尔会提起苹果,他并不十分避讳这个话题,但并不深入。我常找些轻松的事情和他聊,故作兴致勃勃的样子,希望看到他熟悉的笑容。
  我总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已经抛开了一个女孩应有的矜持,我已经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态。我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可我又不知道,一旦他真的接受了我,那是否是我真正想要的结局。
  我很快也和无极实验室的师兄们建立起了友谊,他们的聚会常常叫上我,但大家都带着女友,一对一对的才子佳人,我的身分便显得有些暧昧了。我暗自用心观察每个人看我的神色,希望可以窥见某些痕迹,让我可以揣测无极和苹果的过去。
  直到有一次聚会时,无极某个同学的女友无意中说:“诺言,你的脾气真是比她好太多了。”
  我很客气的笑,没有回话。无极本是在和别人谈话,忽然扭头看了我们一眼,对我笑笑,又转过头去。后来我们很放肆地喝酒,甚至划拳,我本不擅长这些,但那时却很投入,无极帮我挡了几杯酒,有人起哄,喊我“嫂子”,无极只是说:“不要乱讲。”
  酒席到半途,突然沉寂,没有原因的,只是大家不约而同都将话题告一段落,便一下子很沉静,许多人都懒散的靠在椅子上,好像疲惫了。我的手机铃声于是在这沉静中张扬起来,铃声是胖子帮我下载的,说是他曾常唱的一首歌:“我怎么才能登上你的爱情诺曼底……”。我愣了一下,才想到去接。
  我走出包厢,身后又开始嘈杂。
  “喂,喂,喂?”
  电话那头没有声响,许久才听到胖子问:“你在哪里?”
  “和朋友吃饭。”我很含糊的回答,想想又补充道,“和好多朋友在一起呢,什么事?”
  “……诺言,你能不能提前回来?”
  我不明所以,道:“为什么?我还有三个礼拜呢,实习都没完成,提前回去不太好。”
  胖子不说话,我追问:“怎么了?”
  “没事。”他又沉默许久,“如果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为了我,可不可以提前回来?”
  “为什么?”我不明白,当我提出要去杭州的时候,他并没有丝毫的阻拦阿,“我在这边很忙的,天天事情都很多……”
  “那算了。”胖子打断我。
  我忽然有些担忧,和他一起沉默。他定是有理由的,我刚想接着问清楚,手机忽然断电关机了。我走回包厢,非常唐突的问:“谁有摩托罗拉的充电器?”
  大家均很惶惑的望着我,我有些无措,摸着自己的酒杯,觉得若有所失。无极问我:“手机没电了?”我点头,他说:“有要紧事?不如我先送你回去。”
  我摇头道:“也不是很要紧,没关系的。”
  酒席又持续了许久才结束,我打的回招待所,刚将手机接上电源便迫不及待的开机,拨胖子的手机,却传来“对方已关机”的讯号,我有些讪讪。
  第二天,胖子一早发来短信,说着北京降温之类的平常话,我也没再追问昨晚的事。
  到实习快结束时,我终于提前了一周时间,准备回北京。
  离开之前,我对无极说:我想去南京。他说好。于是我们当天便乘车去南京。无极在南京有许多旧识,不知从哪里借来一辆单车,便载着我在南理工的校园里转。我看着校园里的一草一木,很多感慨,曾幻想过千百万次南理工的美丽景色,和眼前的实景却有很多不同。
  这里是无极生活了四年的地方,虽然找不到自己的影子,我还是感到亲切。这是我第一次来南京,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相逢即是离别。
  下午,无极用单车载着我绕着玄武湖转,我和以前一样,还是没有勇气伸手去揽住他的腰,也许是太清楚,有的东西不该轻易打破。我们中途停下,看着垂钓者勾起一条硕大的鲤鱼,无极便和我打赌鱼有多重,输者请吃最后的晚餐。
  无极输了,我猜他是故意的。
  饭桌上,我们话很少。
  夜深了,无极送我回招待所。夜色朦胧中,无极送我过了一座天桥,我们分手、道别,而他始终没有对我表示什么。
  再见,这次也许是真的再见了。
  每次分手,我习惯于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这一次,我没有拒绝让自己先走。可是,走过那座短短的桥,我还是回过头去。
  无极站在桥的那一头,夜色中只见他模糊的轮廓,但我知道他也一样专著的看着我,那一刻,世界都安静下来,我感到内心很温暖。
  我知道无极是对的,对他的感情之所以那样珍贵与美丽,或许是因为我们从未开始过,而让我迷恋的或许只是那种单恋的感觉,到最后我已是为爱而爱,为得到而得到。
  可是,他仍旧是我心目中永远的无极阿,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想到他,心都会变得柔软。
  再见了无极,虽然过去不能在瞬间抹去,但我再没有固执的理由,他已是我不得不看破的那抹红尘。
  回到北京,已是初夏,胖子带给我一个更意想不到的消息:“我要去日本留学了。”
  “什么?”我极度惊讶,语气却平静,“什么时候决定的事?”
