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结的一年比一年多,把它从园子运到公路边上就成了个问题。东拉河里面的列石平时走个人还可以,但挑着两筐苹果就不容易了。孙玉亭提议修个桥,把庙坪和公路连起来,这样三轮车,或者来批发苹果的小卡车就可以直接开到苹果园边上,省了不少事。 他先和金俊武盘算了一下,上面有支持修桥修路的专项扶持,双水村也有能和上面说上话的人,材料的钱应该能要下来,村里的人只需要出点工就行了。依孙玉亭的意思,这是个谁都能得好处的事,立马就准备干起来。但金俊武却不那么乐观,觉得还是应该再听听更多人的意见。 果然不出金俊武所料,人们觉得修桥是个好事不假,但对于如何出工,却有很大的分歧。金家湾的人认为队里修桥,当然事按人头平均出工,但田家仡佬的人认为桥修成以后,肯定是金家湾的人走的多,那样他们就吃亏了。 和往常一样,一碰上有人觉得吃亏占便宜的事情,根本就弄不成。金俊武只开了一次会,就放弃了继续说服群众的努力。但挑着苹果走列石过河确实很不方便,金强看准时机,买了点木料,在河上架了个简易的木桥。谁从桥上过一次就收两毛钱,对于双水村的人则只收一毛。村里的人如果觉得每次掏零钱麻烦,可以包年,不想花钱的,也可以一年给他几十斤麦子,用来顶账。有人觉得金强这是想歪办法挣钱呢,但大多数人都理解,人家有这个眼光,又出了本钱了,收点钱是理所当然的。 双水村的苹果在附近出了名,慕名而来的人里面,大多数都是到地里批发,然后拿回去零卖的。也有人不想掏钱买,夜里来偷苹果的,于是得看着。从夏天结束,苹果可以吃到秋天全部卸完的几个月里,家里的男主人都住在苹果园边上的茅草棚里,很是不便。有人给金俊武提议,那么大个苹果园,有三四个人看着就行了,不用每家每晚都去人,是不是排个班,大家轮着去。 这是个对每家都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唯一的问题是和分开单干的潮流不符。金俊武思谋了一下,觉得在这个小地方,没人会注意他们,应该问题不大。村里的人一开始对这个提议感到惊讶,这是要重回大集体了?但很快就明白了,这是好事,没啥说的,都同意了。至于有人担心值班的人只看自己家的,不管别人家的苹果被偷,显得有点多余,偷苹果的人看到有几个人看园子,就不偷了,哪儿还敢去找找那块地是谁家,能偷不能偷。 到了孙玉厚值班的日子,虎子总要跟着他去。奶奶笑他说:“你们自己晚上睡得像个猪娃子一样,别说看苹果了,谁把你背跑了也不知道。” 但虎子非要去,他觉得住茅草棚里好玩,而看苹果的事,他把家里的狗带了去。那狗晚上特别灵性,听见坡边过个野兔,落个苹果的动静都要过去看看,旺旺的叫上一通,吵得晚上值班的人都睡不好,第二天就赶紧让带回去了。 不光是虎子,那么大的孩子都喜欢,润叶家的乐乐放暑假回来,也要跟着舅舅去住茅草棚。晚上坐在月亮地里,看着星星,他和虎子,还有村里一群半大孩子,唧唧呱呱的说到半夜都不睡觉。白天他们就在苹果园里玩,大人们连去都不用去了。 玩归玩,孩子们看苹果还是很认真的。附近村子的人上山放牛时路过,顺手摘了一个苹果吃,被一群小孩子们看见了,嚷嚷着让他站住,又飞快地跑回村里去喊来大人,炫耀他们地战绩——这么多天终于抓到一个偷苹果的。 过来地人是金俊武,远远地看见那人他认识,就哈哈大笑着说:“原来是你呀,这群娃娃不懂事,咋把你当个贼给拿了嘛。”看到那人还是有点尴尬,就对孩子们说:“从边上过,摘个果子吃,没事,只要 不拿个筐子带走,都不算偷。普天下看果园的都是这样的规矩,能吃不能拿。” 榜样的力量是强大的,双水村的苹果园的收益吸引人们继续栽苹果树。先是把庙坪的枣树砍了,换成苹果树。虽然说那一片枣树早已超越了仅仅作为果树的功能,成为双水村的人们精神生活的一部分,但在钱面前,那都不是个事。进而人们又把苹果树栽进了责任田里——人们都能感觉到粮食越来越便宜,种粮食不赚钱,都只留一小片地种粮食够自己吃,余下的地都栽了苹果树。 附近的个村子也跟着双水村,几年之后,在整个石圪节,乃至原西县的山山卯卯都长满了苹果树。然而这时候挂满枝头的苹果带给人们的不再是最初那种收获的高兴,而是愁肠——苹果卖不出去了。 其实早在双水村人把苹果树栽进责任田的时候,苹果就已经很难卖了。每一个集镇上,一街两行,卖苹果的一家挨着一家。最开始的办法是减价,但即便从八毛降到五毛一斤,仍然没有多大起色——大家都在降价,可人们能吃下去的苹果就那么多。人们开始想各种办法,现钱花着心疼,就用苹果换粮食,开始的时候是人们拿着粮食上门来换,后来就是拉着苹果转乡去换。但渐渐的粮食也换不上了,每个地方都长满了苹果树。 早年间苹果从树上摘下来就直接拉走卖了,有的人家稍微留一点放在窑洞里面,整个窑洞都能闻见它的香味。而现在,每一家窑洞里面都堆满了苹果,发酵之后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人感到头晕。一次次出门赶集时拉着一车,天黑回来还剩半车,疲惫的人们也懒得再卸下来往屋里搬了,晚上有东西来偷吃——偷吃就偷吃;天冷冻坏了——冻坏就冻坏,反正也没啥用。 苹果成了人们口中的笑话,出去赶了一天集,回到双水村疲惫的人们站在路边抽支烟,聊聊一天的生意,互相拿拉回来的苹果开玩笑:“拉回来干球哩,扔到街上喂狗算了。” “狗吃苹果吗?还是得喂猪。” “街上也没有猪呀。” “哎,这苹果是一点用也没有了。” “要不咱劫路吧,”田海民家的小子说,“拿把斧头,站在路边,谁从这儿过来非让他买点苹果。” “劫路你就直接要点钱好了,”金俊武笑着说,“还非给人点苹果干啥?” “哈哈哈哈…” 无奈的笑声带走了一天的疲惫和失望,人们纷纷拉着没卖完的苹果回家去了。 人们开始把苹果树刨掉,先从责任田开始,再到高峡和无恙背后的那片坡地,最后是庙坪。这十来年,苹果给双水村的人们带来了现钱,劳累,沮丧,最后还有一堆柴禾,每家都用了好几年才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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