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註:06年7月)多倫多蔣博士之死在五味沸沸揚揚,攪得我不得安睡。午夜夢回,猛然想起多年前的一篇心情雜記,翻箱倒櫃還真找了出來。今天看着很可笑,汗顏啊。很多概念、詞語都是那個時代的特徵,現在看來恍如隔世。而且,那時候的文思和文筆,一掐一包水,真嫩啊。20出頭,多麼純真的年代。是真純。也是精神的狂躁和不安,算是動亂年代的一個烙印吧。也算立此存照,給猶生者們一個消遣。現在麼,打死我也不會自殺了。嘿嘿。 -------------------------------------------------------------- 聲明:本文不代表我今天的觀點。 死,----這就是說參加到大多數人的行列里去。 -----列夫。托爾斯泰 自殺是擺脫精神危機和困境的最徹底的辦法。“哀莫大於心死,而身死次之”,所以從古到今,有多少大思想家、大藝術家一個接一個不需上帝之手,自行了斷。 自從有人類以來,人的精神就像團迷霧,蓬勃逸散,充斥整個宇宙。無論什麼物質也制限不了它,相反,倒是(常常是)它制限和規定了物質的發展。不是麼?不正是它說物質是什麼,而物質看來就是什麼麼?某些當代的“哲學家”將物質與精神等量齊觀、甚或揚物抑精,大謬不然了。 自古以來就有兩種自殺。崇高的自殺和畏罪自殺,或曰主動自殺和被動自殺。希特勒、東條等人屬於後者(這不值得討論)。 我讚美崇高的自殺。因為它是人解決精神與肉體矛盾的最佳辦法。人整天為精神苦惱,索性一死,脫開這軀殼,這塵世,以為精神也會隨之消逝。其實不然。別的不說,光是給生者精神上的影響,就不可估量。我姑且名之“精神危機轉嫁”現象。這現象也從側面證明了精神不死。它或採取傳宗接代方式,由兒女繼承父母的基因,或採取“精神逸散”或“危機轉嫁”(如著書立說、交談、行為影響等)等文化傳承方式。前者是縱的方式,後者則是縱橫捭闔的方式。 這樣看來,靠精神為生者們,自殺和不自殺似乎又無區別了。因為你自殺了,作為你,可能無苦惱了,可你的苦悶卻傳染給了別人。精神苦悶的傳染遠遠甚於流行病的傳染!別人也有這苦惱,或隱性未發或正不知所從,經你指點,茅塞頓開,結果勢成多米諾骨牌,人類就將整個地面臨着精神崩潰的危機。 所以,不妨這樣說,在嚴肅思考、認真生活的人,只要他停止了思考、傳播或改變了看法,實際上他已經自殺了。 自殺是一種病態、瘋狂的舉動、“精神癌症”、一種叫抑鬱症的不治之症嗎? 柴科夫斯基為什麼自殺?梵高為什麼自殺?葉賽寧和瑪雅科夫斯基為什麼自殺?茨威格為什麼自殺?海明威、拉發格夫婦為什麼自殺?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為什麼要自殺?老舍、傅雷夫婦為什麼要自殺?。。。。 這些人類的精英,有的是被逼迫而不得以自殺的,實際上是他殺。但大多數卻是主動的、自願的自殺的。有個叫杜爾凱姆的專門研究過自殺,據他的研究,自殺率隨着社會發達進步越來越高,文化教育程度越高的自殺率越高,男的比女的自殺率高很多(據說在7:3以上)。從我聽說或感受到的情況看,越是普通百姓凡夫俗子,越發狂般地留戀這個世界,“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生活的起點低,對人對己要求低,吃喝玩樂此生足矣,這樣的人,決計不會去自殺。 由此可見,自殺決不是瘋子的舉動,也不是病態。難道社會一天天走向病態嗎?我絕不相信。 自殺是人類理智思考的結果之一。在嚴肅思考人生的人看來,生與死的主要區別,在於精神享受能否繼續進行。當然物質享受也很迷人(誰也不比誰傻多少),但和精神世界的快樂相比,不可同日而語了。這也就是人和豬的本質區別吧? 死,和生一樣,是壯美無比的過程。是黯然銷魂的壯美。