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龙伏了法,矿上赔的钱追回来了一大部分,少平总算是喘了一口气。然后他灵机一动,趁机把前面的两起事故也安到段玉龙头上,这样他们采煤五区这一年的安全指标完成的特别好,得到了铜城矿务局的嘉奖,加上他们采取的高效率,少平提升为副矿长,负责人事劳资。开始少平还有点不高兴这个职务,这里都是例行程序的办公室那些事情,远没有当区长能干出成绩。但肖韵觉得这是进了矿上的领导班子,才说服他勉强同意了。 关键时刻的帮忙,让少平重新认识了小翠的作用,作为回报,少平也要帮小翠点忙。他介绍人去照顾她的生意——少平知道矿上有不少人好这一口,上面来人检查,媒体采访的接待,少平也常推荐人到小翠那里去。这些人不同于在地下挖煤的工人,眼界高,见识广,少平就建议小翠把档次提升一点。 小翠这些年积攒了不少钱,少平又帮忙贷了一点款,她关掉发廊,租下一栋气派的三层小楼,弄了一个集餐饮,洗浴,服务于一体的综合性娱乐场所,取名江南春。江南春不但在大牙湾是这个行业的标杆,在整个桐城地区也赫赫有名,不少现场会因此都安排在了大牙湾。 快速的发展常常使小翠感到人手短缺,搞得已经做了老板的她时不时的还得亲自出台,好在矿上的下岗买断潮又为她的生意注入了新生力量。下岗,买断工龄是上面的大政方针,少平则希望借此机会改变煤矿的用工情况。虽然历经多次改革,但国企工人多年以来形成的作风仍然难以从根本上改变:很多工人仗着技术好,资格老,对领导不尊重,让领导的工作很难做。 下岗买断也让人事劳资这个闲差衙门一下子变成工人最关注的一个地方,找少平递条子的,问情况的,送东西的络绎不绝。然而少平坚决不收人东西,在用人方面,他坚持要把最合适的人留在矿上——把矿搞好,这样却导致一些人几次三番的来找他,让他更加忙碌不堪。实在是忙不过来,少平就把马忠辉也借调上来帮忙,同时考虑在别的地方下岗买断的过程中总有治安事件发生,他把金波也借了过来,组成临时小组,专门处理这个事情。 马忠辉明白少平的心思,他有雄心,副矿长绝不是少平的目标,不收东西是在给自己搜罗人才呢。而自己没有他那样的关系,也就不想那么长远的事,在这个位置上,有机会就赶紧捞,所以谁送东西他都不拒绝。但马忠辉和金波不打算独占这些东西,他们找到少平,苦口婆心的劝他:“我们能的这些东西,是因为你给的机会,你不拿点,我们拿的不踏实——要不那样,”马忠辉想到了一个变通的办法,“知道你不喜欢这套,东西你别碰,我们拿去换成钱,咱们仨人,你拿五,剩下的我们俩人平分。” 肖韵也劝少平:“现在这种事很平常,我们也经常去送礼,可你不也挺能干吗?” 话说到这份上,再不收就显得太不合群了,但他不愿意要那么多,就对他们两个说:“我也别拿五了,咱们三个三一三十一吧,有福同享嘛。” “那怎么行?关系好归关系好,但你是领导。”马忠辉和金波都赶紧谦让,“再说了,我们还有那些东西之外的好处。” “那我拿四,总行了吧?”少平无奈的笑了。 “呀,对兄弟这么好的领导,也就我有福气,给遇上了。”马忠辉感动的说,“啥也不说,这一辈子都跟着你干了。” 马忠辉说的东西之外的好处是女人,因为他和金波发现几乎所有的工人都送东西。对于打算在这里干一辈子的工人来说,都想把饭碗端的稳妥一些。这让他十分为难,于是坊间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工人自己去送东西不收,得是工人的媳妇去送才可以,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媳妇,送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人们都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但和饭碗对比,大多数都选择了顺从——人得先活着,才能说面子的事。但也有不识时务的人,就像工人王石柱一样,就是不肯去送礼。王石柱的媳妇韩玉秀在矿上也是出了名的漂亮,金波觉得她的眼神里有他在部队上遇到的那个藏族女孩相似的东西,暗地里找人递过话去,只要让韩玉秀去找他一次,不收他的东西就能留住王石柱的岗位。但王石柱仗着技术好,公开放出话来说:“就我这技术,全班人都走了,也得把我留下——我就不相信敢让我走。” 然而王石柱的自信有点盲目,这么大一个煤矿,离了谁都能运转下去。当看到下岗名单里自己的名字时他傻眼了,但大势已去,后悔已经晚了。恼羞成怒的他到处发牢骚,面对上面来调查的工作人员说了一大通坏话,让少平费了很大力气才解释过去。 金波听说后火冒三丈,当晚就带着几个人闯进王石柱家里。先是霹雳啪啦一阵耳光,然后对他说:“你这人嘴欠的很,那就给你治治嘴嘛。”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炮仗,递到王石柱面前,命令他,“叼住。” 王石柱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当然不肯。金波就拿烟头要去汤他媳妇的脸,他媳妇吓的一声惨叫,想要挣扎着躲开,却拗不过按着她的两个小伙子。王石柱无奈的把嘴张开,叼住了那个炮仗。金波笑笑说:“这就对了嘛,你媳妇这么漂亮,脸蛋烫坏了多可惜。”说着他把烟头收了回来,把炮仗点着了。 “砰”的一声,炮仗响了,王石柱一声惨叫,嘴头立马肿了起来。 金波满意的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扭过头给他交待:“要是再乱说话,下次可就不是炮仗了,是雷管。” 看着几个人走远的背影,王石柱口齿不清的骂道:“这仇我一定要报。” 王石柱的同乡和朋友都劝他算了,“这大牙湾现在一半是孙大疤瘌(工人暗地里给少平取的外号)的天下,咱能斗得过人家?”他们语重心长的说,“趁着现在还年轻,去南方打打工,也是一条活路。” “也打算着去呢,”韩玉秀说,“就是孩子上学一时没有办法,想等下学期开始的时候,让孩子回老家跟着爷爷奶奶上学,我们俩人就出门。 王石柱却咽不下这口气,他咬牙切齿的说:“我要上北京去告他们,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个说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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