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集主要是以孟姓为主的大村子,孟姓占了大约80%的人口,此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姓氏,如樊姓,雷姓和丁姓,其中樊姓是第二大姓氏,樊姓人虽然不能和孟姓比,但是由于在政治上有重量级的人物如付支书春云,仍是不可小觑的一种势力。樊姓人主要集中在第三生产小队,虽然总数不多,但在第三小队这个局部仍有一定的优势,就象你到了西藏就不能说藏民是少数,到了新疆不能说维吾尔族还是少数一样。虽然说在人数上还不能象藏人在西藏和维吾尔族人在新疆那么占绝对优势,但至少还是可以可孟姓的人分庭抗礼的。所以樊满囤多年来都担任三小队的队长,除了政治上的因素之外,家族中的势力也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因素。
樊姓家族在孟家集的历史上数得上数的人要算樊二先生。樊二先生的故事则要追溯到民国以前。樊二先生也算是一个在孟家集颇有威望的老先生,由于祖上略有一些资产,在樊二先生的时候虽然有些家道没落,但樊二先生则熟读经书,虽然终生没有考上功名,但仍然算是识文断字的人。平素乡民们家里有个红白喜事,写上个贴子,请柬之类的,弟兄分家,穷人卖地,写个契约之类的事,都离不开樊二先生。加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樊氏仍然可以算得上是孟家集的富有户之一。樊二先生自诩满腹经纶,而不能为朝庭所用,深感时运不济。自然而然地就犯了中国古时知识分子的一些通病,自命不凡,深感怀才不遇,忧国忧民,愤世嫉俗,深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立志要振兴家业,男人的事业,自当从修身,齐家始,然后方能治国,平天下。
樊二先生的一对双胞胎儿子正是在辛亥革命的枪炮声中震落出来的,为了寄托老先生治国平天下的宏图大志,樊二先生给这对挛生儿子分别命名为樊镇国和樊定国。单从命名上就可以看出樊二先生的志向不凡。两年后,樊家又添一对双胞胎的女儿,樊二先生更是乐不可支,给两个爱女一个命名牡丹,一个芍药,那时候,樊门终于露出了中兴的气象,别的不说,单从人丁上来说,就显示出了兴旺发达的征兆来。
民国十八年,关中平原遭受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旱灾,三年六料没有收成,人们死的死,逃得逃,可以说是十室九空。樊家仗着有点家底,开始发灾荒财,许多逃荒走的人将土地出卖,最便宜时,一升麦子就可以卖一亩地。正当樊家开始雄心勃勃地进行他的发家计划时,却遇上了当时正在上升的另一种势力的挑战,孟姓的孟三猴,原本是村上的一个泼皮式的人物,家境贫寒,平时给有钱人家干活,不管是长工,或是短工,甚至零工都干。只要是谁家有事,喊一声三猴,三猴准到。人家给他一个是一个,或者不给工钱,吃一碗饭,送两个馍都行。这样一种生活状态和经济地位,就决定了三猴在村中政治地位,那是相当的低,可以说是跟贱民差不多,没有有人愿意拿眼多眼三猴几眼。但是人走时运马走膘,谁也不会想到三猴也有发迹的那么一天。
三猴的发迹最初还是由其弟弟四猴那里起来的。这四猴是在民国十年,发生在孟家集的一场仇杀中,被他娘帮着从后院墙翻墙逃了出去的。当时谁也不知道这四猴逃到了那里,就连他自己家里的人都不清楚。后来有人说四猴投军吃粮去了,再后来又没有了消息。当时的情形是各地军阀混战不休,城头大王旗变幻无定。民国十年二月,正值陕西军阀陈树藩在西安被靖国军击败而向西逃窜,躲入扶风县的法门寺。四猴就是这个时候被靖国军裹了进去,糊里糊涂地穿了军号。成了一名靖国军的士兵。别看这四猴长的精瘦,但却是极机灵的的一个主,加上地理比较熟,陕西楞娃贼胆大,打起仗不怕死。这说起来也怪,这当兵的你越不怕死,也倒不容易被打死,就好象枪子儿长着眼睛似的。三年出来,四猴就被破格提为连长,名字也改了,也不叫四猴了,而是大名孟宪云。
这孟宪云当时就住在附近不远,有一天忽然而心血来潮,要回家给母亲祝寿,于是就带了两个兵丁,三人骑马回到孟家集,佩着两支短枪,两支长枪。消息传出后,当时孟家集一带的土豪刘三麻子正在组建民团,听说孟家集的四猴回来还带着两长两短四支枪,于是就想晚上来打伏击缴了四猴的械。他想有了这几把快枪,他刘三麻子岂不是势力又壮大了一些吗?
