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忆往昔（一）

在劳动中改造成新人！

人的大脑是一种很奇妙的装置，除日常生活与工作中的所思所想外，它还能把那些曾发生过的往事像录像机一样加以储存。而这些存档的往事就像酿造起来的陈年老酒一样，时间越久滋味就越浓厚也就越好喝。这就是为什么人年过半百后，就比较愿意回顾往事，这就像写年终总结一样，你的故事越丰富，你的人生就越精彩！

其实这些陈年往事：即叫历史也叫故事！若你在闲暇无事时，那你可将这些故事从储存中调出吹嘘一番，假若你的口才不错，没准还会有那位小妞被你感动的一塌糊涂，在陪你掉眼泪之余没准就一头扎进你的怀抱呢。或当你有雅致时：把这些往事调出来加以修饰，加以整理，从而使它们在内容上更加充实，在形式上更趋完美，若再加点“油盐酱醋“之类的调料，嘿：没准还能做出一盘“精神大攴“呢，这都说不定！

下面言归正传：话说在“文革“的初期，那时候我家住在东直门外的左家庄，文革爆发后父亲被打倒，工资也被停发。当时做为子女我们每月可以领取12元人民币的生活费（这在当年是北京地区最低的生活标准）面对这突然降临到家庭中的灾难，仿佛就像突然遇到大地震，伴随着生活水平一下跌落到谷底（如同住地震棚）以及在政治上遭受到的那种“另类待遇“简直就如同是做恶梦一样。这种变化使我们一时间不知所措，在那段当“黑帮子弟“的日子里就像是民颜说的那样：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当时12元生活费若“计划经济 “也能凑合着活下去（这就叫龙门要跳－狗洞也得钻）问题是第一次刚领到“生活费“后（没见过这么多钱，文革前只见过每月3元的零用钱）所以那天刚领到生活费就有了种富人的感觉，於是跑到“利生体育用品商店“买了一双回力牌鞋。这鞋在当年是全国闻名的品牌（花了11元钱）问题是接下来的一个月吃什么呢？不过当时我并没有过多的担心，要不咋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呢！

在这里需要强调的一点是：左家庄的地理位置是处於城乡之间的结合部。为啥要特意介绍地理环境呢？因为距这不远：就是太阳宫人民公社的菜地，菜地里种植的有黄瓜，有西红柿，还有心里美萝卜，就这么说吧在哪里有各式各样的瓜果，可以说是应有尽有。这对於一群囊中羞涩的穷孩子而言：那不就是一个天然菜市场吗？

记得在“文革“的那些年里，我们常会在报刊文章上看到，也常会在课堂上听到老师讲些鼓舞人心的革命口号：诸如：苦不苦这你就想想红军二万五！用於教育我们或激励他们自己，另外还有那首著名的“游击队员之歌“！其中有句歌词是这样唱的：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这潜台词，这种暗示，对於一帮子囊中羞涩的穷鬼而言已说的明白无误啦，如果这样还理解不了的话，那企不真成大傻子了吗？

就这么着看着田野里茁壮成长的青菜，那就像猫见到了鱼一样，穷则思变的“狗崽子“们对此都已磨拳擦掌的有些等不及了，换言之：这时候任何瞻前顾后的想法都是不可取的，任何故虑也都是多余的。就这样原本是一群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原来是祖国的花朵，结果摇身一变就都变成水泊梁山上的小毛贼啦！其实这与“觉悟“之类的屁话没有关系，还是中国古人说的一针见血：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就叫生活所迫！

看过电影“1942“吧：饥饿使人放弃了羞耻感，影片中老东家的闺女为碗饭去当妓女。拍摄过描写大饥荒的电影“1942“之后，导演冯小刚感慨的说过这样一段话：不为五斗米折腰！这话说的真有骨气也令人佩服！可前题是：说这话的人他之所以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是因为他家还存有几担大米。真要是到了家里揭不开锅，真到老婆孩子就等着你拿米回家下锅时，别说是为五斗米折腰啦，就是让你当孙子都他妈行！