  “两周之前。”
  看着他深邃的眼睛,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专著的打量过他。他不再是那个害死我蚕宝宝的小男生,也不再是与我在学习上争夺的对手,甚至不再是那个默默呵护我多年的人。他已蜕变成一个成熟理智的男子,眼神中却是我熟悉的深藏的忧郁。
  为什么这样陌生,却又感到彼此的心灵还互相依偎着。
  我自然不明白胖子是怎样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只记得在中友百货里买SK-Ⅱ的眼膏时,他很轻屑的对我说:要抵制日货!
  也许是那个半途停掉的电话让我失去了一切,但也许不是,是我自己亲手葬送了这段感情。
  然而这并非我所愿意,若我有拯救的能力,我定会救出他,然后是自己。
  可我没有那种能力。
  十一年的感情,我无法用一朝一夕就忘记,也不能带着这段伤去面对胖子的深情。
  我知道胖子总是对的,对于我,对于无极,对于他自己,他永远看的比我通透。所以我不解的只是,当时他为何会决定和我开始。
  “诺言,我曾经想过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让你过得很幸福。”
  我傻傻的看着他,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表达情感的人,不谈唯一不谈爱情不谈永远,一旦他谈了,就是决定放手的时候。
  “那么现在呢?”
  “现在只是觉得,自己当初真是自信得可笑,我远不如自己想象般的能干。”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分手,但我剪断了我的发。我曾说,我将在第一次失恋时剪掉自己的长发。所以在机场送别胖子时,我是清爽的男生头。
  焕然曾经很懊恼地问我为什么会和胖子分手,在她眼里,胖子是天下第一好男人:“他的爱可真是如钢铁一般坚定哦!”
  我说:“或许,他的爱开始生锈了,慢慢的,就不爱了。”
  胖子从北京的机场出发,方妈妈和方爸爸不能来送行。我和他早早在机场大厅里坐着,时间提前太多,彼此已再没有可以说的话题。他仍旧拿了一瓶农夫山泉看报纸,我打开了自己的mp3,感觉不到这是一场别离,但心里有些东西在慢慢失去。
  “诺言,不能给你幸福,不能让你忘掉过去,是我的错。”
  我扯下耳机,看着胖子近似于独白般的表情,他不看我,只是继续说:“但这并不表示其它的人也不能让你忘掉过去。”
  “我会等你的。”我急于表白,深怕他有所误会。
  胖子只是淡然笑道:“可我不会。”
  “你真的不再爱我?”
  “傻瓜。”他摇头,“我现在当然是爱你的,但我无法保证永远,也许将来某一天,我就不爱了,但现在并不是那一天。”
  无法保证?我仍很迷惘,他真的无法保证吗?还是不想束缚住我?
  “好吧,”我点头,“可我还是会等,只是不会刻意地等。”
  胖子终于笑着点头,仿佛放下什么重负一般。
  胖子终于离开了我,让我的生活又恢复到一个人的寂寞当中。我常常会怀念有胖子陪伴身旁的时光,然后感叹幸福过站不停。
  暑假,我回到老家。楼上乒乒乓乓响个不停,原来是方家要乔迁到新的教师宿舍区。而此刻,胖子已在东瀛留学,或许已邂逅他生命中另一阶段的女主角。
  我出门买东西,正碰到方妈妈把一箱书籍卖给收废纸的小贩,那价钱真是低廉到让人心痛。我无意中看一眼,里面有一本《三国演义》,正是胖子过去买的那套精装版,于是走过去央方妈妈把那一箱书送给我,她没有拒绝。
  我抱着那一小箱书走回家,把胖子看过的旧书一一拾掇出来,塞进自己的书柜里。
  忽然有一张照片从书中滑落,照片上是我和胖子并肩站在一起,彼此很恬静的笑,身后是满山的红叶。我翻过相片的背面,有胖子熟悉的字迹: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2003年10月摄于香山脚下。
  原来自己还是那么轻易就热泪盈眶,在泪眼朦胧中翻过书皮,是沈从文的《边城》。
  我于是想起了翠翠说过的话:
  他也许明天就回来,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

  番外-无极
  试验室的铃声响起,师兄大宇挥着电话对我喊:“快,电话!”
