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與日本文化》代序 1999年1月10日,在日本兵庫縣伊丹市的Aiphonic劇場,一場別開生面的音樂會正在上演,在暴風驟雨般的打擊樂伴奏下,扮演中國唐代詩僧寒山、拾得的演員上場,他們的第一句對白就引起了全場觀眾開懷大笑。這是著名音樂家柴田南雄作曲的樂曲《蝙蝠傘與合唱的第七樂章—寂靜的森林--寒山拾得》的音樂會,奇妙、幽默、深邃的樂曲,把人們帶入一千多年前的天台山,“泣露千般草,吟風一樣松”。 在中國,唐代詩人寒山或許只存在書中,而在日本,我們卻可以到處遇到寒山,漫畫家鏑木繁有漫畫《寒山拾得》,雕塑家辻晉堂的雕塑《寒山》在威尼斯國際美術展受到至高評價,添浦市有一件“指定文化財產”是“朱漆寒山拾得螺鈿四方盤”,松本市有家具工房“寒山”…… 東京的築地,有一家專門教授手喬麥麵條的專門學校,面向希望開喬麥麵條店的人和對蕎麥麵有興趣的人快速教授蕎麥的做法,校長井上明先生還經常上電視節目,教授蕎麥麵的做法。而這家學校的名字叫“寒山拾得築地手打蕎麥麵學會”。 在日本神奈川縣藤澤市有一家和食飯店叫“寒山”,其店名來源於寒山,店裡掛著寒山、拾得的畫。京都府有一家中華料理店名為“寒山”,長野縣長野市也有一家中華料理店叫“寒山”。 日本也有多種以“寒山”命名的酒。如所酒造合資公司生產的“梅乃寒山”,大分縣的株式會社井上酒造製造的大吟釀米酒有一種叫“寒山水仙”,福岡縣株式會社喜多屋生產一種純米酒叫“寒山水”。鹿兒島縣神酒造株式會社生產一種芋燒酒叫“寒山”,酒瓶的上面畫著布袋和尚和寒山、拾得。以“寒山”命名的墨塊是則是墨塊中的精品。 奈良有100多年歷史的文具老鋪生產的吳竹墨“寒山”,在市場上標價一萬日元以上。吳竹墨是用優質墨材和優質的菜子油、動物膠、天然龍腦等製成,用濃墨時呈含有蘭紫色素的黑色,用淡墨時黑色中滲透中一點兒沉穩的紅色…… 日本1977年還出版了圖案為“寒山圖”的郵票,其圖案取自日本畫家可翁的水墨畫。 而寒山的笑,在日本更是魅力無窮。 北宋神宗熙寧五年(1072年)5月,來中國天台山巡禮參拜的日僧成尋(1011-1081年),從國清寺僧禹硅處得到《寒山子詩一帖》,於翌年命其弟子賴緣等5人帶回日本,從此寒山在日本得以流傳開來。而鎌倉時代赴日元僧一山一寧把中國水墨畫家所繪《寒山圖》等帶到日本後,寒山、拾得作為釋道人物中的“散仙”成為日本繪畫中的一個重要主題,特別是元代畫家顏輝、因陀羅等畫家所描繪的寒山、拾得神秘而天真的笑,迷倒日本僧俗兩界,先後有明兆、天游松溪、山雪等眾多畫家描繪寒山、拾得的笑顏,而且在文學的領域,寒山的笑也成為一種文化符號出現在各種文學作品之中。 在日本著名作家森鷗外(1862-1922)於54歲時寫成的短篇小說《寒山拾得》中,寒山、拾得面對前來拜訪他們的閭丘大笑起來,“那笑聲似乎從腹底噴湧上來似的”,給閭丘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作家井伏鱒二的小說《寒山拾得》,寫了兩個大學時的同窗在他鄉偶遇,喝得酩酊大醉後來到河邊,掛起寒山拾得的畫,學著他們畫中的樣子練習“寒山拾得之笑”,直笑得他們酣暢淋漓,流連忘返。這篇小說使寒山、拾得的笑在日本文化史上進一步符號化。1995年,日本築摩書房出版了一本名為《世界在笑》的書,收集了世界與笑有關的作品25篇,其中包括了井伏鱒二的《寒山拾得》。 日本作家岡松和夫曾寫過一篇文章叫《漱石的笑與寒山的笑》,認為夏目漱石的作品深得寒山的禪境。他在文章中指出:“我雖然沒有想過笑能分成什麼樣的種類,但是一提起‘純粹的笑’,我就會想起一種笑,那就是寒山的笑。” “我在讀《我是貓》(夏目漱石的作品)的時候,時常想起寒山。一言以蔽之,貓所講述的苦沙彌先生(夏目漱石《我是貓》中的人物)和他的友人們的生活也許和寒山一樣脫俗。可是想表現這些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沒有笑之能量,如何能脫俗呢?” “我覺得把寒山的笑在現代世界展開的是漱石。因為寒山是一名禪僧,可以把他理解為世間所說的‘求道者’。漱石喜歡禪,經常引用禪語。但是他對信奉禪的人,也毫不客氣地投以笑的石子,也許我們可以把這種行為稱為‘自嘲’,也許正是這自嘲之笑,是《我是貓》中推動作品展開的最重要能量。” 由此可見,寒山與拾得的笑,在日本已成為一種文化嚮往,表現了笑口常開,笑盡世上可笑之人,笑盡人間古今憂愁的超脫境界。佛祖拈花,迦葉微笑,一笑解千愁,笑中有頓悟,笑是一種禪的修行和凝聚,笑是一種解脫和超越,尤其是寒山、拾得的笑,無因無果,全神貫注,宛如赤子玩童,與秋風同樂,與落葉共舞,是笑的絕唱,是笑的頂峰。因此日本在長期接受中國文化的過程中,這寒山與拾得的笑凝聚成一種文化符號,但是不知為什麼,這笑在它的發源地中國並沒有像在日本這樣,被如此濃縮、精煉、傳承,甚至提煉出一種文化的醍醐味道來,在中國,寒山與拾得在文學史上的影響不大,在文化史上的影響更是微乎其微。 而寒山為什麼以他的詩,他的笑,在日本唱遍僧俗,唱遍古今,筆者的新著《寒山與日本文化》,將和您一起用心魂,用筆重新走入寒山的世界,重新踏上杳杳寒山道上那萋萋芳草和翻飛的凍葉,正是被這永恆之謎的魅力所吸引,因為在這儀態萬方而又細霧沉埋的謎中,我們似乎能夠發現並重組一種超時空的文化語碼,這裡蘊含着對中日文化深層基因的雙重解密與回答。 (張石《寒山與日本文化》,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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