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都在忙着准备少平的婚礼的时候,少平的奶奶突然去世了。老人走的很安详,第一天晚上精神还很好,没看出有啥不对的地方。少平母亲擀的细面条,她还吃了大半碗,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然后就睡下了。第二天清早少平母亲去喊她吃饭,喊了好几声没听见答应,她就凑到跟前去喊,却发现老太太已经没气儿了。 少平母亲惊慌失措的去喊来孙玉厚,又去喊来孙玉亭两口子。老弟兄俩先伏在床前哭了一阵子,开始商量母亲的丧事。孙玉厚原本计划一定要办的风光排场,孙家在黄土地里灰头灰脸了几辈子人,现在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可现在少平结婚的日子马上就到了,只能先顾着这头。按着金俊山的建议,五七的时候出门是白对联,从坟上回来就贴上了红对联,算是把三年也过了,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在少平结婚那婚礼当天贴上红对联。 婚礼分为前半天女方送嫁和后半天男方迎娶两个部分,但双水村离铜城太远,两个事情就分开了过。少平前一天把肖韵和送嫁的人从铜城接到原西县城,安排在宾馆里面,第二天早上再去宾馆迎娶。 把肖家的人安排好,少平回去和少安一起带着献品,去他们爷爷奶奶的坟上,老太爷,太奶奶的坟上各放了一挂鞭炮。回到家里又开始准备第二天给肖家送亲的孩子的红包,一家人坐在一起经过简单商议,把红包定在了令人咂舌的高度,普通送亲孩子的红包一律十块,拿水壶,脸盆,镜子的再给一个五十的红包——肖韵给少平算是下嫁,不能让她娘家的人笑话。都准备停当之后已经半夜了,按着传统,新婚的前一天要有人和少平一起压床,少平就邀请了专门请假从黄原回来的金波。 迎娶用的全是轿车,走在最前面拉着少平和肖韵的是吴斌的车。兰香和仲平在美国回不来,给他们打电话一定要去参加这个婚礼,吴斌就顺便把车带过来接亲用——这个不仅仅是车好,也是一个面子的事。后面是胡永合的崭新的奔驰,坐的是肖韵的父母。少安这些年和张有智,武惠良交情都不浅,为了让弟弟的婚礼排场点,提前好早就给他们打了招呼。张有智在外省,实在过不来,就给刚好在老家的胡永合打了电话,让他代表自己参加。武惠良就在黄原,从市委带过来了一批车,同时又给原西县打了招呼,把像样点的车都派了过去。走在最后面的是金波开的邮车,上面拉着肖韵的嫁妆。 一溜串的车在公路上停了快半里地,少平把肖韵从车上抱下来,虎子就点着了一直从家门口连到公路边上的那挂鞭炮。鞭炮霹雳啪啦的炸开,地上就铺上了一层喜庆的红色。在一片唢呐声和人们的惊奇的赞叹中,少平挽着肖韵走上了门前的小土坡。一帮人把孙玉厚老两口拉了过来,用洋红水抹了个红脸蛋,惹得人们哄笑起来。少平和肖韵走到家门口,虎子又点着了另外一挂鞭炮,把新人迎进窑洞里面。 然后虎子就和村里的一帮孩子迫不及待的涌进洞房里面找糖吃,孩子们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又把放在床上的被褥抖开了找,却仍是没有找到多少。燕子个子小,挤不到前面去,就哭着出去找少安,让爸爸去帮她找。旁边烧火的张桂兰看的哈哈大笑,拉着燕子的手,牵到肖韵面前对燕子说:“你叫二妈,叫一声二妈,就有糖吃了。” 少平赶忙给肖韵介绍:“这是村里的金家大婶。” 肖韵微笑着对张桂兰点了一下头,又悄悄的问少平:“二妈是啥呀?” “就是二婶嘛。”少平说,“这不是咱哥的燕子吗?” “这我知道。”肖韵说了一句,从立柜的顶上的一个盒子里抓了一把巧克力糖塞给燕子,燕子就欢天喜地的跑开了。少平见状,赶紧又抓了一把递给张桂兰。张桂兰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吃个啥糖嘛,但也就接住装进口袋里,继续出去烧火,把前几天蒸的馒头热好了,由几个小伙子送到席上去。 宴席的桌子摆满了孙玉厚的院子,这样的场面金俊山觉得难以应付,就让他的儿子金成一起来帮忙招呼客人。金成从父亲那里学来了农村红白喜事的流程,但比父亲有文化。 第一茬坐席的是肖韵的娘家人,吃完走了之后才是孙家这边的客人。放在窑门前的红色八仙桌上坐的是最尊贵的客人,吴斌理所当然的坐了面对上菜方向的上席,金成拉武惠良去上席的另外一个位置,但武惠良推让田福军去坐了那个位置,他和刘根民以及另外两个市县级领导坐了侧席,胡永合虽然是张有智的人,但没有级别,就卑谦地和金俊武一起坐了下席。 少平带着肖韵出来从这一桌开始给客人敬酒,这一桌的客人每人都敬了一盅,喝完之后肖韵还给每人都倒了一盅。后面的就是每桌举一下杯子,他们二人稍微抿一口,再去下一桌。 新人敬完酒之后,每一桌都自行喝了起来。胡永合先倒满了杯,双手举起来敬了吴斌,然后是田福军。虽然因为他表哥高凤阁的事,胡永合憎恨过田福军,但现在是跟着张有智干,张有智都敬重的人他肯定也要敬重。一桌领导敬下来,差不多三四量酒下去了,胡永合仍然面不改色,继续跟着吴斌的节奏往下喝。吴斌略喝了两杯,就喊他的司机回去了,其他的领导人也都忙的很,见状纷纷离席。少平带着肖韵把一行人送到公路边上,后面跟着双水村的人远远的翘首观望着。天哪,双水村谁能把婚礼办的这么体面,能一下子请来这么多的领导,孙家发达了。 主桌上只剩下了胡永合和金俊武,金俊武忙喊了金强过来给胡永合敬酒。金强把手里端着菜的托盘塞给了田福高,过来给胡永合满满倒了一杯酒,双手端起来,递了过去。金俊武在旁边介绍着:“这是咱家侄子,也是少安和少平的妹夫。”看胡永合接起了酒盅,他继续说,“原来跟着我大哥学石匠,现在也承包点工程——年轻人没见过啥世面,以后还得靠你多招呼哩。” 刚才胡永合一直弯着腰敬酒,现在终于挺起腰把金强敬上来的酒一饮而尽,喷了一口烟对金强说:“没问题,我跟你哥都是熟人。” 少安看见了,也放下手中的活,过来给胡永合倒了一杯酒。胡永合接过来喝了,对少安说:“你忙你的去,兄弟娶媳妇,你忙的很,我知道哩——我也该走了。” “老人岁数大了,我这儿啥都得招呼着。”少安说,又吩咐金强,“你在这儿陪胡老板喝点,我等会儿过来。” “不了,”胡永合说,“我也走了,张部长家里还有点事,我得去一趟。” “这么忙还让你来一趟,也没喝好——是这,那你今天先忙,等有空了咱再好好喝——少平,少平,” 看胡永合确实要走,少安赶紧喊来少平,“胡老板有事要走了,你送一送。” 少平和肖韵过来往公路边上送他,胡永合拦住说:“别送了,还有那么多客人要招呼呢。”少平还是有点不待见这个人,但现在各自的身份和地位都不是几年前那时候了,就客气说:“今天没招待好,啥时候有空去铜城了提前打招呼,我在那儿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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