  “喂?”
  “喂,无极吗?我是诺言。”
  又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我只觉心底很暖:“我能听出来。”
  “我知道你能听出来……陈凯歌拍了一部新戏叫《无极》,已经杀青了你知道吗?”
  “知道。然后呢?”
  一阵沉默,我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的她腼腆微笑的表情:“没有然后了。”
  她叫作洛颜,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女孩。
  我叫吴籍,但我总喜欢把自己的名字理解为无极,我知道,在她心里面也一直叫着我无极,就如同我叫她诺言也叫了这么多年一样。
  又是一年冬季,窗外稀稀落落撒起了雪花,一片片的洁白,好象她一样。
  每次想到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怀念起那段青涩纯粹的年少时光。偶尔也难免会想,如果一切重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我一直是个孤独的人。
  小的时候因为对数字太过敏感,五位数的乘除法我能够在五秒钟内心算出来,于是常听到有人叫我“神童”。初一期末考,700分的考试我拿了695,拉下第二名120分,父亲认为按部就班的学习对我而言是浪费生命,于是我就从初一直接升到了初三,接着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叫我“天才”。
  天才没有朋友。
  由于比同班同学都小,我和他们好像永远隔着一条跨越不了的沟,无法交到真正知心的朋友,而自己也不得已的早熟起来。
  中学时光对我来说总是一成不变的孤寂和乏味。
  直到初三,我听说了洛颜这个名字。他们说那是一个初一的小女生,很像我,也曾囊括七科第一。
  很像我?那么说,她也很孤独了?我在心里想着,渐渐开始关注这个小小的女孩。
  她很安静,如果她呆在人群里,你也许第一眼不会发现她,但她的坚韧气质会渐渐地吸引你,让你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她。这样的人,未必多么刻意地经营自己的学业,光芒却难以遮掩的四射。
  那时,我们班负责的清洁区正好包括她回家经过的那条林荫道,每次大扫除,我总会早早的去到那里,等着她踏着斜阳,哼着小曲,无忧无虑的走上那条林荫道。
  那已定格成我记忆里的一幅风景画:金色的夕阳、夕阳下的落叶、踩过落叶的少女。
  她或许从来没有发现我,但我却很心满意足地看着她一次次远远走过,初三后期,我们已不需要尽大扫除的义务,我还是习惯到那里等待。
  她很独特,虽然和别的女孩一样爱打扮八卦追星,却显得事事随性。她必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那里壁垒森严,很少能有人闯入。我也是不能吧?因为她似乎很怕我,偶尔在食堂或操场上碰到,她总是板着脸很赶时间的样子,不爱和我说话。
  但我还是常常关注着她。一次乒乓球联谊赛,为了和她凑成混双的组合,我头一次低声下气恳求班上的体委给我放水。但当我以练球为名去找她时,却听说她每天一放学就拉着洛校长打球去了。
  缘分,好像总是差一步。
  有更多的接触是在数学奥林匹克集训上。我本不喜欢学校搞的那些活动,对竞赛的热情也不似初中那样强烈,但因为有她,每次的集训都变得值得期待。
  有一段时期,我们同在一位数学老师家补习。一天晚上突然停电,我和她在三根白烛的照耀下默默相对,看着烛光下她白皙清秀的容颜,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的悸动。我有些惊惶,原以为对她的感情只是比好感多一点,绝不曾想到会为了她而动摇和分心。直到在赛场上发挥失常,我不得不承认,她对我的影响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然而,她太单纯,她总是很乖巧的和我讨论功课上的各种问题,纯洁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高一的时候,结识了冯惜晨,一个聪明到慧黠的女子。这是我第一次对某个人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应该算是知己了吧,没想到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知己会是个女人。
  无意间,和她谈到欣赏的异性类型,她对我说:“我知道,你喜欢的人在那里。”
  顺着她的手指,我看到初三三班的体操方阵,不由得有些惊异:“你怎么猜到的?我以为自己表现得并不明显。”
  “你是不明显,是我太敏感而已。”
  我笑着摇头,真不知有这样一个了解自己的人该庆幸还是该害怕。
  “那她对你怎么想?”
