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内,一个单位的副职常是个让人尴尬头痛的职位,就说当年内蒙兵团基层的各级副职吧,什么副班长啦,副排长啦。班里排里出个事有正职顶着,犯不着他操心。可又轮不上他过松心日子,总得硬撑着吊在正职屁股后面, 跟着起点模范带头作用,所以也就不大方便跟着班里战士们一块儿去犯纪律找乐子。於是那些个到田里偷瓜摸薯的快活事,心里再痒,也不大敢沾边儿。不过也有一样好: 要是连里有派人出差或学习的机会,八成就会打发个班副排副的出去。一来这主儿本来就不管事,去了地球照转,二来他好赖也是个“干部” ,出去不至于给连里捅漏子。对咱这些一年到头在砖窑灰窑上干活的苦力来说, 能出去, 就可以轻松几天, 那是大福气。 我当副班长时,就出去学过做粉条,酒,点心等等,还专门去团里参加过一次军事集训,学习打坦克。 在那次去团里军事集训以前,唯一干过的和军事沾边儿的事就是紧急集合,拉练,外加用老掉牙的7.62 五三式步骑枪打过一次靶。那时大家都差不多, 团里的武装连也好不了哪儿去,他们那些苏式铁把冲锋,除了供战友用来作冒充雷锋的照相道具,平时一无用处,还得勤擦防锈,弄不好还能给你走个火,出个事,实在连鸡肋都不如。於是当时兵团的情形就很奇怪,一方面中苏中蒙边境风声鹤唳,好像随时都能大打出手;另一面,有十数万人马,带有浓厚预备役性质的兵团内部却毫无火药味,完全没有要全面武装备战的意思。 从关于珍宝岛的报道,大家也知道俄国人的坦克厉害,就算是傻瓜,也都知道手里的平头铲不是人家对手。 可有啥办法呢? 要去学习打坦克啦,心里很是兴奋!是学习反坦克炮?起码也给个40火箭筒玩儿玩儿? 就这么心里揣着只兔子、脑袋里充满了疑问去了团里。 来集训的都是班副排副,到团里头两天就是射击训练。这回鸟枪换炮,7.62 改了部队换下来的五六式半自动,射击训练完, 第三天实弹打靶。好兆头,7.62 能换半自动,没准平头铲也能换火箭筒。 第四天,全体集训人员整队,步行向团部西面出发。 我们这个团地处沙漠,团部以西未经开垦,没有连队驻扎,既不靠公路又不靠大渠。 走出不过几里地光景,来到恒古稀有人烟的乌兰布和大漠深处,放眼四望,到处只见迂回曲折的高耸的沙梁和被沙梁圈绕在低洼处的平坦的红粘土地。稀稀落落的白刺和沙蒿在微风中发出轻微的唦唦声,几只虎皮蜥蜴被我们的脚步声惊动,放下自己的营生,忙不迭地从我们驻足的地方向四方逃逸。 哎,真是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可是也就是这鬼地方, 因为轻易没闲人去, 打枪放炮很安全。 大家气喘吁吁的跨过众多沙梁来到目的地,才被告知要进行点炸药包的训练。谁要想知道“心里凉了半截” 是什么滋味,那时就真应该站在我们这支队伍里。 这炸药包和火箭筒差了岂止十万八千里,火箭筒可以在离坦克较远的隐蔽阵地给它一下,炸药包却是要大活人硬拼着送上去的。 虽说那时大家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缺少牺牲精神,可也知道现代坦克打集群战术,前后互相照应,送炸药包根本是白送死。 话又说回来,比起用平头铲挡坦克,这炸药包总要好上一截,就算打起仗来屁用不顶,训练时却比挥舞平头铲有趣得多,就当点鞭炮听响儿吧。说起炸药,参训的人就算没在冬天挖大渠时炸过冻土, 烧石灰时崩过山崖,那海子里的鱼总炸过的,所以大多数人都和炸药打过交道,点几个炸药包实在是轻车熟路,不一会儿,人们就按指挥布置完毕,再一会儿,开阔地上就轰隆轰隆此起彼伏响个没完。 待到参训人员每人都轰了不知多少响,负责集训的参谋就把大家伙集合到一起,然后自己用平头铲在结实的红粘土地上挖了一个前深后浅,状似扫地用的畚箕的坑。 又在这坑底再向下挖出一个较小的洞来。 挖完了,参谋抬起头,脸上带一分诡秘又得意的笑容说,我知道你们觉得用炸药炸坦克的法子老掉牙了。 今天我教你们一个从石家庄步校学来的新法,那可是给阿尔巴尼亚的谢胡也表演过的。越南游击队又没什么重武器,凭什么袭击波成东机场呀!