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森林的猛獸。列夫·托爾斯泰的人生獨白。 貴族出身,但托爾斯泰卻心甘情願的嘗試學徒工、農奴的感受,他想體驗苦難,因為他無所畏懼。 這個星球上人類唯一沒有馴服的動物,狼。 ——你悔改罷! 這是基督徒措辭極為嚴厲的一句話。 這句話嘲諷意味很濃,這句話因魯迅的作品入選中國的教科書而著名。 日俄戰爭前夕,托翁(77歲)寫信給日本天皇,披頭蓋臉就是這句話。 1904年,魯迅在日本遇見秋瑾,義無反顧地走上了革命道路,他多次在集會上慷慨陳辭,鼓動暗殺。 不久後,他真的接到暗殺任務,魯迅完全沒有準備。娘希匹! 躑躅徘徊了好久,魯迅選擇了臨陣退縮,遭秋瑾唾駡。1905年,秋瑾以“投降滿虜,賣友求榮”的罪名,宣判魯迅死刑,並拔刀高喊“賊人吃我一刀”。 臨場發揮的往往立場飄搖不定。慎之又慎的,一旦做了決定,必定是戰士。 民國了,魯迅在1919年發表了小說《藥》,以夏瑜暗指秋瑾,是故作高明的表白嗎?《阿Q正傳》就是他自己的靈魂獨白嗎? 事實和文字就是這麽反著來的,戰場上的逃兵華麗轉身成文壇上的鬥士。 魯迅的文字把批判的功能達到了極致,難道就是為曾經的怯懦、不堪、找一個說服自己的藉口? 沒有一句懺悔。 怎麽救贖靈魂? 尖酸刻薄的文風啟發了文革斷章取義的所謂靈感。“石一歌”(余秋雨),“梁效”(兩校的諧音,指北大清華),自詡傳人,破口大駡的癲狂快感一發不可收拾,影響至今。風華絕代的胡錫進寫文章也是帶著這麽一種斷章取義的犀利。 魯迅的晚期作品自稱不怕鬼,即使死了他也是厲鬼。 魯迅心裡有鬼,所以在他去世前一個月寫了《女吊》,恐懼的心理暗示也許就是來自不堪回首的往事罷。 經歷擴大了心理陰影的面積。 魯迅常年帶一把短刀,以防不測,睡覺時放在枕頭底下。 魯迅一生沒砍過誰,沒捅過誰。那把鋒利的短刀也許僅僅就是心理安慰。 魯迅的一位讀者,另一個文化巨匠胡適,被魯迅的文字深深吸引,胡適決意把他引見給蔣介石。 有人說,胡適得知魯迅有佩刀的習慣,擔心這個老憤青一旦怒了搞不好會手刃老蔣,所以就把這事擱淺了。 我覺得不會。 蔣介石和汪精衛都曾經是同盟會的刺客,他們兩個都曾經行刺過。 戰士最不齒的莫過於逃兵。 馴服的概念。 馬戲團里有虎、有獅子、有豹、甚至有鱷魚。有沒有想過用什麽馴服猛獸,毒品,可卡因。 ——唯獨沒有狼。 森林裡真正的王者,永遠不會被征服。 1910年10月28日列夫·托爾斯泰從亞斯納亞·波利亞納秘密出走,已經是82歲的高齡,他想像著自己像一頭猛獸沖向森林。越是老邁越是充滿回歸的衝動。 托爾斯泰在途中患肺炎,當俄國人發現了他的行蹤,托爾斯泰已經奄奄一息。 俄歷11月7日(陽曆11月20日)在阿斯塔波沃車站逝世。遵照他的遺言,遺體,安葬在亞斯納亞·波利亞納的森林中。墳上沒有樹立墓碑和十字架。 也許托爾斯泰想用畢生的勇氣否定人的本質。 文學本身就是一座隱居在潛意識裡的烏托邦。
人最容易被馴服,心裡沒有愛就會脆弱。 上世紀60年代,倪匡從青海監獄越獄逃亡至香港。倪匡是20世紀東方最成功以及最富於想像力的越獄藍本。 丐幫一直是武俠歷史的輔線,這使我曾經一度誤解金庸(倪匡代筆)的烏托邦。 每一部作品,都浸透著作者的心血,作者的靈魂都不會缺席。倪匡翻越荒山野嶺,幾度與狼為伴,幾度瀕臨崩潰,但是倪匡就是這樣,一個人,徒步走了出來。 支撐他艱難跋涉的是信念,自由的信念,沒有什麽能夠阻擋。 那麽你就不難理解倪匡筆下丐幫的豪情萬丈、胸中有劍、絕世武功。 做乞丐首先一定要放棄尊嚴,也只有這樣才會隱匿身份。還要學會裝瘋賣傻。忍受著飢餓和冷眼,卻要帶著微笑;承受著辱駡和嘲笑有時候甚至是毆打,不能有一絲報復的念頭。 ——走! 繼續往南走。一個人向距離、體能、悲痛、孤獨、極限、意志,挑戰。一個人,不得不學會自己跟自己說話,為了避免瘋掉,否則真的就會瘋掉。 終於沉靜地到達水邊,依然不能有一絲懈怠。在淺淺的海岸大陸架前,冷靜地爆發,泅渡到對岸,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展現在眼前。 往事歷歷在目,一個人的艱難跋涉,飽嘗寂寞煎熬,餐風露宿,饑寒交迫,世間無端的磨難,流露出作者富於審美的心路航程。於自己,義無反顧的抉擇,眾醉我獨醒,孤獨的美感。 所以《天龍八部》中的段譽,身處絕境卻仍能自娛自樂。《射鵰英雄傳》洪七公身懷蓋世武功,卻以吃到雞屁股為最大幸事。 ——自由。 倪匡寫的不是武俠小說,而是逃亡筆記。 關於這些,一開始金庸的說辭是西南聯大的經歷,為躲避日本侵略者,滿腔熱血憤然南下,親身經歷,云云。倪匡讀到這裡一定是暗自偷笑,又是一個鐵掌水上漂,活生生的鐵掌水上漂。孿生兄弟,真真假假。 倪匡對裘千丈的這個設計,虛虛實實,可圈可點。N多年以後,讀者發現了這個伏筆,原來藍本是這麽來的,一個久經預謀的意外。 我想產生誤會的是絕大多數,我也曾經把這個誤會當真了好多年。當時就感嘆,這武俠小說怎麽下筆。 上世紀80年代,作協甚至召開了不少規模宏大武俠小說研討會,大事塗抹。研討了幾年,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是沒著上調。 ——經歷才是寫作的功底。 沒有經歷當然難寫,那麽山寨貨就會泛濫。於是乎故弄玄虛的大作扭著腰肢妖里妖氣地來了。這這這,都什麽玩意?拉都拉不住。於是乎蓋世神功、寶藏、隨之波濤洶湧,一浪高過一浪,還得萬變不離其宗,結果越來越遠,越來越玄乎。繼續武俠,繼續要飯,繼續複製。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於是乎寫穿越好像就無法離開美國上世紀60年代小說描寫的時光穿梭機。寫大俠就非得去跟要飯的打交道。 漫無邊際地生搬硬套會把自由的想像逼得無路可走。永遠不要把思維格式用框架設定進去。不走出框架,思維真的就是這麽窘迫。 直逼腦際的映射鏡頭才是文學的最高境界。 潮起潮落中礁石探出的累累傷痕就是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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