  “不知道。”我摇头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想她对于早恋一类的事应该非常反感,隐约也听说她曾用拖把赶跑给她递纸条的男生。
  “有机会我帮你问问?”
  “不要——”我下意识的阻拦,深怕一切会适得其反。
  “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么?”惜晨爽朗的笑,眼眸如星星一般清澈,有着让人信赖的魔力。
  一天午后,我躺在教学楼前的草坪上,闭着眼感受阳光的抚摸,感觉和自然很贴近。惜晨忽然走到我身边说:“籍,有人找你。”
  睁开眼,只见诺言远远的站在草坪外边,亭亭而立,如清水芙蓉般不染一丝尘埃。失神片刻,我对她笑笑,竟不敢上前交谈。惜晨帮我拿回了奥赛证书,只是个市级奖。我并不为此感到沮丧,沮丧的是惜晨后来的话:
  “我刚才帮你问过了,问她喜不喜欢你。”
  “是么?”我只觉心跳仿佛漏了半拍,期待而又害怕着惜晨接下来的话,不知那会是怎样的宣判。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她说不喜欢。”
  “是么。”我闭上眼,逃避那忽然间变得刺目的阳光。
  “听说她和同班一个男生关系很好,像对欢喜冤家,那个男生叫什么来着……好像叫方什么……”
  “方博阳。”和她很相称的一个男生,我说。
  我和惜晨走得越来越近,因为只有她真正懂我,而我内心的隐秘也只可与她一人分享。班里的风声渐起,我懒于解释,如果真有人误会,那就误会好了。我其实很厌恶循规蹈矩的生活和循规蹈矩的自己,反叛,也是一种宣泄的途径。
  在惜晨对我表白之前,我们的良好关系一直持续,可是,当她把“爱”字说出口时,我明白自己很难再继续把她当作知己。
  我是个自私的人,知道还不起,所以不想亏欠,以至于每次的拒绝都很坚决和残忍。直到她死之前,还一直是怨我的:“籍,我付出那么多,为什么你还要对我那么冷漠,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可能是报应吧,因为有一件事一直隐瞒着你。洛颜是喜欢你的,作为同样喜欢你的女孩,我比谁都清楚。她喜欢你,很喜欢,也许和我一样喜欢,即使嘴里说着不喜欢你的话,但那都是违心的……”
  那通电话好像遗言一样,是惜晨留给我最后的话。她在大一寒假的登山中死去,这对我来说如同一道很难抹平的伤口,很后悔不曾对她更关心一些,她说那是她的报应,可我觉得那更像是我的报应,因为欠了惜晨无法偿还的情债,所以要永远失去靠近诺言的机会。
  如果早一点了解一切,也许结果会不同。但那时不行,我已有了子茗,另一个想让我用一生去爱的女孩。
  认识子茗是在高三的时候。
  子茗和诺言不同,她甜美、开朗、耀眼,从不压抑自己的光彩,不论在舞台还是演讲台上,都是绝对的主角,看到她,我总会感觉很暖。而诺言,却比较像我,都是内敛而孤寂的人。
  和子茗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骄傲,走在她身旁,很容易引来别人艳羡的眼光。更重要的是,子茗陪伴我度过了高考那段黑暗的时光。
  说实话,谁也没料到我的高考会一败涂地,包括我自己。原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命运之轮会一帆风顺,可天不遂人愿,高考的失败让我的人生从此不同。
  然而,子茗一直支持我,当我自己都不再相信自己的时候,她写信对我说:“我信你,因为我一直爱你。”
  我无法不感动,很庆幸上天终于给我一些补偿,让我重拾勇气,去面对未来,开始新的人生。
  然而心里隐隐有些浮动的情绪在困扰着自己,因为我忘不了在去南京之前那个最后的夏季,在燥热的公车上遇到诺言,那依旧沉静而坚韧的女孩。
  她只是轻轻问我:“去学计算机啊?”
  可是,她的眉眼之间有着淡淡的哀愁,我几次恍惚,都以为那哀愁有可能是为了我。然而直到我下车,她始终没有说什么。我把自己隐藏在人群,直到听到公车启动的声音才忍不住回头,看着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将头深深地埋在手上。
  她在想些什么呢?也许以后都不会再记得有我这个人了吧?
