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看了一下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和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一些人物的文章。2018年中興事件之後,中國媒體把“厲害了我的國”這種吹捧宣傳的過錯指向清華大學的胡鞍鋼,雖然胡鞍鋼和其他清華人物如閻學通確實扮演了吹鼓手的角色,然而比起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的人物則是小巫見大巫了。他們一手造就了中國崛起,中國自信,中國模式,中國震撼,中國制度優於民主,這些淺陋的概念,並且還大力往外推廣,按照他們的說法,中國就是歷史的新敘事。哪怕中國現在面臨種種危機,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院長姚洋還在製造海市蜃樓:“構建理論自信的新敘事,闡釋中國制度、模式和道路”。 所以,從這兩個學術機構的人員和行為,我們可以看到思想專制下歌功頌德主義者受到國家支持,占領話語權,儘管他們的思想既簡陋又醜陋。因此,如果說他們是國家精英的話,他們實際上卻是拍馬屁的奴才,精英也就溶化消失。同時,與其觀點相對的精英們,卻被排擠被邊緣化,也是精英落於塵埃。像這個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當初是張維迎林毅夫等人成立的。張維迎最近幾年發表了一些提倡自由思想言論,包括2017年的演講“自由是一種責任”。因此他自己現在看來就沒有什麼重要責任在身了,儘管他是一個不錯的經濟學家。 現在分析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院長張維為的一些說法,看看這樣一個國家級別的智囊有什麼高智。 說他是國家級別的智囊,因為他寫了一本書,叫做《中國震撼》,2011年1月出版。百度對此書介紹不乏溢美之言:“講述的是作者親歷百國現實,從全球視野中比較中國經驗,對中國模式做出最強有力的理論總結。該書提出,中國的崛起不是一個普通國家的崛起,而是一個五千年連綿不斷的偉大文明的復興,是一個“文明型國家”的崛起”。這聽上去就是習近平後來上台要搞的“偉大的復興”的範本。據美國《外交政策》網站2013年12月5日消息,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2011年會見世界銀行行長佐利克時,面對佐利克對中國發展模式提出的問題和建議,向其推薦了中國學者張維為的專著《中國震撼》。 其實,中國人喜歡說五千年連綿不斷文明,太誇張了一些。應該從有文字算起,大約三千多年。歷史講究“信史”,就是有東西可證明的歷史,比如甲骨文。中國人也習慣於接受現成的說法,以訛傳訛。中國曆次大的朝代更替,都有文明遺失,只是後人又能延續一些基本的東西,再光大一些,循環往復,延續下去。比如說宋朝被蒙古人所滅,那麼宋朝詩詞的輝煌到現在也沒法超越。當然,現代人沒有那樣的閒情逸緻,文化環境不一樣。 並且,廣義上說西方文明也有五千年,甚至更長,因為他們把異族文明當做自己的文明的一部分,至少從文明傳承來說確實如此。不論是埃及文明,巴比倫文明,還是希臘文明,都是西方文明之根。西方人不會認為這不是他們族裔所創,就不是他們的文明。 在這裡,我詳細分析一下張維為參加的一場辯論。2017年在阿姆斯特丹舉行的思想大會(NEXUS Conference)中有一個圓桌討論,論題為“中國可以替代西方民主嗎”,張維為是其中一員。其他幾個人有:法國的知名公共知識分子、哲學家Bernard-Henri Levy,美國公共知識分子領袖人物、布魯金斯高級研究員Wieseltier,卡耐基研究中心研究員、被翻譯成十多種語言的暢銷書《實力的終結》作者委內瑞拉人莫伊塞斯.