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五(2010年1月15日)到欧洲中部出差,没有当天飞回,在很多年前的好友萍家呆了一夜。打算周六到L城去,去那个我离开了十年的小城,怀怀旧。 周六早上天刚蒙蒙亮就醒了, 再无睡意,索性起了床。萍一家都还在睡梦中。蹑手蹑脚洗漱,穿戴整齐出了门。 萍住在据L城7公里的小镇。清晨的空气冷飕飕的,顺着这座小镇唯一的一条道走去。一如记忆中典型欧洲中部小镇,窄街,两旁散落着精致的小房子。来时忘了带平底鞋,脚上还蹬着上班穿的高跟靴子,走得慢且悠闲。估计偶尔路过汽车里的人看见这位穿戴整齐的女士,星期六一大早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小镇闲庭信步,怕会百思不得其解。 怀念中欧随处可见的鲜面包店好久了。本计划随便找一家,去喝杯咖啡,吃个刚刚出炉温热且带着脆皮的小面包。可走了10分钟,两边除了住家还是住家,哪所房子都没有灯光,那里有店的影子? 正懊恼时,走至两座房子之间的空隙,蓦地看见,远处的树丛里,卧着一轮又大又红鲜活的朝阳,心一下子雀跃了。 散步归来跟萍说起,萍酸酸地说,我们这儿雨加雪快下了一冬天了,好不容易有个晴早晨还只让你给赶上了日出。 吃完早餐,萍开车陪我去L城大学工学院。她一下子开到了工学院正门,我说不行,你要把车停到开放式边门那边,我们顺小路走过去。她说哎呀那我们还得绕一圈,并且从那儿走过去可是远啊。我说我上学的时候天天骑车走那条小路。萍善解人意地不再争辩。 停好车,急切地出来,进入了工学院区。 这里是一片幽静的森林,小径通幽,小径旁,有一条忠诚的小河相伴。我一步一步地走,踏着从前的脚印。小路还是那条小路,树林还是那座树林, 小河还是那条小河,野鸭还是那群野鸭。热情浪漫射手座的萍拿出相机说,让我今天来记录你的背影。我的心一热,远走的背影今日来回放背影的远走,谢谢你,我的朋友! 当萍对着我“咔嚓咔嚓”的时候,小路上走过来一对学生情侣。阳光的男孩子停下来,用荷兰语对着萍讲了句什么,还指了指她手中的相机。我纳闷,难道他跟女友幸福到了要用萍的相机给他们照像从而让我们也分享他们的快乐?萍说,他建议帮我们俩照个合影呢。 看来我是小人之心啦。给我们照完像,快乐的情侣向远处走去,不时有一把飞扬的面包屑从他们手中洒向路边小河里的野鸭。 树林的尽头,有一座黑铁栏杆的小桥,一路跟随而来的小河从桥下流过。我在桥上停下脚步。水流依然有些湍急,伏在河边的灌木丛依然在疯长,落叶树枯干的枝条依然没规没矩地随意摆放。十几年前,我曾多少次在这座桥上像这样站着,看这一切,感叹逝者如斯。 来到了工学院主楼,这座有几百年历史的哥特式建筑依然巍然屹立。自由放任的小河在这里温柔地依偎到楼的臂弯里。楼身斑驳,楼门正前方的砖路深深浅浅凹凸不平,五百多年来有多少朝圣的学子走过这条路才能踏出这样深的凹槽?而这上面也叠有我的足迹啊。 主楼左侧成直角的是我所在系的教学楼。这是一座普通的欧式建筑。墙身是已经很暗的红砖,深沉而低调。这座楼里,有我读研时教室桌上一瓶水一个面包的疯狂苦读,有第二天就要交模型测试结果而我的模型还一筹莫展所以躲在厕所里哭的绝望,有做研究生毕业课题时无数个实验室里的不眠之夜;也有低调但友好风趣的导师,有导师提供奖学金请我跟着他读博时的喜悦,有博士读了一年后想要到公司里历练辞别恩师时的歉疚。。。萍又在叫我摆pose照相了,努力收回思绪跟上她。 主楼和我们系教学楼前方对着的广场上是一大片草地和几个池塘。塘中一半是冰一半是水,野鸭野鹅们有的在塘中游泳,有的聚在岸上,几只长脖子野鹅排成一行站在岸上,好像是在对围着的矮他们一脖的野鸭们训话。 再远一点,一位妈妈和一个孩子正在给野禽们喂食。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长一短两只手臂在空中优美地划过。这一场景不正是十几年前我看到的的那一幕?只是,那一臂时针和一臂分针一下子划过了十二年光阴。 “叮叮咚咚”,缓慢而悠扬的钟声从主楼中响起,沿袭了几百年来的习惯,到了正点就会敲钟。我站定,凝神聆听,眼光落处,一群白鸽扑扑楞楞飞过楼尖。 从工学院出来,我们出发去我当年打工的餐馆。