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村原来最西北有一户人家,户主老李是1940年代榆次当地地地道道的武工队长。
老李个子中等偏高,走路总是有点儿晃荡,可能因为受过伤的缘故,他的头老是歪着的。他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眼白多,黑眼珠小。老李的脸上总是挂着看似笑容但却绝对不是笑容的可怕表情。老李厉害远近闻名,王村没有人敢惹他。
当年,我堂伯父朝光也当过抗日武工队。因为家教严格,诚实义气初出茅庐就送了性命。日本人得到情报,到王村抓人。全村人集合了,日本人问:“疤疴二和尚在哪里?”【疤疴:当地方言,麻子的意思】,人群中的“疤疴二和尚”自己回答:往树林里跑了。日本人又问:“郝朝光?”,我那老实巴交的堂伯父就站出来说:“在这里!”。于是就丢了命。所以,真正打打杀杀的营生,非老李、疤疴二和尚他们不可。
1949年后,武工队长老李的战友进城做了军官。70年代的王村经常有上海牌小轿车到他家。车里坐着的,是他武工队的下级,当时的榆次军分区司令。据说1949年以后老李也完全可以进城当军官,但是他固执地就愿意当一个从来不下地干活儿的农民,逍遥自在。当然,老李的几个大孩子,都能够轻轻松松地把农村户口转为城市户口并在榆次找到国营工厂的工作。老李最小的女儿和我同岁,最小的儿子比我小两三岁。他俩以及我和我弟弟四个人是少年朋友,经常在一起玩儿。
有一次,我和他们俩玩儿恼了,打起来。可能我当时占了上风?抑或其它,总之大战尤酣之时,老李骑着自行车赶到。我一看,撒腿就跑。武工队长骑车在后面追我,自行车叮哩桄榔乱响,口里大骂有词。我很害怕,就哧溜一下躲到我同学赫机头家东边的厨房角落下面。顷刻之间,武工队长一骑赶到,撩帘进了赫机头家中间正屋。厉声问有没有一个小孩藏在家里?
赫机头父母当然说没有。那时我一犹豫,没有趁机逃出,而是继续躲在厨房灶台后面。老李没有找到我,悻悻然推车准备离开。不愧是武工队长啊,他眼珠一转,打好自行车又转往厨房来。我一缩头重新藏好,但是知道藏不住了。
老李进来,一把把我提起来,我则反而有了“英勇就义”的从容。他歪着脑袋,经典的“笑脸”对着我,对我眨了眨白眼,骂一声:“麻个B 的!”,同时用带着棉手套的右手扇在我脸上。
武工队长老李走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十来岁的我们又重归于好。我和老李也没有“记仇”,见面还问好打招呼。只有这时,打招呼的时候,老李的笑容似乎看起来是确实的。
一转眼,夏天的一个傍晚,老李的女儿、儿子,还有我,在他们家的院子里面聊天玩耍。满天的星星,凉爽的夜晚,习习的微风。我至今都记得那是一个非常惬意的晚上。
忽然正屋传来老李和老伴儿吵架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我感到不安,但老李女儿和儿子都说:没有关系,见惯了。
老李吵了一会儿,猛地从正屋冲出来推门进到了西屋,西屋里面没有灯。吵架的声音突然没有了,夜空中显出异样的安静。
我们继续聊天。
可是天生敏感的我听见西屋里面有淅淅簌簌的响动,时间延续很长。我怀疑,如果老李在西屋赌气睡觉,就不可能有那么多声音。如果西屋的灯亮着,那就可能是老李在做什么营生,也不会引起我的怀疑。
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就让老李女儿和儿子进门看看。他们俩笑我,说他们见多了,没有事。但我坚持催促他们,一定要进去看看。他们拗不过,就去推门,然后开灯。灯光下,我们三个人一时吓呆,老李女儿、儿子凄厉地大哭起来;老李老伴听见哭声从正屋冲过来。
这时老李的脖子已经套在从大梁下垂的绳子活扣里面,正要从炕上跳下。如果老李女儿和儿子再晚一分钟推门。武工队长老李可能就提前成为历史人物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场景,我只吓的撒腿就跑,顷刻消失在夜幕中。。。。。。
时间:1972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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