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安帮助润叶处理了向前的后事，然后整理他的东西时在装补鞋的钉子的纸盒里发现了向前写给少安的信：

少安兄，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其实结婚后不久我就知道润叶心里一直爱的是你，可那时候我并不服气，虽然不是当官的料，但我有技术，能干活，我自信一定可以凭着手艺给润叶一个家，一个未来。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在这个时代里想靠手艺当一个普通人，既不是人上人，也不是人下人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现在要想幸福，就得是个像你这样的能人，得当人上人。

我爱润叶，只要能让润叶好，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没有人比我更爱润叶，这一点我一直到现在也不怀疑。可我即便给润叶的爱是百分之百，实际上可能还不及你的百分之一有价值。我爱润叶就是希望她能过得幸福，但我现在已经成了她的拖累，因为我，润叶和乐乐都被人嘲笑。感谢你的出现，帮我解决了这个难题，我相信，润叶跟着你会比跟着我幸福。

我爱润叶，但我不配得到她的爱。即便腿没有断，我也是一个只能靠手艺吃饭的窝囊人，一个当不了大官，发不了大财的人。和润叶一起的这些年，尽管我卑微，下贱，但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作为一个当不了主角的人，那都是我的本分。而润叶不是的，她应该有一个体面的男人。你是能人，这是一个属于你们的时代，润叶的爱应该归属于你。

我用自己的命为虎子报仇，希望以此换来你对乐乐一生的照顾，虽然我知道这很不对等，但我只有这么多了。

润叶，我也以此来恢复你的自由，相信你和少安一起会幸福——你的幸福是我永远的信念。

看完信润叶泣不成声，他从来不知道老实的向前爱她爱的如此深沉。不论是向前害了她，还是她害了向前，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她要面临这样的难题。

少安倒是冷静了下来，和润叶的关系怎么处理，都是后话。现在五条人命的事，早在黄原传开了，给孩子们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他们无法在这里平静的生活下去。于是少安带着润叶和三个孩子到了张有智所在的那个省，去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张有智对向前的遭遇感到痛惜，他和李登云，田富军是多年的老同事，向前是他看着长大的。但事已至此，他也没什办法，能做的就是帮帮润叶。经历了这么多变故的润叶有点心灰意冷，拒绝了张有智给她安排的好位置，把主要的精力花在三个孩子上面。

兰香和少平对润叶的到来特别欢迎，大嫂去世多年，哥哥确实需要一个内当家的。她忘记不了大嫂刚去世的时候，大哥陷入了长久的消沉，是润叶姐帮忙开导他，让他重新振作了起来。如果没有大嫂，就没有大哥事业的起步，如果没有润叶，就没有大哥的今天。

现在孩子在身边，又有润叶给照看着，孙少安没有了后顾之忧，彻底甩开膀子开始大干，而张有智的快速改变全省面貌的战略则给他提供了广阔的市场。少安在这个省里几个主要的城市附近都建了砖厂，这些些地方太远，太多，他管不过来，就找一个人承包给他。只需要按年给他缴纳一定的利润，剩下的赚多赚少都归承包的厂长。这样那些承包的厂长就相当于给自己干活了，个个都用心经营，积极性特别高。

但这却又有了另外一个问题，人手不够。双水村，乃至石圪节，愿意出门的年轻人他都带了过来，但远远跟不上需求的数量。少安一筹莫展的时候，润叶从憨牛——少安怕憨牛被人欺负，走哪儿都带着他——身上找到了一个主意：砖厂的很多活只需要简单的力气，何不去找一些像他这样的人，让他们干活，给他们吃住，这是个谁都合适的事情。

这个主意一下子解决了少安的一个大问题，果然润叶比自己有文化，少安高兴的给各地的分厂布置下去。当然一个地方的憨人没有那么多，那就从外地找。有人专门做这个生意，从全国各地弄一些像憨牛那样的人，卖给砖厂用。

对这些人少安没办法给他们发工资，那就让他们吃好，住好：大肉，白馍顿顿管饱；住的地方褥子，被子也都厚实，还找了一个憨女子定期给他们拆洗；至于穿的，砖厂这种地方穿啥衣服也是一身灰，能做到冬天不冷，夏天不热也就行了。尽管这要花点钱，但比起别的工人的工资来说他在这些人身上赚的钱太多了。实在是干活不行的，少安也不在意，反正在他们的身上花费也就是点饭钱，在外面见个要饭的他也要给买个馍呢。

生活上的称心，生意上的顺利，让少安仿佛又年轻了好几岁，隔三差五的就要和润叶亲热一番。完事后少安温柔地问润叶感觉怎么样。润叶当然很满足，少安才是她深爱的男人，那时候和向前完全是出于一种补偿他的心理，况且向前是个残废，而少安这么强壮。润叶身体软的像一条蛇，躺在少安的怀里，娇羞的笑着问：“你说人怎么总是想干这事？”

“那——”少安还真是不知道，“人嘛，不都是这样。

“就是的，”润叶附和着少安说，“我注意到憨牛见着那个拆洗被褥的女子总会盯着看，眼里好像有点那种意思。”

“你瞎说的吧，憨子还能懂那种事？”少安被她逗笑了。

“有啥不懂的，性是一种本能，”润叶给他解释，“猪狗牛羊都懂，他们是人，虽然傻了点，但那事还是懂的。”

处于好奇，少安让憨牛住到憨女子的屋里，却发现这事上面他们和正常人没多大区别。那憨女子开始还似乎有点害羞，后来就欣然接受了。既然这样，那就索性行个方便，他安排憨牛去住到憨女子的屋里。

少安手下的承包经理也从中学习经验，不过这些人比少安文化高，有经营头脑，他们不是让憨子工人挨个去和那些女子睡，而是把这个资源作为一种奖励手段——谁干活卖力了才可以有这样的机会。要不然干多干少一个样，谁还肯出力？

然而可想而知，这些憨子工人很难体会到奖励带来的劳动积极性，所以效果并不好。那些承包经理就索性让那些做饭的憨女子和憨子工人住在一起，反倒还省了一间屋子。这样的屋子里，床，被褥完全用不着，弄点麦秆，干草放地上让他们晚上躺着就行了。

而对于憨子工人的管理，主要是惩罚，哪个干活慢了，或者不出力，监工的上去就用皮鞭子抽。这些厂长懂得流行的理念，向管理要效益。一个监工顶两个干活的，所以只要找来一些得力的监工，把他们的钱给到位，他们就会尽心尽力的去打那些干活不好的憨子，砖厂的效益自然就好了。

承包砖厂的经理们还仔细算了一下，像少安那样给那些憨子工人吃好，住好是不划算的。一个这样的人买回来的价格也就几百块钱，歪好给他吃点，也能干上个几年才会死掉，而少安那样的弄法在这几年里面花在一个人身上的钱可远比再买一个贵的多。不用做好吃的，做饭的人也不用花大钱去找厨师，找一个知道生熟的，带着两个憨憨女子，每顿弄些烂菜叶子，加点米面烩上一锅，就能对付了。

这样的情况下，那些憨子工人肯定活不了多长时间，不过这不是个难题。这个省地广人稀，随便找一地方，挖个坑埋了，再买一个活的就是了。时间久了，要的量大，那些往过送人的还能给他们打折，这又节省了另外一笔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