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进城,最稀罕看的是高楼大厦,二人就带他们去了鼓楼区。市中心的高楼不但秀莲觉得了不起,少安也觉得让人发晕。在石圪节踩得地皮震天响的孙厂长,到了这里完全成了一个土包子,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秀莲更是紧紧的拉着兰香,生怕走丢了。 然后金秀提议去骡马市,少安却奇怪这么大的城市里,人都开汽车,怎么还有卖骡马的地方。兰香和金秀都笑了起来,对少安说:“骡马市是这儿最热闹的商业街,带你去看看,出门一趟了,给我嫂买件衣服。” “哟,那儿的衣服可贵吧。”秀莲问。 “管他贵不贵呢,先去看看。”少安满是豪气的说。 果然那里热闹,一道街上全都是人,街两边的店里挂着在石圪节从来没有见过的各式成衣,有的上面还写着外国字。少安隔着玻璃看到一件短大衣挺好看,就带着秀莲进去试试。一见那价格,马上吓得退了出来,连连说:“这啥衣服,也太贵了。” 少安却硬让她穿上试试,兰香和金秀也在帮忙起哄:“好看的很,穿上我嫂看着都年轻了好几岁。”少安起初也不舍得花那么多钱去买一件衣裳,但转念一想,对秀莲说:“俩妹妹都说好看,咱就买下来吧,你嫁过来时候没钱给你买件像样的衣裳,现在算是补上吧。” 买完衣服,又走到了一家鞋店,秀莲主动拉她们进去看。她看了一下价格,坐下来试了一双,对兰香和金秀说:“这些穿上舒服,也好看,你们也去试试。” “我们在这儿啥时候都能买,今天是给你买,”金秀说,“现在脚上的鞋都好着呢。” 兰香马上明白了秀莲的用意,过去拿了两双鞋,自己试了一双,另外一双给了金秀。金秀无奈,只好也试了一下,果然挺合适。付钱的时候金秀要去付自己的,却被秀莲死死的个拉住了,对她说:“你哥都发财了,让他掏钱去。” “咋能让我哥给我花钱吗?”金秀挣扎着说。 “没事的,这是替你二哥呢。”秀莲笑说,“以后还得给你买东西呢,将来我们家的鞋袜都得你管呢。” “嫂子——”金秀一下子害羞了。 少安付完钱回来听见了后半句,不明所以的问:“咱家的鞋袜咋能让秀管吗?再说人上了大学了,纳鞋底,做鞋这种事不用干了。” “你就是个瓜娃。”秀莲笑着对少安说。 到了吃饭的时候,几个人走到一家饭馆,上面大牌子上写着“老孙家羊肉泡馍”。少安笑说:“这不是到了自己家了吗?” 几个人进去吃了饭,下午继续在那块儿转,顺便给父亲买了一个栽绒的火车头帽子,母亲和奶奶各买了一条围巾,虎子和燕子是一身衣裳,姐姐,姐夫,二爸也都有点东西。 虽然东西都不大,但因为件数多,乱七八糟的也有一大堆。少安就把他们放在街边的一个长椅上,用两条围巾扎成了一捆,往肩上一撂,扛了起来。 “哥——”兰香笑着说,“看你,我帮你拿一点吧。” “就是,这儿没人扛着东西的。”金秀也说。 “啥东西上了肩就觉得轻了嘛,就是,”少安也觉得奇怪,“这儿的人怎么都用手提着东西,那多累。”但他也拗不过两个妹妹,只好取下来用手提着。 两天之后少安拿着那个条子去大医院检查了一下,结果依然是那样,但此时少安和秀莲都心平气和的接受了,所有能想到的,没有想到的,都做了,心中没有任何遗憾。最后这次检查结果出来之后,秀莲立马和少安回到了双水村。她现在最想的就是尽可能地享受她和少安亲手建起来地这个家,那是她这些年辛劳地目标,也即将成为她生命的归宿。 在大医院里开的药效果很好,回到家后秀莲地精神好了不少。她把所有地精力都用在了收拾家上,地扫的干干净净,家具擦地一尘不染,每一件衣服都叠的整整齐齐。这种状态甚至让少安产生了一种错觉,秀莲可以扛过年关,甚至完全扛过去。然而他不知道秀莲是在用生命重最后地一点能量在扛,一旦倒下地时候,她的生命也就迅速走向了终点。 在卧床不起的第二天,秀莲的咳嗽停止了,也拒绝再喝任何药。最后看了一遍为她准备的寿衣和纯柏木的棺材,满意的对少安说:“去学校喊虎子回来。” 虽然少安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可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坚强是多么的脆弱。他守在秀莲的棺材前,彻夜流泪,对前来吊唁的人不管不顾。村里红白喜事的把式金俊山看这样不行,立马让玉亭给少平发电报,让他回来主事。又安排金强去给秀莲娘家的人报丧——其实姐姐秀英本就在这边照顾秀莲,但报丧是一种规矩,不能省掉。 秀莲的父亲和她几个堂兄弟在少平回家的后一天赶了过来。少平没有想着省钱,按照农村的最高规格办了葬礼,然后代表虎子问贺家的人还有没有什么意见。秀莲娘家的人知道秀莲的病情,生病期间孙家对她的照顾,以及为治病所做的种种努力,也没什么说的。 埋完秀莲后少安表态,当初娶秀莲没有出彩礼,虽然现在秀莲没了,他还会继续履行和姐夫常有林一样的为秀莲父亲养老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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