納伊姆,普京總統信賴的俄羅斯哲學家杜賓,美國軍事思想核心人物、前四星上將Fallon,來自利比亞出身牛津的阿拉伯之春推手RIZA女士,還有保加利亞政治學家Ivan Krastev,是歐洲外交關係委員會委員,也是國際危機團體董事。中國最近抓的一個加拿大人就是國際危機團體派員。 這個辯論講話,由復旦中國研究院的研究員宋魯鄭編寫了一篇文章,叫做“張維為舌戰群儒 -- 西方悲觀預測已全部落空”。顯然,這是極為誇張的,因為跟前面說的論題“中國可以替代西方民主嗎”完全不是一回事。宋魯鄭的摘編很不全面,斷章取意,大概也很符合復旦中國研究院的治學態度。 從一個比較完整的視頻錄像,我摘錄一下一些精彩的辯論,包含了其中大約90%以上的發言。 這個視頻也不完整,開始就是張攻擊美國的政治制度,說它不能改革,中國不斷改革。這個其實是一種成見。事實上,可以說美國的兩院立的法案,都是改革。當然,改革是好是壞,在任何國家都是有爭議的。而中國不斷改革,是人治導致混亂的不斷改革,我把所有的運動,比如文革,和其他經濟改革,都看成是改革,並且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對此我就不詳述了,我在批駁復旦中國研究院的研究員李世默的文章“批駁中國崛起與元敘事的終結”中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此外,改革太多,違背了治大國如烹小鮮的莊子哲學。比如,牛津劍橋大學哈佛大學,數百年的世界一流大學,政府並不管它們。而中國,短短的七十年,把大學改來改去像瘋子一樣,卻喊着建成世界一流大學。 張喜歡吹噓中國文明,這次用了基辛格吹噓中國的語言中國的歷史的話。其實,可以說基辛格知道中國人心理。三千多年歷史,不只中國有,想想猶太人出埃及是什麼時候吧。張也引用了孔子,看不出來有多大意義。他們這個關於民主和專制的討論,西方人也沒有搬出柏拉圖嗎。吹得太大太遠就變得務虛不切實際。 關於中國政制如何好,他又搬出了李世默的理論,習管過上億人,所以自然而然領導整個國家就是好的,說明他是基於“meritocracy”,即有能則仕的原則成為最高領導人的,這個估計沒有多少人會相信他,我也在批駁李世默的文章中詳細討論過。作為反例,他說美國前總統小布施就不好,引起竊竊私語。我認為這太具有攻擊性,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說明他深深以為小布施能力低下,並且想當然以為別人也是這樣看的,其實不然。我們現在是懷念小布施時代的,除了打薩達穆之外,美國和中國都是安詳和平的,人民感覺富有,未來美好。 張的近三分鐘發言之後,是法國哲學家Bernard-Henri Levy,中國人喜歡叫思想家,法國人喜歡叫哲學家。在法國時我也時常在新聞中聽到他的名字,不過我學工科的,對他沒興趣,因此不了解。不過也是因為經常對新聞時事的關注,導致我今天願意寫這種評論。 Levy這個名字在法國就是猶太人的名字。他家很富有。他畢業的中學,赫赫有名,是路易大帝中學,哲學家迪德羅,伏爾泰,薩特都是那裡的學生。可見其歷史的悠久和燦爛。Levy和加繆同在法屬殖民地阿爾及利亞出生,也做過加繆辦的戰鬥報記者。 Levy說他尊重,不但尊重,而且嚮往中國文明。我感覺很多法國人確實這樣,喜歡學別的國家文明。他說他熱愛中國歷史中國藝術,年輕時,中國是他的一個指南針。但是他不喜歡中國的政治系統。他說他更熱愛這樣一個政治系統,有罷工權利,勞工得到合理薪水,有言論自由,人們免受污染傷害。他不認為每一個政制都是等價的,他相信歐洲創造了這樣一個政治理念,不但在歐洲紮根,也傳播到美國,傳播到拉丁美洲,也被部分東亞國家採納。這個普世理念就是自由平等,等等。