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
和她相反,他一直是坐在同一层楼的最靠北的办公室,她和他距离最远。
他总是穿着一件白色的上衣,那是他身上唯一能让她注意的地方。他虽然修长,但总显得沉默,阴郁,走起路来悄无声息,这样的一个男人,看起来却没有很多男人的魄力和阳光。只是沉静的让她感到发霉。她很少去和他说话,可是他有时要来烦她做一些例行的行政手续。这时,她也会露出她的礼貌,但不自觉地,她所习惯的对男人的态度,还是不知不觉地露了出来,他装作不在意,他早已看出这个女子惯用的伎俩。她的媚态对他全无作用。
他来自另外一个国家,而且是生自一个高贵的书香世家,他深知女人的妇道和尊严,她的风骚媚骨对他恰恰是毫无引诱的一种文化。因为他已看出了那背后的空洞和无聊。但是,他终能原谅这样的女人。因为他深知,她们都很可怜。从小到大,他读过很多书。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吃书的男人。不论是现实的,想象的,和浪漫的故事,任何书中的人物,他都能在现实里找到温习的对象。他遇见过的人,他又能在书中找到他们性格的影子,这么一来一去,书中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在他眼里变成了相互的依托,书中呈现的,是反弹或夸张地现实,但即使是想象的世界,也有着脚踏实地的依据。而反过来,现实的任何合理和不合理,都跨不过书中的距离,最好的,最坏的,都不至于在书里相隔那么远。当他读透了各种各样的书,他也不难适应各种各样的人。这样一来,他渐渐培养出了一种超常的观察能力,他有一种能看穿人内心的本领。他也有了妻子,只是妻子已经卧床良久。他和妻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上大学那年,他们开始相爱,当时妻子还在高中就读。妻子大学毕业,他们马上结婚。他们相爱的时候,还没有网络,电话也不是那么普及,他们常常两地写信,互表衷肠。妻子如玉般的美貌,纯洁,善良和她天使般的温柔,给了他人生最踏实的一半台阶。出国后,她一直不工作,女儿的出世,工作的繁忙,让他的生活点点滴滴,都充满了温馨和愉快,他还爱好音乐,拉着不错的提琴,妻子有甜美的歌喉和感觉良好的音乐表达力,他们两人都有着相似的品味。
不幸的是,女儿上小学的最后一年,妻子因为肾功能衰竭而卧床不起。一年的透析,使妻子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美貌。他心疼,叹息,他祈祷,都无济于事。到医院急救的时候,同事们组织了帮助小组,轮番来帮他看护他的女儿。不得已,她也是其中的一员。同事们看到他的女儿,聪明,友好,快乐。他们也看到了他家大量的中英文,法文书籍和各种各样的音乐碟片和磁带,再看看他的家,从前精心布置过的客厅,现在虽然凌乱,但依然散发出那种和睦温馨的味道。在女儿和他微微的叙述和过道里挂的家庭照里,他们仿佛看见他们一家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样子。他所描述的他的妻子,象极了他的天使,他那样地爱她,他不加掩饰地对妻子关心,对她病情的进步显示出孩子般的喜悦,这让她充满了迷惑与不解。她总以为男人是dog 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没有女人简直不能过。而他在这种情况下却始终保持一种平静安详的态度。他妻子的病反反复复,他很积极地带她去医院,却从不苦恼,也不埋怨,他总是说有一天妻子会等到合适的肾脏移植,最终会好起来的。而他对她的态度也让她更加迷惑。她总以为自己是无坚不摧的,但到了这个男人这里,却只有无计可施的意思。她想这是个标准的Nerd, 根本不解风情,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没有抵触,也不反弹,但他说起话来,还是老练和谙熟世道的样子。
她觉得他是个可敬的人,不知不觉地,她开始注意到他,一部分原因是大家都开始注意到他。他的家,在他们看来竟有那样一种独特的味道。女人们在一起,开始讨论他家的摆设,装饰,那种富有诗意和神话传说的中国山水人物画,古老的中国仕女灯座,中国式的雕塑,烛台和西式家具所形成的古朴和现代的风格交错,真有点让人感到东西交融的意乱情迷。他们又讨论他,他好像从没有什么可引起别人的特别注意,但他沉默的脸原来也有棱有角,他的眼睛看人时始终有一种特别的平静, 是乎能把别人的躁动也安抚下来。女人们议论的结果,原来他居然有这么好的一切,这是他们去过的任何人家都没见过的。
她不再觉得他的神秘,有时还主动地问问他的女儿和妻子如何,他会很随便地的回答,有时还说一两句笑话。有一次,她又问起他妻子的情况,他很高兴地说他妻子等到了可移植的肾脏。那一次他居然微笑地向她眨了眨眼睛,令她感到又好奇,又突然。她再看看这个男人,原来他一笑的时候竟也很迷人。
不知不觉地,她再看到其他的男人时,觉得他们都有点儿说不出的傻。尤其是和她调情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