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与我的论战
1994年初,友人张小弟受国务院扶贫领导小组和中国扶贫基金会授权,负责筹办《中国贫困地区》杂志,我参与筹办。小弟在国家新闻出版署办妥刊号,我个人垫资8000元,在月坛银行为杂志社开了账户。我们在北京西三环花园村租了一个小院,三间平房。开张时仅有三人:小弟、我、小贾。小弟任总编,我和小贾做编辑、记者、部门经理,兼管排版、发行、广告。初期几个月因无多少经费,谁也不领工资,靠个人储蓄维持生存。
一天,来了位衣着邋遢、头发蓬乱、面唇发紫的人,小弟介绍他与我认识,此人就是著名作家王小波,那时还不怎么著名,从美国海归了。他太太叫李银河,是个研究性学颇有名气的美国博士。认识之后,小波常来编辑部,每次都与我们天南地北海聊一通才走。我懂些医学,看到小波面唇发紫,判定他有心脏病。心脏有病,血液就会缺氧,面唇就会发紫,这种人猝死的机率大。他说他成天玩命地用电脑写作,我暗自为他担心,但没好意思说出来。
办杂志最怕没有知名度。有了知名度,稿源、发行量、广告费、赞助费都会随之而来。《中国贫困地区》是一本旨在推动扶贫事业的杂志,而扶贫恰恰又是国人并不热衷参与的事业,穷人们饥寒交迫受欺压的惨状,远不及女明星肚子又被哪个男人搞大的消息更引人关注。我们常常讨论,如何能把这本扶贫杂志的知名度提升上去。
有一天,我们又讨论时,小弟忽然想到一招,对我和小波说:“你俩来场论战,焦点是富人有没有义务扶贫。如何?”
我说:“妙,肯定能轰动。”
小波也同意。
接下来就是讨论怎么论战。小弟让小波做正方,我做反方。正方要论证富人有义务扶贫,反方要论证富人没义务扶贫。
小波对我嘿嘿笑道:“小何,这回你可要吃亏了,到时候,全国老百姓会骂死你。”
我也嘿嘿笑道:“放心,到时候挨骂的肯定是你。”
小波第二天下午就拿来了稿子,是连夜用电脑直接写成的,洋洋数千字,从若干角度论证了富人有义务扶贫。我一气看完,很佩服他为穷人仗义直言的澎湃激情和写作水平,那词句就象一排排惊天巨浪,席卷着高尚道德和高妙理论,劈头盖脸而来。
小波要看我的稿子,我说还没写。他问我为何不写?我说:“我一动笔,就会对准政府开炮。我的论点是,有义务扶贫的唯有政府而已。因为政府掌握着整个国家的庞大资源,又是社会总管,理应承担扶贫义务。至于其他人,包括富人,统统没有扶贫义务。富人只有自愿与不自愿的选择,而自愿不该用任何方式包括舆论方式强迫。富人已向政府纳了税,政府收了税,却不尽责扶贫,反过来逼富人扶贫,是渎职;你把富人骂得愈狠,政府就愈能趁机推卸责任,这样一来,你也就成了护主的官狗。”
小波听了我的一席话,愕然。他这次没有反驳我,嘟囔了一句:“妈的!我应该做反方才对。”
我与小波的论战就这样未遂了。
过了些日子,深圳市委书记李灏捐给杂志社18万元,大概是社长吴象(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秘书长)给弄来的,我们的贫困状态得以缓解,再也没策划过炒作。
小波比我大两岁,活到今年应是63岁了,可惜他45岁就英年早逝,这篇短文就算是我对他的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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