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富军前脚从县里回来，武惠良后脚就跟到了双水村去找他。人们纷纷感叹，哈呀，田福军依然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要不然能有市委书记，县委书记来找？武惠良听说另外一个市有个常务副市长的空缺，想去活动活动。这次来找田福军有两个目的，一是想让他给引见一下省委领导，二是办这个事需要钱，他一时也拿不出太多，希望田福军给他们村的少安打声招呼，让他赞助一下，等自己提上去了，肯定会报答他。

田福军一听这事就有点上火，但却没办法发出来。去捞孙少安时武惠良给帮了忙，前些日子又帮忙给办了村里自来水的事，现在怎么能一口回绝人家？于是推脱说：“你知道我是在上面得罪了人的，谁还会给我这个面子？”

“但您在省里的领导那里威信高，”武惠良说，“也不用您说什么，只要能进了门，后面的事我来说。”

“你爸爸武德全认识的人也很多啊。”

“我爸爸是认识的人不少，这个消息就是他打听出来的。可跟管事的人级别差的太远，见面打个招呼行，但遇上这种要紧事还是说不上话。”武惠良懊丧的说，“他也已经想了不少办法，可都不管用——这回看明白了，人脉不是指认识多少人，而是遇到事能有多少人帮忙——现在只有您能帮帮我了。张有智叔叔，他虽然现在处在那个位置上，但都知道他没有您的威信高。”

没办法他只能帮武惠良去跑跑。但却让他把东西带回去，“我是去帮你们年轻人争取进步的机会，用不着搞这些东西。”

“这也没多少东西，是我们作晚辈的一点心意，就是没这事，我也得来看看您不是？”

“来看看我，心意领了，这些东西确实不需要。”

“这就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如果不收下，那肯定是您觉得我不够格去争取那个位子。”

话说到这份上，田福军没办法再拒绝了，如果再推辞，武惠良肯定认为自己不想去帮他忙跑这趟腿，只能叹了口气，说：“那咱就尽快动身吧。”

这一趟当然不会出什么结果，但武惠良跟着田福军认了省委几个主要领导的门。如武惠良所料，这些领导对田福军出的事都知道原委，并没有因为他退休而轻看他，纷纷表示他带去的人可以进一步考察。

第一步走出去了，武惠良赶紧回去准备。但让孙少安赞助的事情，田福军怎么也说不出口，武惠良就去找了刘根民，他是石圪节的书记，又是孙少安的同学，可以去过这个话。但少安有点犹豫，这几年他搞得各种赞助，捐赠的太多，开始都是说的天花乱坠，但不少最后都打了水漂。看少安这种态度，刘根民有点着急，一是这事如果办不成他难以向武惠良交差，同时如果少安一直这么缺乏远见，会严重制约他的发展——刘根民是真心的想帮这个老同学发展。

根民说的都在理，但少安还是觉得心里没底，之前那些类似的事情上，找他的人说的也很有道理，但最终还是没有结果。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农民，又没有多少文化，也许有这两个砖厂，就可以了。可他怎么也抹不开脸拒绝根民，就留下了话，让他想想。

“你得尽快，”根民焦急的说，“这事很急。”

刘根民走后，少安坐在办公室里一支接一支的抽烟，但还是想不明白，唉，如果秀莲还在的话，也可以有个商量的人。现在他身边没有一个能帮忙做这个决定的人，父母和姐姐的见识也就在村里的那几块地里，少平和兰香都离的太远了，难啊。

正当他愁眉不展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敲门找他。开门一看，是胡永合，他现在已经跟着张有智在重建工地上做大生意了，回老家办点事，就顺道来看看少安。老朋友来了，少安放下手头的事，先请他到石圪节吃一顿饭。

在孙少安看来胡永合就是他生命中的贵人，资金困难的时候他给帮忙贷款，有了好事总想着拉他一把。时间久了，孙少安就把胡永合当做他生意上的导师，他最佩服的就是胡永合的眼光和精明，那次赞助给张有智送行的宴席，完了之后孙少安就拿到了很多原西县城生意，原来这些砖都是他给拉过砖的拐卯村出的，但都转给了他。虽然拉的远，运费高，但孙少安的砖质量好——质量这种事，就是人的一句话，说你高你就高，说你低你就低，谁又能怎么样？

几杯酒下去，孙少安给胡永合说了刘根民找他的事，以及他的苦恼：根民是他的同学，帮他不少忙，怕这事让他交不了差；自己怕失去这个机会；但也担心白花钱，这种冤枉钱他以前花的不少了。

“这和别的乱起八糟的事情不一样，这是正事，”胡永合放下喝了半杯的酒，随时都在寻找机会的眼中露出精明的目光，看着孙少安说，“这武书记要是拿到了那个位置，以后你能拿到多少生意？”

“可我的生意就咱这儿这一小摊子，人家武书记调到别的市去了。”

“糊涂啊，”胡永合不是那种喜欢假客套的人，简直有点痛心疾首的说，“你想想，武书记高升到别处去了，他在这儿提拔的人呢，你生意上需要帮忙的时候还不是人家一句招呼的事——要不这样，”看少安还在犹豫，胡永合提议，“还像上次一样，我出大头，你跟着随一点就行？“

“那哪儿能呢？”胡永合几句话就把少安说明白了，赶紧说，“咋能老让你花钱。”

“也是，这是落在你头上的好运气，”胡永合叹了口气说，“我不能去抢，那样就太不仗义了——是这，这事你出头，我跟着随点，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再错失这一次机会，我心疼啊。”

“那没问题，你帮我的忙还少了？有财一起发嘛。”这么精明的人也愿意出钱，那肯定错不了。孙少安心里有底了，他举起杯子，和胡永州碰在了一起。

最终孙少安出了四万，胡永合出了两万，俩人凑了六万块钱交给武惠良。武惠良匆忙的倒了声谢，就带着钱出门了。然而盯着这个位子的还有别人，几番争夺下来，武惠良没有拿到。他把孙少安和胡永合叫去，把钱退给他们。孙少安刚要伸手去接，却被胡永合一把拦了回来，对武惠良说：“找我们帮忙是武书记看得起我们，虽然这次没成，可后面总有用到的时候，这我们怎么能再收回来呢？”

“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个机会呢？”武惠良丧气的说，“想进一步，太难了。”

“人嘛，都有个跌跤打滑的时候，”精明的胡永合知道这个时候武惠良的内心非常脆弱，正是交结他的最佳时机，努力找出最有文化的词来安慰武惠良，“我没啥文化也不会说，有那么一句话叫老天爷让你一时的不顺是为了以后能当更大的官。”

“那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武惠良被胡永合逗得笑了起来，眼里却流下了泪水。他觉得自己的心志已经够苦了，和杜丽丽离婚，基层工作的困难…但这一切都换不来这一次大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