尽管如此：干这种勾当终归不能理直气壮，所以我们要像“黄鼠狼偷鸡“一样，需要偷偷摸摸在夜深人静时进行。於是我们组建起了夜袭队，大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看着弟兄们那动作就跟受过专业训练似的，结果首战告捷回到烂梨家（他爹也被关起来了）清点战利品收获颇丰。口袋里装的计有茄子，青茭，等各种蔬菜。你看看生活费不足的烦恼，就是这样在群策群力下迎刃而解啦。这还真是办法总比困难多！

就这么着：悠哉悠哉的过了一段时间，这期间社会上时兴起一阵“鸡血疗法“，这种莫名其妙的潮流就像后来风靡一时的“气功疗法“一样，总有一帮忠实的追随者，当时不少人抱着公鸡去小门诊部“打鸡血“。受此启发我们“与时俱进“半夜三更突袭过俩鸡窝，这样有5只公鸡成了我们攴桌上的食物。不久后库存又告急，这样就又到了该下乡扫荡的日子了。这动议一经提出，就有些弟兄跃跃欲试的迫不及待啦！

这次我们将目标锁定在三环路边上的牛王庙大队。根据事先踩点侦察：这个大队的黄瓜地旁边还有一片西瓜地。如果顺手的话，除了收获黄瓜外，捎带手的还可以摘二个西瓜。另外从地理位置上看，这个生产队的黄瓜地是北边靠近三环路，南边靠近地质仪器厂的围墙。这样撤退的时候更方便，或者确切的说逃跑时更便捷。

另外：我们这次行动采取的是“反其道而行之“的战术。与上次行动的不同之处是：这次没有选择在夜深人静的夜晚，而是专门挑选在艳阳高照的中午时分。理由嘛：中午农民也都回村里吃饭去了，此时的田间地头无人顾及，这符合“敌进我退，敌疲我袭“的游击战术。沙盘推演的结论是：这个战术能起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乘老农去吃饭的功夫，我们就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这么精典的战斗部署，若用电影“南征北战“中凤凰岭阻击战后共军师长说的那句话概括：这仗让你们是越打越精啦！

想一想看也确实如此：这么精准的目标选择，这么面面俱到的战斗布置，这么细腻大胆的逆向思维的方法，再加上这么完美无缺的撤退方案、、、、整个布置设计，别说是出自於几位十几岁的孩子之手，就是野战军的作战参谋恐怕也不过如此吧。一想到此：我们自己都情不自禁的佩服起自己，崇拜起自己，甚至想自己表扬自己。记不得是谁说“千里马常有就是缺伯乐“！若用地道战中汤司令的话说：高－实在是高！

队伍出发前：烂梨还戴上了那副练双杠的护腕，说是万一被人发现了，人家一看他这身行武的打扮，就会联想到他会武功，免得到时候人家不怕咱们、、、还有就是白脸：他还真拿贫下中农不当外人，这小子竞然带来了2个大口袋，说这样别人就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要说最操蛋的就是葱头啦：他给自己买了二个芝麻烧饼，说他如果不吃饱肚子的话就跑不快，那样子的话就很容易当俘虏。总之一切准备就绪－出发！

当年牛王庙生产队的菜地－就是今天机场路“三元桥“的位置。虽说对“孙子兵法“我们也是略知一二，游击战术也能够郎郎上口，另外对周边环境也较为熟悉， 再加上行动前的侦察工作也很细致，但当接近黄瓜地时还是心有余悸，毕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是提心吊胆。而且总觉得还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变数。这或许就叫预感！

站在黄瓜地的边沿，葱头首先爬上地质仪器厂的墙头进行观察：并没有发现可疑的情况，於是大家小心翼翼的踏进了瓜地。为了自我壮胆，也为了鼓舞士气，白脸还改编了一首伟大领袖的语录：下定决心去偷瓜，不怕牺牲往里爬，排除万难捡大瓜，争取胜利拿回家。人材呀哥儿们！这要不是文化大革命，那白脸这小子肯定是北大中文系的后备军，最次那也得是北京市少年宫的尖子呀，果然他后来成了兵团的宣传干事。