樊二先生那天在乡公所办事时无意中知道了这个消息,老先生宅心仁厚,就立刻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三猴。三猴一听当时是感恩涕零,立即跪下来就给樊二先生磕头谢恩。当时二话没说,当天下午就把弟弟打发走了。四猴一听还老大的不服气,娘的,老子是响当当的正规军,这几个毛贼算个啥,竟然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动土。三猴一听急得都快要哭了出来,就差点给出四猴跪了下来,你是正规军不错,可你才有几个人,你知道那刘三麻子有多少人?你想是把娘的寿诞变成丧事还是咋的?
四猴忿忿地离开了家,三人打马如飞地回到了营地。当时四猴准备带人来灭了这刘三麻子,不巧正赶上河南军阀刘镇压华来攻打西安,当时二虎守长安,这一围,就是八个多月,连城都出不了,差点没有饿死在西安城里,幸亏后来冯玉祥领兵来解围,打跑了刘镇华。他们和西安的全城人才得以相救。
刘三麻子来了之后扑了空,心里就纳闷从哪里走了风。后来打听来打听去。乡公所的人说当天樊二先生来过,八成是樊二先生透露了消息。
樊二先生从此就暗地里得罪了刘三麻子,这刘三麻子嘴上什么都不说,暗地里可就想法子给孟二先生找茬。结果在第二年,樊二先生种了四十亩罂粟,想借此发家致富,没有想到刘三麻子扮成土匪,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抢劫了樊家,将樊二先生活活烧死。土匪们烧死樊二先生,打死樊母,奸污了樊家两姐妹。樊镇国兄弟从后墙跳出,一个在村子里找人,一个跑到乡公所求救,这是民国十六年的事。
樊镇国好不容易在村子里找人,找枪打土匪,三猴得知是恩人樊二先生出事,急忙领着族里的几个弟弟,扛着枪就跑了出来,这三猴,手里还提着一支快枪,那是上次弟弟回家送给他的。有了快枪也不会用,村子里正巧有一个从部队上开了小差逃回来的孟文斌,这人自告奋勇拿着枪就上了房,爬在一个地方就开始向樊二先生的院子里开枪。
樊定国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乡公所请乡上的联保队去孟家集打土匪,联保队队长候三心里明得跟随镜子一样,谁是土匪,他心里能不清楚?但是既然是有“匪情”,他这个联保队也不能不管,因为联保队的大小一应开支都是来自各村的,而且主要任务就是保境安民,不去也说不过去。
候三于是就招集团丁,费了半天工夫才稀稀拉拉地集合起来二十几个人,这些人一个个都没睡醒,哈欠连天地。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骂着倒霉,睡得正香却碰上这等事,打扰了老子的美梦。
樊定国急得都差点哭了起来,他知道这些人的心里都在想着什么,可是他今天晚上是从家里逃出来的,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带,于是就口头上应允以后一定补上。他哭着说,人命关天的大事,求求各位了。
候三见磨蹭得也差不多了,便连忙集合起队伍,让樊定国前面带路,一路向孟家集杀了过来,离村还有一里多地,就把枪朝天打得叭叭响,到了村里,土匪早跑得一个人影也没有了,候三煞有介事地连忙大呼救人,却只字不提追土匪的事。在这种情况下,谁还能说什么,只看见樊母是被土匪用枪打死的,樊二先生却是用捆起来用火烧,土匪想是从樊二先生嘴里得出钱和烟土在什么地方,活活地把个樊二老先生用火烤死了。
樊家遭了灾,死了人,但樊二先生至死都没有说一个字,土匪显然是一无所获地逃离了樊家,但是也有收获,收获就是来自三猴的那支快枪。孟文斌躲在房顶上向院里打枪,枪声“啾儿”“啾儿”地,刘三麻了一听就是快枪,不象那些老土枪,打出来一团火,然后就是“訇”的一声。于是就给手下的一个随从睇了个眼色,那家伙就从房子后面上去了。
