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
2008-12-7
昨天，当我一个人在加拿大西部 Coquitlam 山区的风雨中驾车疾驰，无尽的灰色雾霾在风挡玻璃前凝成的寂寞感瞬间穿透我的身心。我打开车上的音响，从优盘中找出前几天刚刚download的红色歌曲《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把音量开到尽可能大，一遍又一遍地狂听。汽车音响的十几个喇叭把缠在我周身的寂寞包围、挤碎、化开，渐渐的，思绪模糊了，又清晰了，等我将下山时，激荡的血红音色竟把窗外的阴霾荡涤殆净，天开始放晴了。
第一次听这支歌，应该是40几年前的事了。小学三年级以前，我是在东北一个美丽的江边城市长大的。那时大约是2年级末，一个星期六的上午，学校组织我们全年级去看电影《英雄小八路》。电影院在松花江畔，一个俄式的六根青色花岗石基座的纪念碑附近。那一带的景色成年以后常年伴我入梦。记得看完电影，老师带着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来到这座半开放式的圆形纪念碑前。走在队前的是我们班最大的干部，刚刚挂上二道杠的中队长张素馨，她擎着少年先锋队的火炬队旗，在碑前领读誓词，举起右臂行高过头顶的队礼（那个队礼真好看），为新一批少先队员举行入队仪式。仪式上还哼哼唧唧地唱了老的《队歌》，郭沫若做词的那首，从没为它感动过，因为实在是难听，真TM太难听了。那天，阳光灿烂，天空上白云朵朵，上百个孩子稚嫩的声音沿着江畔直上云霄。。。
星期一临上课前，我刚一坐下，和我同桌的张素馨小声对我说：“牢xx同学，前天的电影好看吗？庄严的入队仪式你有什么感想吗？我觉得你应该再积极努力，争取下一批加入少先队。像电影的歌里唱的，做共产主义的接班人。”（注：大意，我不会模仿孩子的口气）我从小性格内向，比较蔫。在班里一向被看作后进生，这不，都搞了两三回入队仪式了，我还是没戴上红领巾，没能成为光荣的少年先锋队员，共产主义的可靠接班人。。。那种被排斥在主流阵营之外的感觉挺压抑的。听了张素馨的一席话，我心里蓦然一动，汨汨的涌过一阵热流。暗暗发誓，要争取在下一批入队，不辜负她的心意。至于怎么才能加入，心里则是一点谱也没有。更糟的是，那部电影里我也只记得冲锋打炮，硝烟弥漫，至于她说的那首主题歌怎么唱的，我几乎都没啥印象。这时我开始发慌的感觉到，我是不是音乐细胞也比别人发的晚啊？我爸爱唱戏，我妈唱歌好听（年轻时听说还是文工团的），我按说不应该缺音乐细胞啊。
后来知道，音乐属于声色，是跟情感一同发育的。我这一代正赶上三年灾害，营养不良者居多，性觉醒和与异性有关的豆蔻情结可能都开的较晚，反正我大约是从小学2、3年级才开始朦胧的觉得看见漂亮的女孩子心情就不知为何一阵舒畅的（曾听比我小的女士说她幼儿园时期就已经有了性意识）。当时张素馨是班长，是一个长得像刘胡兰或者江姐的用现在的话巨“正点”的女孩，留着刘海和齐耳朵的短发（很像下边《英雄小八路》视屏中第一个女孩的形象）。她仿佛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当班长，长大了当干部，成了家当LD。----说到这插几句闲话，我的生日在年底，家里不知动了哪根筋让我提前从幼儿园毕业，所以入学比别的孩子早半年到一年多，也就比班里所有孩子都小一岁。什么事就更跟不上趟了。现在回想就觉得整个东北时期的初小时代一直活得木木咚咚的。直到4年级转到北京，及近高小，而且欣喜地发现北京孩子似乎比我还傻，才觉得“哐”的一下子长大了。----闲话少说，那时看着大我一岁的张素馨像个大姐姐一样，在老师的刻意栽培下，头一批戴上了红领巾，然后是一道杠、两道杠，很多年后听老家的同学说，我转去北京的当年她荣升了学校的大队委，三道杠了。对于她的其他印象不多，最深的印象就是我有几次曾把书包里新买的铅笔橡皮尺子等文具一股脑全都给了她，她不要我就很不高兴。为此常常回家没法跟家长交待，狠狠地挨了几顿胖揍。
想起了我和她之间似有若无的那点交情，我鼓了鼓勇气问：“张素馨同学，那你会不会唱那首主题歌？你要是会，可不可以教教我？”张正色道：“这歌很难的，等你以后入了队再说吧。”现在回想，她的推脱，可能是想刺我进步的激将法，也可能她根本也不会唱。因为我们那会儿还没有音乐课呢。
人的一生都会有几个关键时刻，你不能错过，错过了就长不大了。我算是一个在关键时刻运气还好的人，60%的关键被我有意无意抓住了。江畔电影不久，班里转来了一个新生。好像是正在上课的时候，有人敲门，老师开门，领进来一个穿着粉红色布拉吉（俄语：连衣裙）的清秀女孩，跟我们说：“同学们，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邢燕妮，从今天开始就是我们同班同学了。她的特长是唱歌和弹奏乐器。大家欢迎！”我现在能依稀回忆起邢燕妮的样子，是和观看北京奥运开幕式那个演唱《歌唱祖国》的林妙可联系在一起的。本来早已淡忘的人和事，那天看林妙可一登台，邢的记忆立马就清晰了。