每個真正留戀生命者不能不認真對待。 幸福地生,幸福地死,這是人生之稱之為人生的完整過程。否則,人生失敗。在自殺的人看來,或者是因為不能幸福地生,或者是因為死就是幸福,象歐拉臨死前還在給他的孫子講解數學題;莫里哀臨終的狀態,正是他劇本中的一個場景;巴爾扎克臨死時,呼喚僕人給他請大夫,竟是他作品中的一位醫生的名字;貝多芬在生命的盡頭仿佛重新體驗着歌劇《菲岱里奧》,說:“你們聽見了鐘聲了嗎?快變換布景。”。。。。。。這些都是最幸福的死。最幸福的死和最幸福的生同樣幸福。同理,最齷齪的死與最齷齪的生同樣齷齪。而這中間的大多數人,卻生不如死,這可算是人生的大悲哀了。 人最可寶貴的是生命,是生的尊嚴。人生只有一回,我們為什麼不選擇最幸福的事情呢? 我如果自殺,那我唯一不安的,是怕給愛我的人帶來痛苦。別的還真沒覺得有啥值得留戀!馬克思說得好:“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 自殺的人都是狠角色。前幾天從朋友借來雨果的《悲慘世界》,看完後我對她說:沙威雖讓人反感,但他的自殺令人敬佩。他是因為無法解開。。。而不得以自殺的。實際上,人生不也是這麼回事嗎?當我們一貫從一個角度、一個立場考慮問題,一貫把一種道德和主義作為自己生活的圭臬,而這時突然有一種完全相反的道德和主義闖了進來,你既捨不得此,又捨不得彼,二者你又必須擇一,那就只有自殺了事。這也是英雄,悲憫英雄。苟且的人就沒這個膽量,他會百般找尋藉口苟且自己,然後像狗一樣地生活下來,我名之為“狗剩兒”。他的心已經死了,不,他壓根兒就不用心來生活,而是用嘴和生殖器來生活。行屍走肉,酒囊飯袋。說到底,他是否活着,與人類的命運毫不相干。 所以,不是狠角色,也不會嚴肅對待生和死。不能嚴肅對待生和死,在這個世界上也就別想成就一番事業。 自殺既是一種解脫,同時也是一種責任感。說明他愛人類勝過愛他自己。一個人只有真正地愛自己,才能夠愛人類。否則,他就會去殺人。自殺和殺人的出發點完全不同,自殺是愛,殺人是恨。愛自己,愛的是自己的精神,自己的有價值的靈魂。一旦這精神與自己所愛的事物發生衝突而又無法解決,那就只好自殺,一了百了。他通過自殺來體現他對人生、人類的愛,對精神的愛。 他在自殺前,肯定吁嘆:啊!崇高無上的精神!你為什麼總是和污穢齷齪的肉體糾纏在一起呢?都說精神會隨着肉體死亡,但我卻偏不,我就要我的精神決定我的肉體。他臨死前,一定是對自己肉體、肉慾等等的鄙視,達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死是一門科學,自殺是這門學科里的尖端。從根本上看,自殺與老死病死,在生理上是沒有區別的。“人固有一死”,早死早托生。最關鍵一點,一個人只能死一次。所以才應該鄭重地對待。要死得有理、有力、崇高、浪漫、抒情,也就是“死得其所”;而不要死得很慘、很齷齪、很下作、很為後人不齒,象條狗一樣地死的人必定也是象條狗一樣地生來着。如此嚴肅的大事件,難道不需要認真來規劃一下嗎?規劃自己的死,就像規劃自己的生,兒戲不得。 我想,當今後人類的文明達到了極大的發展的時候,當各種所謂的“非功能性信息”(專指美學、文學藝術等類信息)使大多數人的情商、情操(與智商似無關?)也得到極大提高的時候,人類在處理離開這個世界的方式一定會步上述那些先驅者的後塵。就是說,自殺將成為一種文明,人類所特有的文明。大多數人將會因精神、疾病等原因而自殺。這是毫無疑問的。人類在出生上需要三個人(上帝和父母),而在去世時只要自己就夠了。 ---(摘自197x年x月x日筆記) 附:當年的原稿小照(原稿比較冗長空洞,“夕拾”時有刪夷) (K,照片又掉鏈子了。以後有空找到再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