孟文斌死得也够惨,他只是集中精力在那里对着院子射击,没有想到后面来人一脚踩住他的后背,一支枪口顶在他的后脑勺,“砰”的一声闷想,孟文斌命就归了西,那人顺手就拣起了他手下中的那杆枪,那杆枪自然成了土匪的战利品。
樊家这次可算是遭受了灭顶之灾,樊二先生临死前躺在定国的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睛死死地盯着院中的那棵大枣树。手还微微地动了动。然后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镇国在家里看见母亲的头被子弹打得稀巴烂,两个如花似玉的挛生妹妹被土匪遭践得不成样子。弟兄两人哭得死去活来,呼天抢地,他们弄不清这土匪到底来是为寻仇,还是为谋财。没有这么残忍的土匪呀,匪也有匪规,寻财不害命啊,却为何连自己的母亲也不放过,难道是这里面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樊家两兄弟忍痛埋葬了父母,家里除了损失一些财物外,象母亲的金银手飾和一些略微值钱的东西,主要的财物土匪并没有找到。只是死了孟文斌,丢了三猴的枪,这两笔帐不知怎么算。
那三猴还算通情达理,既然是大恩人樊二先生的事,枪丢了就丢了,樊家亲兄弟若是有钱,多少象征性地给上一点以堵堵别人的嘴就行了。没有的话,这事就先不说了。只是孟文斌那里有点麻烦。孟文斌也是三猴的远房弟弟,文斌的母亲是个寡妇,就守了文斌和文英两个儿子,文英还小,文斌 这一死,家里就等于踏了天,所以这事就颇费周折。
再费周折也得过,事情总得了,也不能无限期的拖下去,到最后,说破大天来,无非是用钱来了结,这文斌的母亲没少要钱,可是恨恨地宰了樊家兄弟俩一笔。三猴两边跑着传话,嘴皮子都磨破了,好不容易才把这事给了了。
事情是了了,但是心里却结下了梁子。人们都觉得这个事办得不公道,这孟家寡妇的口张得太大了,显然樊家兄弟是吃了大亏。可怜的樊家兄弟,那里刚叫土匪咬了一口,这里又让孟寡妇宰了一刀。真是太可怜了,一问谁是中间调停人,说是三猴子,人们不禁哑然失笑,难怪呢,世上那有侄子不向着婶娘的。人言可畏呀,这事还真的有点冤枉了三猴子,他不是不出力而是他出力不顶用。你说孟寡妇死了儿子,心里不定有多难过,多要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说,人命这玩意儿,也没有个明码标价,说是值多少就给多少,一般都是根据事主的两方的情况来看的,事主有钱,就多给些,苦主家境差,也多给一些,眼下可不就是这样,孟寡妇孤儿寡母的,依靠谁呢?
这情归情,理归理,世上的人只算自己的小九九,从不站在对方的角度上想问题。常言道,要得公道,打个颠倒,这件事若是双方都能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替对方想一想,这事恐怕也就很好解决,可是一般配的人,谁能作到这一点呢,大家都是不是神,都是人,而且还极平凡,极平庸的人,事情难免就复杂了一点。
在别人的撺掇下,樊氏兄弟便对三猴心里存了芥蒂。本来吗自己的父亲曾救过四猴。可他却恩将仇报。若是没有这层关系,樊家兄弟这恨可能记得小一点,如今有了这层关系,樊家兄弟自然就把仇记得深了一点。公开的不公开的场合,便对三猴颇有微词。
风吹到了孟三猴的耳朵里,孟三猴自然而然也是心里不乐,心想,为你家的事,我连我弟给我的枪都赔了进去,孟寡妇那里我费了多少口舌,嘴皮子幸亏是肉的,只是磨出了茧,若是铁的,恐怕都磨穿了。
世上就怕话传话,樊家二兄弟听到这话,便立即买了一把枪还给了三猴,三猴也没有客气,这枪他就收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