很快进入了一个新的学期，老师让张素馨把新课程表抄到黑板上，然后我们再用很小的纸片抄下来，夹在文具盒的上盖里。抄的时候我发现，这学期多了一门课：音乐。老师随后宣布新任命的班干部：“。。。，邢燕妮，音乐课代表，。。。”我心里不知为何又泛过了几缕热流，仍旧是啥也不明白的流了过来，又没觉得留下什么痕迹的淌了过去。记得当天就有音乐课，邢燕妮也许事先受了培训，很自然地带着我们排着队，去大楼对面一排平房中的音乐教室上音乐课。讲了半节课的乐理知识后，老师把邢燕妮叫到前面，她从讲台里拿出一大卷白纸，和老师一起挂在黑板上，白纸上是混乱写着1234567和很多不大认识的字的一首歌。老师说：“在正式教你们怎样识谱之前，今天我们先一起学一首歌，这首歌非常重要，也非常好听，是要求我们每个新学年新上音乐课的同学首先必会的。。。我来伴奏，邢燕妮一句一句教你们唱，。。。”张素馨在我旁边不知是跟我还是自言自语地轻声说：“太好了，《英雄小八路》插曲：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邢燕妮说：“老师说了，今天时间关系，我们先来学前四句，下节课把整首歌学完。为了给同学们一个印象，我先把第一段给大家从头到尾唱一遍。”
随着钢琴弹出清越激昂的前奏，她很快唱完了。然后，她一边打着拍子，一边唱一句叫我们跟一句。她打拍子的样子非常美，非常酷，是我头一回看见的在胸前画忽大忽小的三角形那种，她的眼睛亮极了，神情端庄，秀丽。印象最深的，是她在教第3句时反复强调：
“。。。爱国家，爱人民，少先队员是我们骄傲的名称。请注意，12 3^5，64^32，爱～国家，^爱人～民，这两句一定要轻声唱，还要唱准了拍子，才能唱出深情。”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词：周郁辉 曲：寄明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
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原词是 爱国家）
不怕困难，不怕敌人，顽强学习，坚决斗争，
向着胜利勇敢前进，向着胜利勇敢前进，前进！
向着胜利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沿着革命先辈的光荣路程，
爱祖国，爱人民，少先队员是我们骄傲的名称。
时刻准备，建立功勋，要把敌人，消灭干净，
为着理想勇敢前进，为着理想勇敢前进，前进！
为着理想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后来，应该是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这首歌终于取代了郭沫若的念经似的衰歌，正式成为“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可惜的是，我却不能再少年了。但神奇的是，不论何年何月，我想也许一直会到我老到嘴里只剩了牙床，一听到这首歌，还是会回到热血沸腾的少年时代。老苏不是说过吗：“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嘿嘿。
在飞驰的汽车里，我把音量开到了将爆，试着用Vocal，X.plod，Edge，Cruise，Space，Gravity，和自己调的Custom这些不同的音色模式去听，替换着听从网上能下载到的我喜欢的几种版本，中央广播电台少年合唱团之北京普通话的，上海电影厂之上海或江浙普通话的，。。。我的热泪随着窗外的雨一起滂沱，。。。High，High，More High～～～这是只有在一个人时才能达到和享受的境界。
一边High我一边想，人类一切的理想，人的理想主义，左的也好右的也罢，都是崇高的。无论是江姐临刑前的绣红旗，谭嗣同“横刀向天笑”的从容赴死，耶稣在叶路撒冷的最后七天，达摩祖师的笈鞋西来，。。。
在我，21世纪起在西方生活很多年了，今天还在狂听红色年代的歌曲，说到底是有一种撕裂般的痛苦和快乐之感。痛并快乐着。最近的一次想听这首歌的动因，还是那天西西里柠檬的一个贴子（链接：柠檬原贴）。我至今也不明白，这崇高的理想为什么都和美好的性的觉醒有关呢？不知能不能请西西里柠檬给个解释（最好不要佛洛伊德的）:))？
附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