那是我当年身揣100美元来L城留学,第一个真正意义上打工的地方,并且做了整个求学年代。 我当时在那里是做清洁,一周五此,四次四小时,一次八小时。因为工作量大,收入对一个留学生来说相当可观。可以说,那是我当年的衣食父母。 餐馆在郊外,地处“荒山野岭”。骑自行车去约需要50分钟。当时学习紧,所以每天早晨5点钟起床,50分钟骑到餐馆,做4小时清洁,再50分钟骑回来直接扎到图书馆或教室去学习。早晨5点钟,冬天时天还漆黑一片,有时刮风下雨,可是餐馆要开门营业,所以披着雨衣顶着风雨也得去。 萍驾着车出了L城来到了郊外。这条路在春天的时候异常美丽,两旁栽的花树尽情开放,开阔的田野上卧着悠闲的牛羊,天空碧蓝,上面挂几朵白云。当我结束几小时的清洁工,穿着破旧的打工用运动服,蹬着一辆捡来的破自行车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总要情不自禁地唱“我走过青草地,漫步在小河堤,让阳光拥着我,让风儿抱我。远山青又青,蔚蓝的天衬底,凝望着流云,想起了你。。。” 正愣神间,我们已经到了餐馆外。通过车窗,看到那个熟悉的小老头Paul正在清理积雪。下了车,径直朝他走去,有意测试在经过12年后他是不是还能认出我,只简单地说了声“Hi”。他抬起头,换了声我的名字,奔过来拥抱我。我的眼睛潮了,说“Paul, 你可是一丁点都没变。” 进了门,Paul喊他做大厨的妻子Eli 出来,问是不是还记得我是谁,Eli竟然也没有迟疑地叫出了我的名字。我高兴,看来12年光阴在咱身上没有多少痕迹。 我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打量,一件摆设一件摆设地摩挲,彩色嵌花的玻璃,陈旧发黄的画框,缺胳膊少腿的玩偶,古老但仍然华丽的烛台,还有这整个破旧但一尘不染,阴森但不失温馨的地方,一切都没有变,都是12年前的样子。 这玩偶,可不是12年前我刚刚拂拭过的?这地面,可不是我12年前刚刚累了一身汗擦了三遍的?这Paul, 可不是12年前刚刚去L城城里采购完回来的?这Eli, 可不是刚刚把12年前切好的奶酪放到了盘子里?我,可不是当了一回睡美人一下子睡掉了12年,而现在,我醒了,所有的一切也都醒了,“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在餐馆喝了杯咖啡。道别的时候,一位颤巍巍的老人来到餐馆。看上去有些面熟,但记不起哪里见过。当他慢悠悠径直走到靠窗子的那个小桌子旁坐下,我记起来了。12年前,他可不也天天这个时间来,天天都坐在这个小角落吗?快乐又琐碎的Paul指着我大声跟老人说, “嘿,你知道吗?她是12年前在我这里打工的女孩,今天特地来我这里怀旧!”老人脸上爬上一丝诙谐,慢吞吞地说“我可是天天来你这里怀旧!” 下午,按照计划,我们去了L城城里。 雄伟的大教堂仍然庄严矗立在中心。正值整点,教堂顶檐上的小金人正一下一下地敲着他的金钟。教堂旁是同样壮美的市政厅,市政厅建筑上雕刻着许多栩栩如生的古人,据说每个人都是L城大学史上著名的教授。市政厅对面有一排餐厅和咖啡,这是下着蒙蒙小雨,露天咖啡座都空着,但咖啡馆里面柔和的灯光和人影把凄冷的天气氲地有些温热。穿过小广场,那个执著的学生雕像仍然一手拿书,一手拿着水壶往他自己的头里面灌水。 再过条马路,就是步行街了,L城的商业中心,街里全是店铺和餐馆。一来到这里,立刻就有香甜的奶油味扑面而来,那是传统的Bakery有新鲜的面包或蛋糕出炉啦。你看,步行街中间这位兢兢业业考了多少年面包的雕像师傅,正在扛着一板刚出炉的面包去给客户送呢。可怜的师傅,因为正值1月的大减价,他也不得不披上了象征着“大甩卖”的塑料袋。 尽管这两年受环保教育的影响一直在消费上相当克制,可这个下午实在抵挡不了高涨的购物情绪,在距离去机场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下子拿下了3件衣服和两个包的战果。并且在到了机场等飞机的当儿,又在Esprit 拿下了两件衣服。 飞机起飞了。我看着下面越来越小的地方,心里说, “L城,Good night!下一次梦醒时分,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