  毕竟,当她有朝一日成为北大学子之时,我已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几年来,和子茗分隔两地,我并不觉得辛苦,纵然失去朝夕相对的美妙,逐渐滋长的默契和挂念却更值得珍惜。即使身边围绕着形形色色的女子,我也不曾随意放纵自己的情感。
  坚持,也是一种责任。
  但总是不可避免的和诺言产生交集。自从听了惜晨最后的话,每次想起她,心里总些抹不去的异样情绪。
  第一次收到她信的时候真有种如获至宝的感觉,但我不能表露,也不能再争取什么,因为我深知自己若走错一步,伤的是两个同样美好的女子。
  所有未曾开启过的感情只能化成我不能明言的关心。只要能够偶尔通通信,在别人的婚宴上和她聊聊天,在北京上课时看看她,一切便已足够。
  只要她需要,我很愿意像宠小孩一样的宠着她,因为我所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考研时,我报了浙大,那是对子茗的一种承诺。
  而诺言的近况总是很容易从别人那里得知,因为上大学之后的她还是那么优秀而引人注目。奇怪的是一直没有听说她交男友的事,我忍不住担心:“这傻丫头,究竟在等什么呢?”
  子茗静静看着我,说:“你不懂吗?有些话不亲耳听到,是很难死心的。”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子茗都看在眼里,从开始到现在。
  终于等到一次机会,诺言问我:“你有女朋友了吧?”
  我坦诚地回答:“是啊,你也认识的,姚子茗。”
  从那以后,她越来越沉静,在QQ上碰到也不再兴致勃勃地和我聊东聊西。我很怕她的这种改变是因为我,我很怕。
  到最后,她突然通过QQ问我:“你是否知道我爱过你?”
  我没想到自己还会为这句话儿震撼,不知所措,差一点伸手去关掉显示屏以逃避一切。
  知道,那时的我已知道,却早失去接受的资格。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在欠着别人,不管惜晨还是诺言,我都很想把感情的伤害减到最低,但到最后总是力不从心。
  诺言写信说指环年到了,想从一个异性朋友那里要一枚戒指,我很爽快地答应了她,虽然买小饰物之类的事情一向让我不屑。
  我挑了很久方选中一个独特的戒指,很像《魔戒》里的戒指,看上去与众不同,上面刻着的藏文据说是吉祥如意的意思。
  “好看吗?你说诺言会不会喜欢?也不知道她手指多大,好在大小可以松动。”我在柜台前思量良久,而子茗只是冷冷地打断我:“你对她会不会太好了?你不觉得已经超出朋友的界限了吗?”
  “你不要这么敏感好不好?”
  气氛很僵,子茗甚至拂袖而去,可我只当她无理取闹。因为那段时间以来,我们越来越频繁的为一些小事而争吵。
  不想失去子茗,因为她是我无法割舍的爱。她陪着我度过人生最无奈的时光,几年来相隔两地的苦恋也早已让我们紧密难分。
  然而每天莫名其妙的争执让我很苦恼,甚至怀疑最开始的决定是否就是一个错误。她太耀眼,也太好强,而我性格中也有着偏执的因子。分隔两地,反而摩擦少些,朝夕相对之后,才发现彼此的矛盾是如此难以调和。
  我不希望否定我们曾经拥有的美好,也不愿意一次次的摩擦把彼此间的感情消耗殆尽,所以分手,成了唯一的出路。
  不得不习惯生命中越来越多的“无能为力”,也渐渐学会接受失败和失去。
  和子茗分手之后,诺言忽然到杭州来做毕业设计。如我记忆中一般,她还是那样坚韧而沉静。每次看到她清纯的笑,我总会想起那些逝去的青春年华,因为她本就是和那些绚烂的岁月连系在一起的。
  她还是不爱说话,说话还是不看我的眼睛,但偶尔捕捉到她的目光,我会发现许多曾经错过的东西。如果想追悔,如果想重新开始,当时是最好的时机,但我明白,我不能那么做。
  一切终是不同了,在蹉跎了这么多年的岁月以后,彼此的眼里都沉淀了许多沧桑的情结。我不可能忘记子茗,正如她不可能忘记方博阳。我相信方博阳比我更有资格守护她,因为他爱得比我更加纯粹和唯一。而我,远远的道声祝福就好。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诺言,便是我生命中不可碰触的美丽啊。
  ……
  又聊了几句家常话,我才放下电话。回头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忽然想起诺言曾经问我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当时,我并没有回答。
  我当然是记得的。
  那也是一年冬天,天气也是这般萧瑟,我和她在亲戚家初遇。那时的她只是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学生,穿一件红色夹袄,一条黑色棉裤,满身未脱的稚气,当别人介绍我们认识之后,羞涩的、轻声地叫我:
  无极。

  番外-胖子
  冬天过去,天还很冷,我的书桌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爱尔兰咖啡。Jason刚换上白色的球鞋,看着我摆弄桌上的相框,好奇的凑了过来:“Pretty girl,your girlfriend?”