今天的中國沒有採用這些價值觀。他會感到非常幸福看到有一天中國真的有一場文化大革命,像他年輕時看到的那樣,中國人可以說有錢很好,GDP高也很好,出口多也很好,但是也要有人權。這將對整個人類來說是一個好消息。這三分鐘英語發言還是很難翻譯的,因為他的法語口音。但是可以感受到他的激情和力度。 然後Moisés Naím發言。他做過委內瑞拉的工貿部長和世界銀行執行主任。曾被評為世界100位最有影響力的思想領袖之一。Naím說:“你(Levy)說到等價,但是維為沒有等價,他有一個明顯偏愛,他認為專制比民主制更好。他清晰地說,民主制導致壞政府,如果我沒說錯的話。現在世界有很多人生活在‘壞政府’的治下,就是民主政府之下,中國有不同的看法,因此,他們試圖把他們的模式出口到別的國家,在別的地方複製中國模式,那麼,你會建議你的政府走向世界並提倡你認為的好政府,就是較少民主或者沒有民主的那種政府?” 張的回答令人失望,”實際上這取決於你怎樣定義民主“。他說西方國家多黨制民選民主不是真民主。真民主更重要,是關乎教育(好像中國教育多好似的),重要的理想,等等。這叫做什麼邏輯。又說起孔子。Naím一臉錯愕。又說什麼減少貧窮,增加就業,治病之類的話。讓我想起咸亨酒店低語嘟囔的孔乙己。 Naím說:“你建議世界走這條道路,像Levy說的壓制人民(指罷工等權利)?” 在Naím的追問下,張終於說“習近平說中國經驗可以提供完全另類道路,對於那些想快速現代化和完全獨立的國家”。我認為這可以解釋為什麼中國現在搞一帶一路大撒幣主義,想把一些國家“快速現代化”,儘管人家已經現代化了,像希臘葡萄牙,人均GDP大約是中國的三倍。在北京上海這些官僚和學者眼裡,仿佛世界大部分國家都是窮國,需要他們拯救。 Ivan Krastev, “我們的談話,你說你好,我們說我們好,這樣談不好。西方民主的社會問題是我們失去了對其他人的好奇心。每個政治系統都是在一定條件下成功的。我們忘記了民主的真正優點,民主給了這樣一個機制讓人們可以反應。民主並不是因為做正確的事而著名,它著名因為人們可以換掉他們不喜歡的政府而不訴諸暴力。我的問題是,中國政府現在也許還好,基於它難以置信的經濟表現。如果經濟不好,這個系統多強呢?如果我們嚴肅點,我們就得考慮系統在兩種情況下的脆弱性。否則我們就陷入修辭的故事。” 張沒有回答。不得不承認,這個保加利亞人英語口音也挺難懂,他說得也在理。好在Levy發言了,最吵的一段出現了。 “我不認為中國政府能夠走得像你(張)想的那麼遠。談到信仰和宗教,你的領導人沒有真的明白一個強大的政府怎樣運作才能成功。因為這是人權問題,這是民主的問題,不是西方的NGO想如何如何”。談到緬甸宗教迫害之類的問題,引起爭議,這段語言有些混亂。張的意思是Levy沒有到過那些地方去見過那些悲劇。Levy說他年輕時到過孟加拉國和緬甸,知道他們穆斯林內心的信仰。他說他知道他們被剝奪了權利,感到絕望,所以反抗。 張又吹起了89%中國人對政府滿意,別的國家(法國?)才12%。說來自利比亞Riza女士沒有多少知識很危險。Riza之前簡短說了些緬甸穆斯林被迫害的事。 如此這個視頻就在混亂的你一句我一句中結束。 所以,張推銷中國專制中國模式是失敗的。並非什麼“張維為舌戰群儒 -- 西方悲觀預測已全部落空”,相反這樣的討論增加了別人對中國模式的敵意。張作為一個學者領導的研究院,下屬如此不誠實報道這樣辯論,會導致中國人,包括他們接近的中央領導層,誤讀西方,過分沾沾自喜自以為是。他們這樣粗鄙簡陋的中國理論,占據了中國政治意識的核心地位太長時間,壓制了誠實的現實主義學者的言論,導致中國走向危機而難以自拔。 1/24/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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