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仪式结束后,少平带父亲去矿上看看。在大城市人看来,煤矿是一个脏乱差的地方,但对于在土地上耕种了一辈子的孙玉厚来说,那就是个大地方。少平仔细的给父亲讲矿上的那些高大的机器都是干什么用的,怎么工作,工人在井下都用什么工具,怎么挖煤,怎么把煤运上来,再怎么筛选,然后装上火车,运到全国各地。孙玉厚似懂非懂的听的津津有味,他由衷的为自己的几个孩子骄傲,老大在石圪节,甚至原西都是好名声;老二这些年吃苦受累,终于端了公家的饭碗,现在还坐了办公室;更是不用家里费一点事,找了个大官的女儿;小女儿更是了不得,婆家是省委副书记,俩人都出国留洋去了;就连不成器的大女儿和女婿,也在他兄弟的扶持下把光景过得有模有样。 晚上吃饭的时候,孙玉厚就放开量了喝。他年轻的时候也有量,可一大家人吃饱饭都难,哪有闲钱喝酒?他端起杯子,拉着玉亭一起给田福军敬酒,少平这事福军给帮了不少忙,要不然他和玉亭两个农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和肖总工程师这样的人打交道。 福军没有在意孙玉厚憨厚的感谢之词,他是真心实意的想帮少平。喝了几杯酒他问起了少平工作的情况,都是自己的长辈,少平也就如实给他说:“坐了办公室当然比在井下清闲了不少,钱也多了。” 但在他看来在煤矿上干技术没什么前途,“现在的大方向是打破铁饭碗,向管理要效益——重点在管理。 “ “在管理上,你有什么想法?”田福军问他。 “不好弄,煤矿不像咱农村种地,一家分一片都卖命的干,煤矿上的活分成单个的人谁也干不成。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把工作量细分到人。” 孙少平叹了口气说,“可上面压得紧,也只能装模做样的走走过场。” “这是国家的大政方针,也能走过场?”孙玉亭吃惊的问。 “嗐,现在啥事不都是走走过场?上面那些人又不知道煤矿里面的事,坐办公室把政策传达下来,我们不做又不行,真那样做了又要乱套,只能做点样子糊弄糊弄。”孙少平回答了二爸一句,继续说,“在我看来,提高效率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奖大罚。” “奖罚这个事情,得有度,多大的错误,多大的惩罚;多高的功劳,多高的奖赏,要不然就要乱套。”田福军说,“比如说小偷,可恨不,可恨,可不能把小偷判死刑——小偷判死刑是会减少很多小偷,但也会把一些小偷变成杀人抢劫——反正都是一死。” “这倒是还没到那个份上,”少平说,“我说的主要是罚款和奖金——人干啥不都为了钱吗?那奖励就要奖的让人心动,罚款就要罚的让人心疼。可现在奖金和罚款是有,但比例太小,遭了罚款的人照样能吃上饭,那谁还会在乎?还有就是基层干部的权力太小,”少平续上一支烟,继续说,“奖金和罚款的权限在矿区,可在井下干活只有班长能看见——我当班长那会儿,因为和副区长关系好,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工人就听我的。可现在不少班长报上来的奖金和罚款还要经过矿区评审——班长不能直接决定工人的钱,那谁听他的?” “那也不能只考虑钱的奖励和惩罚,也要注意荣誉方面,比如突击手荣誉称号,奖状什么的。”孙玉亭大小也当过领导,给少平建议。 “现在谁还信那一套?”孙少平不屑的说,“那都是过去用来骗人的东西,现在就讲究钱,即便有一些称号,也都直接和奖金,工资挂钩,要不根本就没人在乎。人不论干啥都是为了钱,”少平加重语气,强调说,“只要认准了这一点,其实管理一点也不难。” 人不论干啥都是为了钱,孙玉亭有点不以为然,但他知道少平一直都看不起他,就不再多说什么。田福军也不以为然,但少平毕竟是孙家的孩子,用不着他去教导。孙玉厚对少平说的这些话听不懂多少,但见着少平能和田福军这样的大人物一起高谈阔论,他就觉得满足了。几个人边喝边聊,一直坐到了半夜。三个老汉借着晚上的酒,都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就回双水村去准备少平结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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