  我笑笑,不知如何回答。我想告诉他,这确是我的女朋友,曾经。
  Jason很识趣的拍着篮球走了出去,球落地的哐哐声在满室沉寂中显得刺耳。他是我在日本新结识的室友,一个来自芬兰的男生。
  日本,是一个我不喜欢的国度,然而究竟是什么让我无路可退,是什么把我逼到了这里?
  是你,是你,是你
  你还好吗?
  很想你,但又不敢再见你。
  但只凭那些残存的记忆,我还能够撑多久?我会不会终于把你忘记,而你又会不会终于把我忘记?
  时间真是过得很快,不觉间,认识你已有十一年。
  小学六年级,楼下搬来一户新的人家,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家里的那个小女孩很特别。
  她懂事可爱,院前院后的老师们都很喜欢她。每天清晨,我都能听见她在楼下哼哼哈哈背着单词,有时,则会很忘情地唱王菲的歌,然后在高音处跑调。
  那时候不懂爱情,认为那只不过是成年人玩的一种无聊游戏,令我痴迷的仍只有篮球足球电子游戏,身体也一味痴长,我想我那时并没有爱上她,只是觉得她特别,特别而已。
  然而不知为何,我和她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搞得那么差。因为不小心弄坏了她养的蚕,便被她视为杀父仇人,这大仇未解,又因学习的关系,被她当作了需时时防备的对手。
  很长的时间里,我也一直以为对她的关注是源于学习上的竞争,但当我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迷恋时,我发现了自己内心强烈的不安。
  她的迷恋永远只为一人——无极,一个我很难超越的男生。他曾经拉下年级第二名120分的距离,也因此从初一直升初三。他是学校里的一个传说,也是我立志要效仿的人。
  这种三角游戏总要有人先放手。她自然是不会了,因为她是个要强的女孩,喜欢坚持到底,即使遍体鳞伤,也不认输,不退缩。
  而我也是。
  我很清楚,她和我是同一类人,有时看着她,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倒影,有种宿命般的悲哀。
  不是不懂得放弃,但这一次我决定坚持,因为放弃她比放弃自己更加困难。
  我不是那种非做第一不可的人,但在学习上的一点天赋让我成为别人眼中的尖子生。我也不反感这种境遇,因为这是令她关注我的理由。每次和她在课堂上争得面红耳赤,看着她嘟着嘴不满的瞪我,我都会感到发自内心的快乐。
  而她永远不会知道,为了能和她尽兴辩论,我花了多少功夫去准备。
  在她放手之前,我所能做的只是远远的守护她:在她失意时让她开怀,在她寂寞时让她感到不孤独,在她需要时给她帮助,然后,再假装自己的付出都是无意,假装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她。
  虽然这样的假装有些矫情,但却很必须,因为过早的表白,会让我连朋友的位置都失去。
  我的中学时代,就是这样的单纯,每一个想法都与她相关。
  当然,还有十三。
  十三是我少年时最好的朋友,我们如此相似,对待这个世界都很不耐与散漫,只不过,他是直接的表示出轻屑,而我却是用优异的成绩换来想要的自由,方式较为迂回。
  十三常常帮我,比如帮我借给她蜡烛,帮我借给她雨伞。十三很少问我为什么,因为他理解我,正如我理解他的单恋一样。
  高二那年是个多事之秋。
  无极离开学校赴南京求学,冯惜晨因意外死在异乡。
  有一天晚上起歌,我听到诺言对同桌说,她最想唱的歌是《飘洋过海来看你》。看着她忘情歌唱的样子,看着一曲终了后她眼角的泪光,我知道她还没有忘记,也许永远不会忘记。
  当时的十三也是一样,无法摆脱一切有关冯惜晨的记忆。
  命运真是很奇特,十三的爱人,我的爱人,都是那么深刻的爱着那个传奇的男子。
  不同的是,冯惜晨和无极隔着生死,诺言和无极却隔着山水。
  然而不论死别与生离,感情始终无法隔断。
  对于诺言我曾是那样的自信满满,因为我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不怕过程的漫长,但那一刻,我变得有些惶惶,因为她的眼神里是和我一样的坚韧。
  高三时,我和她之间的关系突然缓和。我们很莫名其妙的友善起来,就像我们当初莫名其妙就把关系搞坏一样。
  我因胃溃疡穿孔而住院的时候,她和同班几个同学一起来看我,自己被拉在了最后。机会很难得,我嘱咐十三带着别的同学先走,给我一个与她独处的机会。
  因为一点争执,我和她同时跌倒在地,由于身体上的接触,她在我面前脸红了。我不知该作何感想,该高兴吧,她好像终于把我当作异性对待了,也表现出一些关心,但同时,我也该气馁,因为我们争执的原因是:她的高考志愿竟是无极当年的志愿。
  我还能怎样呢?