今天让你们看看新鲜。 说完,他老兄先在畚箕形坑底的小洞里放一小包炸药,上面盖上土,只露出导火索。待坑底基本平了,再拎过两包大得多的药包,用根四,五尺长的麻绳,一头一个把两包炸药拴上,一上一下摞放在坑里,两包药的导火索长度一模一样,比下面的小药包略长。 一切事了,他招呼大家退到坑浅的一边后面老远以外的安全区内,然后把导火索都点燃就跑回到大家站立处。 不一刻,只听轰隆一声,一团黑影拔地而起,到空中后分作两处, 由那麻绳子在中间连着, 呼呼悠悠翻翻滚滚朝远方飞去,几秒钟后,就见远远沙丘上升起一绺烟尘,接着就传来爆炸声。 至此一切明白,原来我们打坦克的秘密制胜武器是个用炸药包组成的超级“二踢脚” !那绳子又是什么奥妙呢?据参谋说,绳子可以让炸药包打出去后挂到敌人坦克炮塔上,不把炮管炸断, 也把坦克里人震晕! 大家怀疑这“炮” 不准?参谋说了,全民皆兵, 几百上千“炮” 一块儿放,总有碰上运气的。 演示完毕,天色也晚了,大家只来得及照葫芦画瓢的每人朝同一方向挖了个坑就回去吃晚饭了。集训期间在团部食堂吃饭。 兵团普通连队,一年仅有五一、七一、八一、十一、新年和春节几天能吃上肉,平时不仅没有肉吃,连食油每人每月也仅有三两,后来还被上面借备战备荒的名目扣去一两。所以这次集训,大家满指望能在团部食堂开次荤,可是至此大家已吃了四天, 管饱是管饱, 却连点儿肉星还没见着,大家没少骂团部小气。 第二天,大家列队来到临时演习场. 参谋肩扛一支上了膛的半自动, 说是如看到闲人,可以鸣枪示警. 到了地方, 每人按统一装药量和统一的导火索长度做好炸药包, 用同一长度的麻绳拴好, 再照头天示范过的方法安放在一个个头天挖好的坑里. 然后每人发了点火工具, 各自站在自己的坑旁. 参谋一声哨响, 大家以最快的速度依规定次序将各人的三根导火索点燃. 数十根导火索上登时呲呲地轻烟直冒, 大家小跑着退入安全地带. 正在众人平声静气的盯着远处冒出的青烟, 等待接下来的惊天动地时, 忽然有人大叫, “骆驼, 骆驼!” 人们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群数约十几匹的骆驼正绕出前方远处一座长长的大沙梁, 朝炸药包的预定降落目标地区悠闲的走去. 我们团所在的沙漠里常能见到一群群的骆驼和驴, 从没见有人管它们, 也不知属于谁, 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给碰上了. 大家伙儿, 包括那位参谋, 都被这突然的情况惊呆了. 也许有人有过当英雄的一闪念吧,可这是骆驼, 不是人, 而且几十根导火索, 根本没办法一下子处理掉。 眼看着骆驼已经走进了目标区, 我一眼看见参谋肩上的枪, 忙搡了他一膀子, 朝他嚷道, “鸣枪呀!” 这一下提醒了梦中人, 参谋摘下枪来, 朝着骆驼方向的天空就是三枪, 紧接着炸药也响了, 一时间枪声炮声响成一团, 远处的骆驼闻声立刻掉头逃跑, 然而看来已经晚了,骆驼们还没跑出危险区, 几十个炸药包就黑压压一片, 像扑食的老鹰一样朝目标区砸了下去, 紧接着是一阵隆隆巨响, 我不知道别人怎样, 反正我转过身子, 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声爆响传来, 过了大约几十秒钟, 又好像是过了很久, 大家突然像大梦初醒, 呼啦啦一起朝目标区跑去。 十米, 二十米, 三十米…… 目标区到了, 一大片空地上孤零零躺了一匹骆驼。也许大家曾不约而同设想了一个血肉狼藉的屠场景象, 看到只 “牺牲” 了一匹骆驼, 明显看得出所有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一片庆幸中, 有人冷不丁冒了一句, “这招拿骆驼都没辙, 能震晕坦克手吗?” 参谋一脸尴尬, 大家一阵嘻哈. 至此集训结束, 第二天上午总结, 中午团部聚餐为大家送行, 主菜是骆驼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