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维(Creaders.net)网友戎小捷来稿:
正像一个婴幼儿的家庭环境对其性格的养成有重大影响一样,任何一个早期人类文明的特殊性格,都和它所处的地理生存环境有着极大的、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性的关系。因此,要想彻底搞懂中华文明、西方文明,彻底讲清楚中华文明、西方文明,我们也必须先从它们各自的地理环境来着手。 但就是这个看似简单的地理生存环境问题,要想彻底搞清楚,也并不容易。我们先来看一下普遍流行的一种说法。这种说法是,中华文明生存的地理环境是封闭的:中国的西面和西南面,是崇山峻岭;西北和北面是荒漠草原;东面和东南则是大海。正是由于地理环境的封闭,中国缺少和其他文明相互交流学习的机会,更没有竞争的压力,由此就养成了固步自封的性格和老子天下第一的观念。(注1) 这种说法,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似乎正确无比。但如果我们仔细思考一下,恐怕就有很大问题了。下面我们就分别从几个时间段的角度来讨论一下。 首先,从远古人的角度来看。现在,大多数的中外学者都承认,或者说中外学界的主流观点都认为,中国的青铜器、牛、羊、小麦等,都是从中东地区传过来的,而且时间在公元2500年之前。那么问题就来了,在如此落后的原始社会时期、和人类文明社会的早期(夏商时代),中国“封闭”的地理环境并没能阻挡住东西方的交流,那么根据简单的逻辑推理,在东西方交通手段越来越发达之后,这个同样的“封闭”的地理环境,也不应该成为东西方文明相互交流的障碍才对。 再设身处地,用进入了文明社会的古人(西方的希腊、罗马,中国的东周、秦汉)的眼光来看,也同样有问题。读者可以上网搜一下,现在整个欧洲的面积,大概是1000万平方公里;再搜一下古罗马帝国的面积,大概是500万平方公里。而中国现在的面积,我们都知道是960万平方公里;秦汉帝国时的面积,则在460万到1000万平方公里之间变动。 这些简单的数据说明了什么呢?这说明,在当时,受当时技术条件的限制,西亚、北非和欧洲的人类文明的总体活动范围在1000万平方公里左右;在这个先以幼发拉底、底格里斯两河流域为中心、后以地中海为中心的范围之内,人们是彼此频繁交往的(在这个意义上说,西方文明的地理环境是开放的);而在这个1000万平方公里的范围之外,人们之间是基本上互不往来的(在这个意义上说,西方文明的地理环境是封闭的)。同样,在东亚的同一时期,在以黄河中下游为中心的1000万平方公里的范围内,人们是彼此频繁交往的(在这个意义上说,中华文明的地理环境也是开放的);而在这个范围之外,人们之间也是基本上不交往的(在这个意义上说,中华文明的地理环境也是封闭的)。换句话说就是:如果说东方的早期人类文明是封闭在1000万平方公里左右的地理范围之内,那么西方的早期人类文明同样也是封闭在1000万平方公里左右的地理范围之内。至于在这1000万平方公里地理面积的边界,是不是存在一道围墙或一道铁丝网,是无关紧要的——没有围墙和铁丝网,人们也不会、同时也没有能力去越界找人交往。 我们再从近期的古人角度来看一下。上面我们刚刚所说的中国和西方的古代文明同处于封闭的(或开放的)地理环境之内,当然是有条件的。粗线条来说,当阿拉伯伊斯兰文明崛起之后,尤其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达伽马远航印度成功之后,西方文明所处的就是一个远远大于1000万平方公里的、可以说是完全开放的地理环境了,而中华文明则依然处在一个1000万平方公里的、此时相对于西方来说确属封闭的地理环境之中了。但此时,首先,就技术手段(造船及航海技能)来说,西方打破封闭的地理环境的能力,并不比中国更强。实际上,就技术手段来说,中华文明也已经具备突破封闭的地理环境的能力了,如我们所熟知的郑和下西洋的例子。其次,西方所要克服的地理障碍,甚至比中国所需克服的地理障碍更大。从葡萄牙沿西非海岸南下,再横渡印度洋到印度,比中国从广州出发,穿过马六甲海峡到印度,要困难的多。按照一般的逻辑推理,此时,应该是中华文明和印度文明有更多的交往才对呀? 最后,我们再从近代人的眼光来分析一下。近来被人们多次提起的英国马戛尔尼使团在乾隆时期的访华,其所提出的通商请求遭到中国的断然拒绝,就更不是因为地理障碍的原因了(此时,西方的商人已经送货上门)。 综上所述,中华文明缺乏与外文明之间的相互交往,闭关锁国,主要并不是由于地理环境的封闭,而是另有其自身特殊性格的原因(我们在将来会讨论到)。我猜想,西方文明的善于与外文明交往的特殊性格,在其处于1000万平方公里的地理生存环境之中时,就已经形成了。同样,中华文明的特殊的、不善于与外文明交往的性格,也在其处于1000万平方公里的地理生存环境之中时,就已经最终形成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同处于面积大小相似的、同样封闭的(或说同样开放的)地理环境的孕育之中,为何西方文明的性格和东方文明的性格会如此不同呢? 我们将来(第三篇文章)会进一步探讨这个问题。 注1:如著名学者张宏杰最近在他的《简读中国史》中再次提出这个观点,并作为他论述中国五大历史发展脉络的基本前提。他还引用了刘莉、陈星灿等学者的观点作为支持。刘、陈两学者在《中国考古学:旧石器时代晚期到早期青铜时代》中也认为:“造成中国文化有别于世界其他地区的原因,的确与中国地理环境有莫大的关系。……因为中国与印度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的其他早期文明中心距离很远,很难到达,它们之间的联系也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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