  认命吧,看着她痴痴追随别人的脚步,我还是做不到转身离去。
  我的志愿清一色的填上了北京的院校,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会上北大,一定会。所以我,也要去到离她最近的地方。
  高考第一场下来,我意外地听见她说发挥得不好,在返家的途中她情绪一直低落。我用各种方法开导她,直到她恢复斗志。
  其实,那时不敢告诉她,自己发挥得比她还要糟糕。
  上了大学,我们同在北京,但彼此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她只有在遇到麻烦时才会想到我,傻乎乎的以为我是个乐善好施的活雷锋。
  大二时,她因为奖学金的事而遭遇到挫折。她从来是个真性情的人,学不会圆滑世故的处世之道,看着她被现实撞得遍体鳞伤,我却不知道能为她做些什么。
  “这种事恐怕你这辈子还会遇到很多。”我只能这样告诉她。
  她对我的反应感到不满,讽刺道:“你以后一定混得不错,位高权重的那种。”
  我无奈的笑,其实我比较欣赏道家的处世之道,逍遥世外的境界。但是,在现实里,我愿意磨平自己的棱角,代替她去抵挡那些外来的伤害,保护最真实的她。
  但她还是看不懂我的心,甚至还笑着问我我们是不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满了,我对她的那一份恋情早已经满了,可是,她的感情却还放在南京,收不回来。
  大二寒假,和她一起坐火车回家。
  她口里念念不忘的仍只有一个无极,到后来还兴致勃勃地向我推销别的女生。那一刻,我实在无法继续隐瞒自己的感情:“别说你不知道我喜欢你。”
  如我预期的一般,她像只鸵鸟般逃避了我的告白。我无奈,却不忍心责备,早就知道这会让她无所适从,因为除了对无极的单恋外,我想她再无其它处理感情的经验。
  火车仍是一刻不停的前行,我看着车窗外变迁的田园、山丘、河流,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无论结果如何,我不想继续沉沦在这种无结果的等待中。总有人要先走一步的,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
  再回头时,她还在中铺安睡,毯子却踢在一旁,我忍不住走过去,帮她拉上,盖好。
  她醒来后,面对我十分尴尬,我不想给她压力,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但我相信,我们的关系会发生改变,不管向哪个方向,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终究会发生改变。
  无极和姚子茗的关系终于公开,我原以为这会是个转机,但我看见的,却是她越来越沉寂的表情,和刻意伪装的笑容。
  为什么她还是那样要强,明明伤心难过,却偏要装作不介意,装作没有受到伤害。我并不是怕她的要强隔绝了我,我只是怕她隔绝了自己和整个世界。
  那样,一定很累。
  我看得出,她在努力把无极从心里挥去。
  在帮她编手机铃声的时候,她选的是这样一首歌:“明知道这是一个错误,却是我永不后悔的错误,既使我们重活一遍,我仍然选择这个错误。”
  那是唱给我听的。
  原来,把无极从心里挥去之后,她的心便成了一座空城。
  那座城只要回忆,不要未来。
  她说“我和谁恋爱都可以,只除了你”,原因只是因为“她还不起”。
  谁要她还了?我何时说过要她偿还?
  莫非我还是错了,我还是带给了她压力?
  似乎要证明一下她和谁恋爱都可以,她竟然跑到天津找十三恋爱。我无可奈何,自己是真的疯了吧,才会忍受她这样的折磨。
  十三果然很快就打来电话:“你怎么回事啊?不是一直都在追她吗?”
  我确实一直在追,而她也一直在逃。
  “以前帮你做过的事,她好像都以为是我做的。”
  “我知道。”反正我的付出,隐瞒她或告知她,好像都成了错误。
  可我还是没办法放弃。有时候,我总以为自己对她而言还是有意义的。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够承认,之所以不能够坦然面对我,是因为对我也有了一点点感觉。
  是因为做不到无牵,所以才不能无挂。
  非典肆虐的时候,我的坚持终于得到了回应。
  在危险面前,人会变得分外脆弱,感情也容易受到催化。她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是她自己修的十字绣,虽然很难看,却让我感动莫名。
  终于等来这一天,但我心里还是不安,毕竟一切发展得太快——对她而言。
  她也总是患得患失,常问我:如果我爱你始终不如你爱我多,那怎么办?