或许是受到了白脸的影响，我居然忘记自己干什么来了，竟然非常不合时宜的也跟着白脸诗性大发。原本就是小毛贼，可在此时此刻却把自己当成诗人啦。中午时分除树上的知鸟不知疲倦的唱着歌之外，四周的田园里静悄悄的安静极啦。我举目环顾了一下周边的环境：只见那稻田的稻谷与瓜田的瓜架相影成辉，真称得上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整个田野里充满了诗情画意、、、那景致简直太美啦！

望着眼前这迷人的景观：兄弟我也产生出了创作冲动，这个时候在我的脑海中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了“莫斯科郊外的夜晚“那旋律：中午的瓜地里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作响。正当我糟蹋改编着俄罗斯的抒情歌曲，并手忙脚乱的采摘之际，汪汪汪的：突然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了一只黑狗，这狗也不知道它藏在哪个角落里啦，隐蔽的还挺好，突然它就给我们来了一个措手不及。而且这黑狗的体形就像小毛驴似的。

这只黑狗冲到我们哥几个面前张开大嘴狂叫，只见它目露凶光，那张狗脸也异常的凶神恶煞！看着它那红彤彤的大舌头，尖锐锋利的大牙，再配上它那副健壮有力的爪子，看得我们都心里发毛。望着它那充满深仇大恨的狗眼，弟兄们都呆楞住啦，大家都面面相视，谁也不敢前去把它轰走，当然也更不敢贸然的逃跑，再怎么说我们这俩条腿的人，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四条腿的狗呀。关键时刻烂梨的武功也不见啦！

情急之下：葱头慌忙掏出还没舍得吃的烧饼扔给了狗，那狗东西到也不谦让，只见它亳不客气的大口咬之边吃还边咂么滋味。那烧饼越吃越小，而且看那趋势这黑狗根本就没有给葱头剩点的意思，估计这只恶狗这辈子它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眼看着自己的午饭就这么着进了狗肚子里啦，真是把葱头给心疼死了！更气人的是本来贡献出烧饼的目的是用於护驾－或者说叫行贿。谁承想这狗东西边吃还边瞪着狗眼，就在它吞下最后一口后这狗脸一翻，再次做出了预备扑咬的姿势，这就叫他妈的翻脸不认人！

其实若是换位思考：应该说这条狗还是很有觉悟的。腐蚀拉拢这狗东西半天，结果这恶狗还挺有原则：在其位谋其政－忠於职守。吃了喝了也受贿啦，怎么着吧？到头来这黑狗该怎么办它还怎么办，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烧饼吃了也没忘给主人抓几个小毛贼。就这么着：我们沙盘推演了半天，制定筹划了半天，最终依然是当了俘虏而且还是人脏俱获。最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我们竞然是被一只黑狗给活捉到生产队去的！

闻听到狗叫声赶过来的“看青老汉“（值班老头）在黑狗的协助下，将几位游击队员押解到了牛王庙生产大队的队部。那生产队长是一位50多岁的干瘦老头，看他那模样长的尖嘴猴腮的就像“样板戏“中的座山雕似的。座山雕并没有对我们进行体罚，更没有上老虎凳，也没有灌辣椒水，而是命令我们在他面前站成一排，搞起了“猫玩耗子“的游戏，按照当时社会上流行的政审惯例，他是这样审案的、、、

都说说吧：家里都是啥出身？你们的爹娘都是干啥的、、、？座山雕问道？

革干，革干，我们都是革命干部家庭出身、、、烂梨抢先回答道！

闭嘴：小兔崽子，什么他娘的革干？你们他娘的革到俺们的黄瓜地里来啦？啊！你们知不知道？偷社会主义的黄瓜，那就是破坏文化大革命的反革命行为。小王八蛋们，你看看你们几个这副德兴，站都没有个站像，都给老子我站好喽。

