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有几位年长的妈妈在学英语,她们都是姥姥,外婆,奶奶级别了。 虽然现在学习语言的条件好多了,但这么大年纪开始学一门外语,仍然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为此,趁母亲节即将来临之际,先给她们一个大大的赞,祝她们学有所成。 这也让我想起我的母亲学英语的一些事,趁便说给大家听听,也为自己留个纪念。 为了照顾病重的父亲,母亲早早退休。 八十年代初,我从安徽调回上海,和母亲一起住,那时父亲已过世。 母亲提出要学英语,我不以为然,告诉她,年纪大了,花那么大劲学外语,谈何容易,不值得。 我这么认为还有另外两个理由: 一是,自己做英语老师多年,教了一大堆学生,自己却说不好英语,在学生面前摆弄的也就是一种“哑巴式英语”,没什么意思。与其说是教学生英语,不如说是和他们较劲,此“较”非那“教”,因为学生大多不喜欢学。 做英语老师,教的是”牛津英语“, 也就是一件“扭颈”的苦差事,扭著学生去背单词,抄生字,学语法,应付考试。上课的时候,学生大多低着头,暗暗做自己的事。男生两眼茫然看着我,这是给我面子了。女生偷偷读当时流行的琼瑶小说;我已在“真理部试刀小燕子”一文里提到了,欢迎再读一遍该文。 二是,母亲说一口浓重的宁波上海话,讲起英语来有点滑稽。 我对她说,与其学英语,倒不如把普通话学好来的实惠。但是母亲有她的理由,说自己还是有点英语基础的。为了证明这点,她告诉我们子女她会说姚氏英语, “来是克姆去是狗,是叫也司勿叫拿,小火轮四弟波, 一块洋钿问淘箩,雪堂雪堂请侬坐”(*)。 这把我们几个子女笑岔了气。 母亲见我们笑话她那点英语,有点不服气,告诉我们姚慕双,周伯春就是这么说的。 姚和周是民国晚年,直到五、六十年代时期,上海滑稽界的头块搭档,江浙一带声望要超过相声大师侯宝林。母亲提到的宁波式英文,原是他俩逗大家开心的笑话,母亲是从收音机里听来的。不过,姚和周是从国统时期的上海名校圣约翰出来的,所以他们的英文应该很地道。 母亲也从父亲那里学来一些英语。父亲出生宁波,早年来上海学生意。 “学生意”说的是解放前的一种现象,指从外埠来上海谋生,不管做什么,五花八门,都叫“学生意”,相当于现今说的什么“漂”,去北京找工、考研叫“北漂”;同理去上海应当叫“海漂”,但没听说过。 就这样,父亲在所谓的“十里洋场”多年,耳濡目染,会说点英语。 后来,母亲去杭州阿姐家小住。 阿姐毕业于文革前复旦外文系,虽说学的也是“哑巴英语”,但毕业后在外事机构做翻译,比我强多了。 那时正值中国改革的高潮,英语变得愈来愈热门,会讲英语变得既神秘又令人肃然起敬的本事。 母亲又提起学英语的事,阿姐对母亲是百依百顺,整天想着怎么使母亲开心,所以学英语的事就一拍而成,母亲学英语就是这样起步的。 母亲回上海也会和我们说些她学英语的体会,多半是一些苦恼。 她告诉我们,年纪大了,没记性,英文单词记不住; 手也不聼使唤,英文字母不比方块字,弯弯扭扭的,一不留神,手中的笔不知划哪里去了。我对她说,你能说“来是克姆去叫狗”,不错啦,要求不能太高。 现在想起来,没好好赞赏、安慰母亲,太后悔了。 不过,母亲自己并不气馁,过了些时候,她又去杭州,继续学她的英语。 多年后,看到阿姐保存的照片,记下了母亲学英语时的种种神态,印象最深的是这样一张照片: 母亲坐着在写字,好像是抄英文单词吧,桌上摊著书本和纸张,她白皙的脸庞微微的侧向一边,像在思考如何下笔。 母亲离开我们快二十年了。 思念之余,有时心里会泛起一个问题,“母亲,你在天家还学英语吗?” 其实,这是我的自问,我微笑着,并不期待答案,因为知道与永生神在一起,一切的无能和阻拦都已不复存在,自由的灵魂之间没有语言阻隔。 不过,如果学英语在尽善尽美的天家是一件喜乐的事,并不是为了和其他弟兄姐妹交流用,也许她还在学呢。 * 克姆:come,狗:go, 也司:yes, 勿:不,拿:no, 四弟波:steam boat, 问淘箩:one dollar, 雪堂:sit down |