  我安慰道:爱情就像加法,你少一点,我就多一点,总和并不会少。
  她喃喃自语:那如果是乘法怎么办呢?
  是啊,如果是相乘怎么办?我的爱也会不会被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在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我的不安一日甚于一日,我总怕这幸福只是暂时寄存在我这里。在她的眼底,仍旧有我触摸不到的情绪,在她的心底,仍然有我到达不了的地方。
  冷飘的男友患了白血病,作为好友,她随冷飘一起变得忧郁,并且多愁善感。她常常很意外的拥抱我,然后说着一些奇怪的话。
  那些话听起来虽温情脉脉,却总带着离别的滋味:“博阳,你要相信我。我爱你,是真理,永远不会改变。”
  我很想回应她:我爱你,是公理,从来都存在,并且无需证明。
  但我没有说出口,我曾经不顾一切的信心渐渐有所动摇。
  她的唇柔软却没有温度,她的眼神温柔却总是迷离,我觉得我抓不住,一点也抓不住。
  所担心的一切终于发生了,在得知无极和姚子茗分手之后,她义无反顾的去了杭州。
  我没有阻拦,因为我知道,有的事情她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而我,在坚持了这么多年以后,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诺言,你真的是一个很强的对手,在学习上,很少有输于我的时候,没想到在感情上,还是不肯逊色于我。
  她一直打算在国内发展,所以我也从没考虑过出国留学的问题。但当时,系里忽然分来一个到日本留学的名额,导师属意于我。
  也许,连上天也给了我指示,让我有理由离去。
  理智告诉我,这是最好的选择。诺言,苦恋了十一年;我,追随了十一年,彼此都身心疲惫。而开始,又过于仓促,缺乏缓冲的空间。或许只有分开,才能让我们有机会看清楚自己的感情所向。
  然而在情感上,我还有太多的不舍。所以,才打电话试探:“如果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为了我,可不可以提前回来?”
  我在赌,用自己的感情和尊严,赌一个渺茫的机会。
  输,一点也不让我意外。
  坐在机场的候机室里,我发现自己年轻的心已有了很多沧凉的印迹。
  曾经听说,在爱情上,女人总是更加勇敢、坚定和忠贞。诺言,在不知不觉中为这句话作着注脚。
  她对我说:“我会等你的。”
  我相信她,只是不再相信自己,在这样长的时间之后,我的勇气所剩无几。我已经无法再像年少时那样狂妄的说:我能让你忘掉过去,我能给你永远的幸福。
  不要等我。已经等了无极那么久,不要再用漫长的时间来等我。去找一个更适合的人,那个人,应该有着单纯的一切,和她过去十一年伤痛的记忆完全无关。
  飞机慢慢起飞,我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
  再见了中国,等我彻底平复了伤痛,我还会回来,到那时再看祖国,是否别来无恙。
  到东京之后,我立刻投入到紧凑的学习中去,每一天似乎都紧张有序,但寂寞如影随形。
  离开了可以寄托思念的载体,心里更是满满的空。
  “胖子,死胖子”
  “博阳,我们不要改变,我们不要分开”
  “我爱你,是真理”
  “我会等你的”
  ……
  回忆还停栖在那里,心也没停止过期待。
  四月,我生日那天,邮局送来包裹。
  大大的包裹里只装了一盘磁带和一张照片。打开磁带,我听见她熟悉的声音,只录了半首歌:
  “你的爱飞很远,像候鸟看不见,在湿地的水面那伤心乱成一片;
  你的爱飞很远,像候鸟季节变迁,我含泪面向着北边;
  你的爱飞很远,像候鸟看不见,我站在河岸边被树丛隔离想念;
  你的爱飞很远,像候鸟季节变迁,你往北向南说再见。“
  照片,是许久以前拍下的、对我们幸福时光的记录:我和她并肩而立,身后漫山的红叶似火,熠熠燃烧。
  照片的背面有我自己的字迹: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2003年10月摄于香山脚下。
  然而此刻,字迹又多了一行:候鸟,南方岁月静好,等你归来。
  我的心,好像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而窗外,满树樱花飘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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