座山雕装的就像一个大官似的，只见他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他一边来回的转圈，一边发布他的训诫令：你看看你们几个这鬼样子，怪不得那老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呢，看看你们几个长得贼眉鼠眼的，这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将来长大了你们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只能是糟蹋粮食、、、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此时：我们那敢跟这“老帮子“对嘴呀？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所以面对座山雕的训斥只能是拼命的点头。但在心里却想：不就是摘了几根黄瓜吗？你至於这样子吗？可是在面部表情上还得做出一副痛心疾首－后悔莫及－以及要表现出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的样子。唉：这时特能理解大将军韩信受“胯下之辱“时的痛苦！

座山雕吐沫星子四溅的骂了一通之后，威风要够了训话也过足了瘾啦，这时候只见他从白脸的面口袋里取出一根黄瓜，在衣服上蹭了一蹭，然后就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啦。就这么着：葱头的烧饼进了狗肚子，而我们摘的黄瓜也进了座山雕的肚子里啦。接下来这“老帮子“要宣布处理结果了。我们几个都立正站成了一排，就像公审大会上等候宣判的罪犯，哥几个都把耳朵竖立起来就像小雷达似的，生怕听错了一个字！

座山雕先像模像模像样的清了清嗓子，然后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了二圈做沉思状，最后他学着大人物的样子说道：小贼们听宣、、、闻听到这老东西他不仅要没收我们的挎包和面口袋，而且还要罚款5元钱。这哪行啊，这我们哪有钱啊？於是我们七嘴八舌的纷纷向他哀求：大叔我们错啦，我们真的是错啦，向毛主席保证我们知道错啦，下次我们再也不敢啦！可我们真的是没有钱，要不然这样我们给您背毛主席语录吧！

什么？还要背语录？你们这不是糟蹋毛主席他老人家吗？小兔崽子们胆也太肥啦！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当时身上还有几毛钱和粮票，都被这老东西搜出来装他口袋里啦。接着他心有不甘的说道：你们这帮小王八蛋没钱是吧？那行！每个人都去队部领一把铁锹和粪叉子，都给老子我到队里的“化粪池“挖粪去。另外我还告诉你们这不叫下地干活，这叫劳动改造。你们最好都给我老老实实的改造，别想着他娘的偷奸要滑，谁要掏粪表现的积极主动，谁劳动改造的好，老子我就释放谁先回家，谁若是干的不好，谁若是在劳动改造中弄虚作假，那谁就是跟贫下中农做对，那样就在俺村插队落户啦！

不大的功夫：粪耙子，粪勺子，还有扁担，铁锹，这老家伙就都给我们备齐啦，此时此刻我们真是别无选择。大家扛着扁担，粪筐，粪叉子来到了那个臭气熏天的大粪池旁，这时座山雕他叫我们一字排开站好，那时候干什么事情都讲究要走一个流程，叫做：早请示－晚汇报！所以座山雕要我们先背诵毛主席的最高指示。

这老家伙是这样组织我们学习的：只见他叼着小烟袋一边踏步一边考问我们：毛主席是怎么说的来着？我估计这家伙可能不识字，所以他才这样问。问题是我们也不知道呀？毛主席说过的话多啦。这没头没脑的也没任何指向性，谁知道大爷您指的是那一句呀？看看，看看，这下子全都瞎迷了吧？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话你们这帮小王八蛋都敢给忘啦，这他娘的能不当贼吗？你们说说看：我这话说的对不对？啊！

要说在关键时刻还是白脸反应的快，就在我们哥几个面面相视－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只见白脸他小眼珠子一转，立即就大声回答道：报告大叔，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在劳动中改造成新人！座山雕听到白脸这句话后，高兴的把他那小烟袋锅往鞋底子上一磕达说道：对着呢，对着呢，是这话，开练吧－小子们！

要说“座山雕“还真是没有拿我们哥几们当外人，他逼迫着我们从下午就开始掏大粪，一直干到太阳都下山了，那一池子臭气熏天的大粪都快叫我们掏光了，在这个过程中那只该死的黑狗就那么一直蹲在那里监工，最后又累加上又饿我们几乎都快休克了，直至这时座山雕看到实在是榨不出什么油水啦，这才开恩释放我们回家！

我胡汉三又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